第29章 ☆、太子妃
成化二十三年四月底,京城處處鳥語花香,姹紫嫣紅,一片盎然春色。
皇帝下诏,為東宮在直隸、河北、河南等地普選淑女,立賢者為正妃,初選、複選均由禮部會同司禮監操辦。
衆人皆知,經廢儲風波之後,太子的地位已然不可動搖,此次選立的太子妃,即是板上釘釘的未來皇後。一時間,見風使舵,群魔亂舞。
“娘娘,陛下說小病不礙事,一會兒還要見幾位閣老,您就不必過去了。”昭德宮內,梁芳微弓着身子,正向萬貴妃轉達聖意。
自停議廢儲、容嫔被害小産以來,成化皇帝心中不快,對他的這位平日裏難舍難分的萬貴妃可謂是冷淡了許多。這陣子前朝事務繁忙,他偶感風寒,萬貴妃差人前去乾清宮破冰問候,依舊被拒門外。
蔡芝在旁忍不住道:“梁公公,陛下這都一旬沒來昭德宮了,您好歹給勸勸”
“蔡掌膳誤會了,”梁芳端着拂塵,一臉苦相,“并非咱家不講,陛下這幾日起居皆在乾清宮,未曾踏足後宮一步。”
萬貴妃淡淡一笑,輕撫着面前的一只鬥雞彩繪杯,“陛下可是好些了?”
“娘娘且寬心,禦醫說靜心休息幾日便可無恙。”
萬貴妃點點頭,啜了口茶,“本宮聽說此次普選太子妃,皇後和邵宸妃皆有親眷在內,是麽?”
“的确如此,”梁芳谄媚地接過宮人遞來的點心,親自遞到萬妃跟前,“娘娘,一群牆頭草,您無須介懷。”
“呵,牆頭草,宮裏不都是如此作派麽,”萬貴妃嘴角一笑,“梁公公,本宮聽說前幾日你家玉兒外出采辦,可是還置辦了一座香山附近的別院?”
“回娘娘,宸妃娘娘的親侄女和兩個娘家遠親,此次都在入選淑女名單中,她想讓奴才和禮部打個照面,就犒勞了奴才和玉兒六千兩。”
“區區六千兩就想弄進三個人,呵,她倒是貪心得很,”萬貴妃啖了塊桃酥,意味深長地瞥了梁芳一眼,“本宮要是邵宸妃,怎麽也得給你六萬兩吧。”
“娘娘聖明,宸妃娘娘的确是給了奴才六萬兩,”梁芳見她一針見血,連忙賠笑道,“只是這事兒辦起來得處處打點,這不,到奴才和玉兒手裏可不是只剩六千兩了麽?”
“就知道你們這些人,拿起票子來沒句實話,”萬貴妃給一旁的蔡芝使了個眼色,後者立馬遞上一個錦盒,“罷了,這也是本宮的一點兒心意,今晚本宮會去西暖閣觐見陛下,只盼在此之前,梁公公能将本宮的人選好好考慮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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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太過謙了,這東宮立妃之事,陛下可不就聽您的麽,”梁芳接過那頗有些份量的盒子,見蔡芝在旁做了個十萬兩的手勢,俨然笑成了一朵花,“不知娘娘這回的中意人選可是哪家千金?”
萬貴妃擺擺手,“不是別人,正是容嫔的妹妹張星夢,本宮就想成全她。”
“張星夢?她不是周太後和東宮的……莫非您想離間他們?”
“上次你們司禮監在東宮失手,只因朱祐樘那小子出面護了她,如此情義,本宮何不讓他們有情人終成眷屬呢?梁公公,你覺得若是本宮在陛下面前極力推薦張氏為太子妃,那她會有何種下場呢?”
梁芳琢磨了一會兒,恭身道:“依奴才愚見,娘娘一旦提出,所有人都會覺得張氏與我們有瓜葛,而她在宮正司和東宮的兩次死裏逃生,都是我們事先安排好的,為的是讓她博得周太後和太子信任。這樣一來,張氏在西苑待選的日子定然很不好過,依照周太後的脾氣,期間讓她香消玉殒也是不無可能的。如此,娘娘實在聖明!”
