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亂人心志
唐三水連忙說,“等等,你什麽意思?”
顧寰宇停下來,看到小桃和她母親出來,擺擺手,“沒事,你們忙去吧。”轉身見她不像是在裝,“真不知道?”
唐三水一臉疑問,“我該知道?”
顧寰宇不禁嘆了一口氣,“紅十字會是幹什麽的?”
唐三水想也沒想,“幫助需要幫助的人。”
“需要紅十字會幫助的都是哪些人?”顧寰宇道,“絕對不可能是侵略者。你是我名義上的妻子,去紅十字會,我不阻攔還支持,你說那些人是懷疑我,還是不懷疑我?”
唐三水懂了,又忍不住問,“上海現在就有日本特務?”
顧寰宇白了她一眼。
唐三水面色微變,心虛又氣惱,“我真不知道,也沒見過。”
“見過你也不知道。”顧寰宇毫不客氣地說,“我以前跟五個小的說過,少管閑事,看到出事立刻找地方躲起來,這話你也得給我記住。除非你不想看到驅除侵略者的那一天。”
唐三水忙說:“我想,我想。”
“那就聽話。”顧寰宇拍拍她的肩膀,“該讓你知道的,我也不會故意瞞着你。”注意到她眼底烏青,“這幾天沒睡好?去睡一會兒吧。過兩天給你找點事做,不會讓你閑着的。”說完就往樓下去。
唐三水哼一聲,沖着他的背影扮個鬼臉。
顧寰宇猛地回頭。
唐三水身體一抖,慌忙抓住樓梯扶手,穩住身子轉身就跑。
顧寰宇搖頭失笑,擡眼看到司機小張,“回來了?”
“是。我送您去巡捕房?”小張看着顧寰宇的眼睛,很希望他點頭。
顧寰宇別過臉,“不用。我開巡捕房的車來的,車下午要用,我得開回去。”
“那您小心點。”小張忙說。
顧寰宇擡擡手表示知道,上車,啓動,十分鐘抵達離顧家很近的霞飛路捕房。
霞飛路的熱鬧和繁華程度僅次于南京路,同時也是案件多發地。搶/劫、打架時刻在上演,為了維/穩,洋巡捕和華人巡捕個個身懷絕技,飛檐走壁者更是不再少數。然而,巡捕這麽厲害,今天早上有人死在巡邏隊面前,他們也沒能看清是誰殺的。
洋巡捕和華人巡捕每天早上六點就得起來訓練,軍校出身的顧寰宇是他們的教官。早上訓練結束,顧寰宇吃過早飯,看到巡邏隊拉回來一個死人,正準備驗屍,郵差送來兩封信,都和唐三水有關。
一封請他盡量保護唐三水,一封拜托他把唐三水帶出沈家。顧寰宇讓小弟去查一下張連橋,得知張連橋拿槍逼沈平榮把閨女嫁給他,才帶着三個小弟去救人。
唐三水說顧寰宇不敢結婚,确實是真的。顧寰宇決定留在上海,就給他表弟去一封信,大意是照顧好他母親,不要來上海找他,如果他有命回去,自會去找他們。
顧寰宇的表弟擔心他,就要回國幫他。顧寰宇料到這點,同時也給他表妹去一封信,跟她說國內形勢複雜,舅舅和幾個表弟武功了得,聰明不足,回來也是枉送性命。
小半年過去了,他舅舅家沒來人,顧寰宇便知道他們被表妹勸住了。最親的人不在,無後顧之憂,顧寰宇也很惜命。考慮到唐三水是醫生,秉性不錯,日後他若受傷,也能幫他一把,才決定把人帶回家。
唐三水說她要去紅十字會,顧寰宇确定他沒看錯人,也不敢把什麽事都告訴她。唐三水沒經過特殊訓練,知道太多,很難能瞞住漢/奸和特務的眼睛。
到巡捕房停屍房,顧寰宇帶上口罩和手套,檢查一下死者傷口,一槍斃命,正中心髒,瞬間确定不是一般人殺的,随後就問他小弟徐三,“死者身份查清楚了?”
“怡和洋行的一個會計。”徐三道。
顧寰宇雖為探目,也是這邊捕房老大,扔掉口罩和手套就問,“聯系家屬了沒?”
