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老奸巨猾

“顧探長,我不是有意的,我也是沒辦法,求顧探長饒我一命,來世當牛做馬也會報答你。”

顧寰宇雙手插兜,打量他一番,“來世報答我?”

男人下意識點頭,對上顧寰宇仿佛看穿一切的眼神,“不,是下半輩子。”

“幹什麽的?”顧寰宇面無表情道。

男人咽口口水,不知道他啥意思,小心翼翼說:“做苦力的。”

“你瞎還是我瞎?”顧寰宇看着他,三十歲左右,臉上不見風霜,撐着地的雙手也不像幹過重活,“再給你一次機會,不說我親自把你送到張德義手上。”

男人慌忙說:“我說。聽說仙樂斯的小夜莺唱歌好聽,我到仙樂斯就讓小夜莺給我唱一首。小夜莺說她嗓子不舒服,我聽她說話正常,就覺得那娘們不給我面子,故意拿喬,就,就――”

“打了小夜莺?”顧寰宇替她說。

男人搖搖頭,“沒有。我――”看了看顧寰宇,“我說出來,你不會殺我吧?”

“我殺你幹什麽?”顧寰宇不解。

男人:“聽說小夜莺以前跟過曾聞溪,你剛才還說今天晚上見過曾聞溪。”剩下的話男人沒敢說出來,顧寰宇也懂了,他認為自己和曾聞溪關系極好,而外面又傳小夜莺是曾聞溪的人。顧寰宇便問,“你強了小夜莺?”

男人再次搖頭,“那女人不知跟過多少人,她要跟老子,老子也不敢要。”

顧寰宇嗤一聲。

男人忙說:“我錯了,我不該在顧探長面前自稱老子。”

“繼續!”顧寰宇板起臉。

男人連連點頭,“好,好。我讓小夜莺陪我喝酒,那娘們仗着有人罩着,不陪我不說,還罵我。我一氣之下,就打了她一巴掌。剛打過她,張德義就來了。”

“還真巧。”說實話,顧寰宇也看不上小夜莺。仙樂斯開在法租界,老板是外國人,上海幫派不敢惹他,日本人也不敢輕易找他麻煩。身為仙樂斯活招牌之一的小夜莺只需老老實實做事便可。因為有人敢為難她,仙樂斯的經理會幫她解決。

她可倒好,先跟曾聞溪搞暧昧。曾聞溪看不上她,攀上趙楚江。趙楚江出任務的時候,她又找上張德義。清清白白一姑娘家,愣是把自己作成交際花。也不怪眼前人不尊重她。人要贏得別人尊重,起碼要自重。

顧寰宇不會幫一個不自愛的女人出頭,便直接問面前的男人,“沒正經工作?”

男人愣了愣,意識到他問什麽,忙說,“不是。”

“能去仙樂斯,家裏挺有錢吧。”顧寰宇肯定道,“不需要你賺錢,所以三天打魚兩天曬網?”

男人臉色微變,期期艾艾道,“顧探長,真――厲害。”

“少奉承我。我明兒還得去捕房,沒空跟你唠嗑。”顧寰宇擡手看一下腕表,“離十點還有十五分鐘,我十點必須睡覺。”潛意思時間有限,現在不說,等一下別後悔。

男人猶豫一下,見顧寰宇臉上不耐煩,張張嘴,“我叫朱慶昌,在怡和洋行做事,我父親是,是――”

“是什麽?”顧寰宇道,“難不成是漢奸?”

朱慶昌慌忙搖頭,“不是。”面露遲疑,“我說了,你能放我走嗎?”

“你說實話,我親自開車把你送回家。”顧寰宇道。

朱慶昌不信他,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由不得他不信,“我父親在,在付市長家做事。”

“難怪啊。”付宗耀雖然只是代理市長,日本人還沒正式任命,可上海市民都知道,正不正式就差一個公告而已。上海淪陷後,他是最早投靠日本人的那批,甭說軍統的人想殺他,普通市民也想殺他。只是看朱慶昌的表情,還有點良知,“這麽害怕,你父親為何還在付家做事?”

朱慶昌看了看他,“我說了,你不會告訴日本人吧?”