“退一萬步講,即使周太後選擇相信她,讓她成了太子妃,太子也必不會善待于她,”蔡芝在一旁也起勁道,“張星夢自以為有了周太後和東宮的撐腰就可以為所欲為,焉能料到娘娘先是借月迎的手,一舉除去金玉華和容嫔的孩子,而現在,真正的好戲才剛剛那個開始。”
“其實,本宮這也是無奈之舉,”萬貴妃輕嘆了口氣,“東宮如今是各家争寵之地,以本宮和太子的宿怨,要本宮推薦之人坐上太子妃之位,絕非老太婆能容下的,與其讓她、皇後還有邵宸妃的親眷坐享其成,不如徹底攪了這趟渾水,讓她們誰也都別想安生!”
與此同時,長安大街上,廣福客棧已然重新開業一旬,生意較之前更是紅火。看着門庭若市的日子又回到了眼前,加之弟弟的傷勢亦逐漸痊愈,柯仙琴終是放下了久懸的心。
這一日打烊後,她正在櫃臺上給幾樣新出的菜品寫價目牌,只見一夥計匆匆跑過來,在她耳邊低聲道:“掌櫃不好了,仁和公主剛從後門進來,和公子沒說幾句便吵起來了。”
“吵起來了?我去看看。”柯仙琴皺了皺眉,将筆一擱。
她走到後院門口,見到兩人的身影便沒再上前。
只見竹林邊的馬廄旁,仁和公主靠在馬槽邊的木牆上,手捂眼睛,似是極為傷心。柯尋正在給愛駒喂飼料,看不清楚神情。
“公主,別再屈尊叫臣的字了,既然事已至此,您還是忘了臣吧。”
“呵,你讓我忘?”仁和突然放下手,走到他跟前,神情甚是激動,“是忘了你在宮裏的三年,還是忘了你在遼東的四年,忘了今年你沙場歸來,咱們好不容易相見麽?遜安,你知道這些年我心裏有多恨麽!”
“噓!你小聲些。”
柯尋回過頭來,環顧四周,似是看到了姐姐仙琴,忙将仁和拉到一旁竹林中。
“遜安,時至今日你還怕什麽,”仁和甩開他的手,信步于林中,“當年的禦前侍衛、遼東千戶,如今只在這小客棧裏挂一校尉虛職,父皇已将你一貶再貶,退無可退,難不成他還真要殺了你?”
“話不能這樣說,”柯尋走上前,雙手搭住她的肩,“仁和,當年我伯父卷入西廠與萬氏的黨争,下獄致死,你是知道的。想我入職錦衣衛是受他的舉薦,于情于理,本都是逃不過這一劫的。要不是陛下惜我年少,讓我去遼東跟在馬大人身邊歷練,我早已死在五年前了。這些年,我在邊塞拼死效命,憑着幾份軍功,陛下準我再回京城,僅是這一點,聖恩于柯家已是萬死難報。”
“父皇是仁善之人,我恨的是那個萬妖婦,”仁和緊攥拳頭,切齒道,“年初的時候,因為她,父皇讓你蟄居廣福,明升暗降。年後,又是因為她,你被構陷下獄,差點送命。現在,他們又要讓我嫁給那齊世美,你說,除了萬氏,還有誰能想出這招?”
“的确,有她一日在,我們便無出頭之日,”柯尋輕輕拭去她的淚,安慰道,“鴻胪寺少卿齊佑我見過,是萬安第三房妾室的內弟。不過也不必氣餒,現下太子地位已穩,依我看,反攻倒算之日也許不遠了。”
“可父皇說八月完婚,眼下就只有四個月了,”仁和嘆了口氣,擡頭看他,“遜安,其實我想過了,為了你和母妃,我嫁就嫁了,不過呢,新婚之夜我要先裝病,之後再重金收買管家婆,讓那姓齊的小子連一面也見不成。”
“你這也太壞了吧,”柯尋輕刮了下她的鼻子,“我聽說那齊世美長得一表人才,還會雙管齊下,只怕你到時見了他,就舍不得了。”
“下你個鬼,任憑他是潘安轉世,我也不要,”仁和靠在他懷裏,閉上眼睛,“遜安,在我心裏,只有‘雄關內外雪茫茫,千裏狼煙起滄桑。禁中今夜月明否,回望南天與卿雙。’你還記得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