“聯系了。我們問他婆娘,他最近有沒有得罪什麽人,他婆娘說一句,死了活該,就說她什麽都不知道。對了,還讓我們去找小夜莺。”徐三道。
顧寰宇眉頭微皺,“小夜莺?這個名字怎麽有點耳熟。”
“仙樂斯舞廳的一個歌女。”徐三道。
顧寰宇笑了,“難怪叫夜莺。你們去了沒?”
“聽說那個小夜莺是曾聞溪的人,小的沒敢去。”徐三說的曾聞溪,是上海三大亨的師弟,有顧寰宇罩着,徐三也不敢查小夜莺,“探長您跟仙樂斯的臺柱子交情不菲,您去問問她?”
顧寰宇撩起眼皮,悠悠道,“交情不菲?聽誰說的?”
“大家都在傳。”徐三道,“難道是假的?”
顧寰宇:“你很好奇?”
“不好奇。”徐三大字不識幾個,也知道什麽事能知道,什麽事知道了也要裝不知道,“探長去不去?您不去,這個案子就可以結了。”
家屬不配合,巡邏隊又沒看清殺手長相,單單法租界就有五六十萬人,更別說整個上海灘,找一個人無疑大海撈針。聽到徐三說結案,顧寰宇沉吟片刻,“再去聯系一下家屬,還不配合,就讓他們明早過來把人拉走。”
“好的。”徐三點一下頭就問,“探長去仙樂斯?”
顧寰宇瞥他一眼,沒說去也沒說不去,直接開車走人。
徐三撇撇嘴,掏出一根哈德門點上,面前多出兩人。徐三一臉警惕,“你們幹什麽?”
“來一根。”
徐三:“沒了。”
“別以為我沒看見,這包煙探長就抽兩根,你不可能這麽快抽完。來一根,來一根。”說着話還伸出手。
徐三連忙後退,“真沒了。”
“真沒了?”另一個人盯着他,大有徐三再敢說沒有,他就搶的意味。
徐三瞪他一眼,心不甘情不願的掏出兩根,“你們這麽喜歡,幹麽不自己去買?”
“去買不要錢啊。”
徐三:“那被你們抽完了,我去買就不要錢?”
“要錢。可你不用買,找探長要就行了。”
徐三:“探長的錢不是錢?”
“是。但探長的煙都是別人送的。”
并不是。
顧寰宇想起他剛回國那會兒吃不慣米飯,怕唐三水和他一樣,又不好意思說,就去給她買兩包“沙利文”面包。随後去顧家藥鋪,交代掌櫃的想辦法進一批磺胺,才去仙樂斯。
到仙樂斯門口,甫一停車,經理就跑出來,遞給顧寰宇一根煙,又給他點火。顧寰宇擺擺手,叼着沒點火的香煙進去就問,“潇潇起了沒?”
“太陽快落山啦,還不起,你當人家是豬啊。”悅耳的聲音響起,顧寰宇循聲看去,一位妙齡女子背着光款款而來。
顧寰宇走上前,噙着笑,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一天不見,潇潇又漂亮了。”
“也沒您顧探長漂亮。”說話的女子本名粱潇潇,進了仙樂斯,就把梁去掉,潇潇當藝名。說話間,摸摸顧寰宇的臉。
顧寰宇眉頭緊皺。潇潇莞爾一笑,抱住他的胳膊,嗲嗲道,“去我房間。”随即回頭對經理說,“我和顧探長有要事相商。”
經理一副“我懂”的模樣,連連點頭,笑着說,“你們忙。”
顧寰宇到樓上,關上門就甩開她,皺着眉頭道,“我說過多少次,別碰我的臉,你是得了失憶症,還是沒睡醒?”
“又不會少一塊肉。”潇潇聳聳肩,“再說,誰讓你一個男人長得比女人還好看。”坐下來倒杯水遞給他,“找我什麽事?”
顧寰宇沒接,“今天早上霞飛路那邊死了個人,是怡和洋行的會計,三十八歲,好像是小夜莺房裏人,你認不認識?”
“認識。”潇潇喝口水,好像在回答別人問她“吃了嗎”,她說“吃了”一樣。
顧寰宇見她這樣,肯定道,“你知道兇手是誰?”
“知道。”潇潇再次點一下頭,“你也知道。”
顧寰宇眉頭微皺,“我?”仔細想想他回國後認識的人,“是他?”