“你覺得我會不會?”顧寰宇反問。

朱慶昌聽人講過,他和日本人井水不犯河水。雖然和曾聞溪關系不錯,還認識幾個日本人,剛才卻幫了他,把日本人的走狗打發走,“我父親留在付家,是為了勸市長,勸他迷途知返。”

“勸一個快進棺材的人走正道,你們父子倆還真是一個比一個天真。”顧寰宇搖搖頭,“不想死,回去跟你父親說,以後別再勸他了。否則,他聽煩的那天,就是你父親的忌日。”

朱慶昌臉色微變,随即一想,“不會的。我父親跟了他十幾年,他殺誰也不會殺我父親。”

顧寰宇心中忽然有個想法,“我言盡于此,信不信由你。你今晚就睡這兒吧。”

“啊?”朱慶昌看着四周,蜂窩煤,米袋子,還有案板、板凳,“這裏怎麽能睡人?”

顧寰宇:“我家沒空房間。客廳有沙發,不擔心半夜裏被張德義的人抓個正着,你就去客廳。”

“他還敢來?”朱慶昌不敢置信。

張德義不敢,顧寰宇擔心朱慶昌不安分,畢竟他家還有五個孩子,和三個女人,“他兄弟衆多,找個飛檐走壁的并不難。”

朱慶昌頓時老實了,可又忍不住擔心,“這裏有沒有蚊子?”

“不知道。嫌有蚊子,就去我車上睡。”顧寰宇道,“不過先說好,出了事別怪我。”

朱慶昌慌忙從地上爬起來,“不怪,不怪。”

顧寰宇出去就喊,“小張,鑰匙給他。”

“好。”小張從樓上下來,就把車鑰匙給他。

朱慶昌拿近一看,顧寰宇沒騙他,連忙打開後車門爬進去,不放心,又把車門關上,整個人蜷縮在裏面,不仔細看還真看不出來裏面藏個人。

小張瞥他一眼,關上客廳門,但沒有鎖,而是在門後放一杯水,随後才随顧寰宇上三樓。到顧寰宇房間裏才問,“幹什麽的?”

“地痞無賴。”顧寰宇指着隔壁,不能讓唐三水聽見。雖然她不會往外說,難保不會被有心人詐出來。随後顧寰宇拿出一張白紙,寫道,“付宗耀的心腹的兒子,看起來像是獨子。父子倆還有點良知,應該能策反。”

小張不敢置信地揉揉眼,确定沒看錯,猛然擡起頭,“大少――”

“知道你想說什麽。”顧寰宇打斷他的話,信口胡謅,“他雖然不是什麽好人,也稱不上壞,咱們不幫他,他只有死路一條。”

小張順着他的話說,“大少說得對。明兒你送他回去,還是我送他?”

“給他找身衣服,天亮前把他送走。”顧寰宇道,“送走後別再跟他聯系,省得張德義懷疑你我故意跟他作對。”

小張點點頭,抽走顧寰宇手中的筆寫下,“此事交給誰來做?”

這個“誰”很有靈性,顧寰宇不禁笑着接過筆,寫下,“你覺得誰合适?”

“肥水不流外人田。”小張打開抽屜,又翻出一支筆寫道。

顧寰宇搖搖頭,“不行。”

“為何?”小張道。

顧寰宇寫道,“不是說你們的人無能,而是你們不擅長給人做思想工作。朱慶昌的父親也不見得相信你們。”

“他信誰?”小張又問。

顧寰宇反問,“誰的名聲最響?”

小張在紙上寫下一個“戴”字,也是最神秘的人,日本人想殺他,卻連他的影子都沒見着。

“我明天去見見曾聞溪。”顧寰宇寫道,“朱慶昌的父親和付宗耀感情極好,一時半會很難說服他。軍統那邊沒什麽進展,你也別擅自行動。”停頓一下,寫道,“留着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小張:“我知道。時間不早,大少早些歇息。”

顧寰宇微微颔首,但他并沒有去洗漱,而是到二樓,分別交代貝琳和顧翔宇把槍放在枕頭下面,才回三樓。

而顧寰宇一走,顧翔宇就小聲問,“二哥,知不知道大哥救的什麽人?”

