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事從權2
玄烨一向舐犢情深,每每得知後宮妃子有孕,他便會百般關懷。只是近日三藩戰事吃緊,他更是日夜不休,故此才疏忽了身懷有孕的通貴人。如今前來,見面生情,更不免有些自責。
嫔妃侍寝一向不得過夜,縱然通貴人兩個月前得幸于皇上,但兩人期間連話都沒說上幾句,如今見皇上出現在自己所居的宮中,通貴人簡直喜不自勝,甚至感激涕零,急忙起身,行禮顫聲道:“臣妾給皇上請安,皇上……”
玄烨柔聲道:“碧漣,你懷有身孕,無需多禮。”
聽其換自己的閨名,通貴人熱淚盈眶,道:“皇上……皇上還記得臣妾的閨名。”
梁九功在旁笑言恭維道:“貴人主子,皇上不僅記得貴人的閨名,還記得貴人您的喜好。這不,皇上特命奴才帶來了貴人喜歡的茉莉花。這是皇上自知道貴人有孕,特意讓花房培育的,只因茉莉畏寒,便待到這天氣暖和的時候特意送來給貴人。”
通貴人這才注意到門口幾個太監手裏捧着的一盆盆開的通透潔白的茉莉花,頓時臉上笑靥生花,道:“皇上竟還記得臣妾喜歡這茉莉花,臣妾……臣妾……”
錦兒見通貴人激動的說不出話來,便在一旁言道:“皇上不知,我們小主也是日日盼着皇上,想着皇上呢。得知皇上為戰事繁忙,日日祈禱皇上身體康健。”
通貴人期許看向皇上,抿笑羞顏。
玄烨唇邊蕩起一抹笑意,可炯亮的眸子裏卻蘊藏着凄苦。玄烨雖是一國之君,卻有萬斤重擔在身。對于自己的嫔妃,他着實做不到愛,試問一個人又怎會擁有那麽多份愛。十二歲成婚,可那時卻渾然不知愛情為何物,身子就如同工具一般為朝廷的需要所擺布。所以,他亦常常覺得自己與自己後宮的女人同命相憐。後宮的嫔妃固然是為了前朝和子孫後嗣而存在的,可他又何嘗不是為了大清的江山和繁衍後嗣而存在的,不過都是這宮裏的可憐人。
“瀾喬,你躲在那裏做什麽?”小菁見瀾喬躲在牆後面偷瞄着前院,近前促狹道,“是不是等着瞧兒皇上呢?”
瀾喬頓時被吓得縮回了頭,後背緊貼着牆,雙手不自覺地抓着牆面,吞吞吐吐道:“我……我……是錦兒……”瀾喬手指彎曲指向偏殿方向,“是錦兒叫我不要靠前,怕……怕沖撞到皇上。可我得在這瞧着皇上什麽時候離開,好……好及時回去看門。”
小菁憐道:“也難為你了,臉上怎就長出了這些東西,這還能消了麽?”她又一湊前,一只手懸在半空,驚道,“呀!你這……你這臉怎麽這麽紅啊?挨打了啊?”
瀾喬搖了搖頭,道:“沒,沒挨打,就這副樣子。”
小菁撇嘴愁道:“你的臉啊,可真讓人犯愁。你以後可怎麽嫁人啊?難道要嫁個瞎眼的?”
瀾喬站直了身子,面露悻悻之色回道:“我這副樣子,醜陋不堪,實屬不詳,幸得在宮中有各位主子福澤庇護,日後出了宮還是不要禍害別人了。”
小菁否道:“這怎麽能行!是女人就是要嫁人的,難道你不想有自己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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瀾喬驟然爽晴的眼神裏,帶着絲絲的悵然道:“若是像西洋人那般,一夫一妻倒是好的。若是明知道嫁人後,要忍受着丈夫納妾,還要百般恭順,生的孩子也可能會備受苦待,那還不如不嫁。”
小菁後背一挺,疑惑道:“我的老天爺啊,瀾喬你說的都是些什麽啊?你是不是發燒燒糊塗了?什麽一夫一妻的,你說的是公主吧,恐怕只有公主嫁人才會是這樣。”
瀾喬想,你哪知道這世界有多大!殊不知在大海的另一邊,住着另外一些人,他們推崇科學,喜好探究,且一個丈夫只有一個妻子,哪有什麽妻妾之分,哪有什麽嫡庶之分。
瀾喬帶着蔥茏笑意道:“我是說笑的,你聽過就當沒聽過吧。”
小菁似還在思襯着瀾喬口中所說的話,些許時候過去,她又因某個念頭眼睛亮閃起來道:“對了瀾喬,我昨兒就想和你說一事呢。”
“什麽事啊?”