“是他。這事你就別管了。”潇潇道,“那人幫日本人做事發了一筆橫財,就來糾纏小夜莺,甭說小夜莺是他的人,不是他的也會殺了那個孬種。”
顧寰宇:“難怪那個會計的妻子說他死了活該。”
“他糾纏小夜莺的時候,她婆娘還來鬧過。聽說那個男人知道後,回去還打了他婆娘一頓。我要是他婆娘,都不用外人動手。”潇潇道。
顧寰宇站起來,“既然這樣,那我就回去了。”
“這就走?”潇潇放下杯子站起來。
顧寰宇回頭問:“還有事?”
潇潇指着梳妝臺上的自鳴鐘,意味深長道:“顧探長,三分鐘。”
“滾!”顧寰宇瞪她一眼,擡腳就往外走。
潇潇不慌不忙道,“老曾找你。”
顧寰宇腳一頓,“什麽時候?”
“說是晚上過來。”潇潇笑看着他,“還走不?”
顧寰宇瞥她一眼,看到唱片機,伸手打開。
潇潇連忙按住,“做戲做全套啊。”
“不想。”顧寰宇面無表情的吐出兩個字。
潇潇倚在他身邊,“因為她?”
顧寰宇不禁坐直,直視她,“聽誰說的?”
“顧探長沖冠一怒為紅顏,張連橋險些命喪黃泉,這事可都在租界傳開了。”潇潇笑吟吟道,“我不想知道也難啊。”
顧寰宇瞥她一眼,滿臉懷疑。潇潇點頭,我說的都是真的。顧寰宇猶豫一下,“要不是我爹死的不是時候,我倆的孩子都出生了。”
“啊?”潇潇驚得張大嘴,“你倆在國外就好上了?你救她,不是因為你們兩家是世交?”
顧寰宇:“我還救過你,娶你了沒?”
潇潇噎住了,心裏有些堵得很,“你這個人說話……”一副懶得搭理他的模樣,又忍不住說,“那你們這婚結的夠急的。”
“她爹太慫,我不放心。”顧寰宇說的很認真,仿佛跟真的一樣。
潇潇不疑有她,“那她知不知道你和我那個?”
“不知道。”顧寰宇道。
潇潇好奇地問:“你打算怎麽跟她解釋?她知道你現在在做的事嗎?”
“不知道,也不用解釋。”顧寰宇胡謅道,“她眼裏只有工作。在國外的時候,一聽有手術,比我請她看電影還興奮。”
潇潇不信,“真的?”
“哪天你見到她就知道了。”顧寰宇說着看一下鐘,“十分鐘,可以出去了吧?”
潇潇搖搖頭,點一根煙,“太短。半小時。”
半小時後倆人出去,太陽快落山了。
夕陽的餘晖照進來,潇潇和顧寰宇吃頓飯,天色暗下來。仙樂斯熱鬧起來,潇潇下去開場,一首歌沒唱完,顧寰宇對面多出一個三十五歲左右,中等身材的男人。此人不是別人,正是徐三和潇潇口中的曾聞溪。
曾聞溪看到杯子上有一點點口紅,估計是潇潇用過的,不是外人,又見裏面還有半杯酒,端起來就喝,“咳咳,咳咳,怎麽是葡萄汁?”
“我開車來的。”顧寰宇道。
曾聞溪不禁翻個白眼,“葡萄酒有什麽關系?”
“葡萄酒也能亂人心志,影響人的判斷。”顧寰宇瞥了他一眼,低聲把先前糊弄潇潇的話告訴他,“回頭潇潇要是找你打聽唐淼的事,你就這樣跟她說。”
曾聞溪:“我比你懂。唐醫生沒受到什麽驚吓吧?”
“啥事沒有。”顧寰宇道,“她半個月後去廣慈醫院上班,你們若有人受傷,就直接去那兒找她。”
曾聞溪點點頭表示知道,“我聽送信的郵差說,你今天早上收到兩封信,除了我給你的,還有誰?”
“家書。”顧寰宇道。
曾聞溪輕嗤一聲,抽根煙點上,“家書不送家裏,送去捕房?這話也就騙騙梁潇潇。”
“那你說是誰?”顧寰宇反問。
曾聞溪試探道:“南京方面?”
“我沒跟他們聯系過。”顧寰宇道。
曾聞溪瞥他一眼,心裏不信,嘴上說,“我老家那邊?”
“我不認識你老家的人。”顧寰宇道。
曾聞溪:“都不是,你這段時間在幫誰做事?”
“中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