“不知道。”顧清宇道,“大哥不說,有大哥的道理。”

年齡最小的顧天宇跟着點頭,“對!以前都說大哥厲害,我一直想象不出來,今天親眼看到,大哥真厲害。”

“你今天才知道?”顧翔宇十分意外。

顧天宇坐起來,“是呀。”

“我以為大哥揍你的時候,你就比誰都清楚了呢。”顧翔宇道。

顧天宇臉色微變,又感覺屁股隐隐作痛,“你不是我二哥。”擡腿朝他屁股上踢一下。

顧翔宇爬起來,就朝他咯吱窩撓。

顧清宇揉揉困得睜不開的眼,“你倆別玩了,明天還得去上課。起不來翔宇你也得挨揍。”

顧翔宇頓時老實下來。

翌日清晨,天蒙蒙亮,姐弟五人爬起來鍛煉,朱慶昌已被小張送走。而朱慶昌翻進顧家,也讓顧寰宇和小張意識到,他家的院牆比左右鄰居家高,也不安全。

顧寰宇吩咐小張,找給他家通馬桶和修房子那個工匠來給他家粉牆,再在牆頭上鑲一排玻璃渣。

小張正不知該怎麽辦,顧寰宇一說,小張把幾位小姐少爺送到學校,就直接開車去找人。

顧家的牆搞好,顧寰宇也再次見到曾聞溪。曾聞溪本以為付宗耀家的老鼠都是漢奸,沒想到裏面還有幾個有良心的人,和顧寰宇分開,就立刻找擅長做思想工作的人去找朱慶昌的父親。

如顧寰宇所料,朱慶昌的父親下不了手。過些日子,曾聞溪确定他沒向付宗耀告密,便知道他心向着自己同胞,于是每隔一段時間,曾聞溪就讓他的人去找朱慶昌的父親唠嗑。可從夏唠到冬,依然毫無進展,戴老板失去耐心。

一九三八年年底,百樂門門口發生一起火/拼,兩方人馬死的七七八八,卻連付宗耀的替身都沒能殺死。還引來付宗耀瘋狂報複。

小張一邊慶幸他不是戴老板的人,沒有參與那次行動,一邊罵付宗耀老奸巨猾。

那種情況顧寰宇料到了,也不止一次提醒曾聞溪,可他們在趙楚江和延安方面分別打死一個替身之後,不信付宗耀還有替身,便有了“百樂門事件”。

“百樂門事件”證實付宗耀替身多,戴老板損失慘重,上海的無名戰士也不得不潛伏起來。因為稍微露頭,就會被付宗耀的人抓起。

在這種緊張的氛圍中,顧寰宇和唐三水迎來了他們婚後的第二個新年。

新年伊始,顧寰宇收到一封來自遠方的信。

唐三水從醫院回到家,見顧寰宇靠在沙發上閉目養神,面前放着一封信,不禁走過去,“你母親的信?”

顧寰宇“嗯”一聲。

唐三水拿起來,見還沒拆開,“怎麽不看?”

“不看我也知道是什麽。”顧寰宇睜開眼,嘆氣道,“無非是命我回去。”

唐三水手一頓,把信放茶幾上,“你不回去,也得看,得給你母親回信。”

“我知道。”顧寰宇抹一把臉,嘆氣道,“過些天再說吧。”

唐三水:“過些天就知道怎麽回了?”

“不知道。”顧寰宇道。

“要不大哥還是回去吧。”趴在餐桌上寫作業的貝琳弱弱道。

顧寰宇扭頭看向她,“我回去,你們怎麽辦?”

“跟大哥回去。”貝琳道,“不就是被你媽罵幾句麽。她罵就讓她罵,反正我以前也沒少挨罵。”

唐三水笑道,“明知道你哥――”

“她知道。”顧寰宇打斷唐三水的話,“他們其實比我媽還想讓我回去,對吧?”

貝琳低下頭,“沒有。”

顧寰宇:“有沒有你心裏清楚。哪怕上海只剩我一人,我也不會回去。”

“事實上不止你一人。”貝琳道,“有曾先生,有小張,少你一個不少,多你一個不多。”

顧寰宇眉頭微蹙,有些不高興,“曾聞溪是我朋友,小張是我兄弟,這話我不想再聽第二次。”

“知道啦。”貝琳開口就知道她大哥會說什麽。可從前年的偶爾一次槍聲,變成現在三天兩頭死人,貝琳無時無刻不在擔心她大哥出去再也回不來,“那你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

顧寰宇:“先說什麽事。”

“大少,不好了。”

衆人霍然起身。顧寰宇忙問:“出什麽事了?”

小張下意識看向五個小孩。

貝琳不禁問,“看我幹什麽?我們今天一天都沒出去。”

小張:“你養母,三位少爺的生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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