小菁吞咽一口,然後饒有興致說道:“我鄉下有個表哥,因為出生臉上有個青色胎記,人都嫌棄他醜,所以一直都沒有說親。可我卻瞧着你和他挺般配的,都差不多,誰也不會嫌棄誰,日後過日子也好有個伴。”
小菁的提議好像往瀾喬嘴裏塞了一整個饅頭,噎的瀾喬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就在此刻,瀾喬聽聞通貴人恭送皇上的說話聲,便急着要探頭瞧一下皇上如今的模樣,不想,小菁卻拉住她的手,道:“沒事的,等皇上出了鹹福門你再去也不遲。你現在就和我說,你到底同意不同意啊?你若是同意我這就寫信給我的表哥,咱們就把你的親事定下了。”
瀾喬面似苦楚,訝異道:“定親?”
小菁緊握着瀾喬的手,熱切道:“是啊,定親,你要是同意,我就給你和我表哥牽線,讓你們把親事定了。雖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這不是情況特殊麽,所以就我來做成這事,也好你出宮有個着落。”
瀾喬想,你這根本就是怕你出宮後歲數大了,阿瑪額娘因着急你的婚事,将你嫁給你表哥,所以這才撺掇我嫁給他的。
瀾喬決絕道:“我不嫁人,我誰也不嫁……我……進宮是為了存銀子以備出宮後游山玩水的,然後收養個無父無母的孤兒,相依為命。所以啊,你就別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要不你問問小思,沒準她能同意。”說罷,瀾喬推開小菁的手,急忙跑回到鹹福宮前院。
可此時,皇上早已離去,連個影子都沒有見到。
瀾喬怏怏回到偏殿門口站着,心中失落不已。她想起數年前的一天,在南堂儀器館中,她教皇上識別那些西洋的儀器的時光。她從未見過如此聰慧好學的人,也從未見過像他一般的君子。那時的瀾喬雖然年紀小,卻立事早,且湯若望日日教她學問,故而她在玄烨眼中也是個難得一遇的小奇女子。
瀾喬想念那個時候,也想念皇上為了答謝自己而差人買的包子,糖人和豆沙卷,只是她那個時候并不知道他是皇上,且當中還因為些誤會對當今皇上動了粗。
現在回想這些,瀾喬便止不住嘴角的笑意。神思暢游之際,她卻從裏面聽到坤寧宮三個字……
這三個字是先從錦兒口中說出來的:“貴人,奴婢剛剛聽李氏和綠茵說這幾日皇上雖國事繁忙,卻日日到坤寧宮,且去那裏處理朝政,奴婢還聽說……”
通貴人坐在桌前,觀賞着桌上的茉莉花,漫不經心地問道:“還聽說什麽?”
錦兒支支吾吾道:“還聽說……還聽說皇上到坤寧宮并非是為了懷念先皇後,而是私會宮女。”
聽到這樣的話,通貴人立時擡面鎖眉詫異道:“私會宮女?”
錦兒睜大眼睛篤定回道:“是的,貴人,就是私會宮女。聽綠茵說,這話是從承乾宮裏傳出來的,說是個辛者庫的宮女,為此曹方還親自去辛者庫替那宮女開脫呢,因那宮女私會皇上,耽誤了辛者庫的差事。且……”
通貴人甚少惱怒,但聽了這樣的傳聞頓時變了臉色,斥道:“還有什麽,快說!”
錦兒低頭回道:“還有便是皇上每次都是只身一人,便是曹寅和梁九功也不讓跟着。”
在外頭站着的瀾喬聽到這番話,頓時心裏一震。她恐慌想着,怎麽事情被傳成了這個樣子?明明自己是和葉公公見面,偏被說成了和皇上。可這也不對,想來自己最近這些日子并沒有去坤寧宮一次,縱然是有這樣的傳聞也和自己無關啊。不過想想,好在自己離了辛者庫,想那瑞姑姑也不會亂嚼舌根,不過就算亂說,旁人看了自己的樣子也不會信的。
只是瀾喬細想,那李氏和奴婢說這些私話也不會在鹹福宮說啊,難不成錦兒真是李氏的內應,為的是加害自己和通貴人,一箭雙雕?她這般想着,便更加豎起耳朵,想聽聽看裏面怎麽說。
“那萬流哈氏不就是辛者庫出身麽,皇上要封辛者庫出身的女子也不足為奇。”通貴人雖是這樣說着,心裏卻是酸楚無比。原想着皇上是為了國事才不肯來,不想卻是有了新歡。
長春宮正殿,衆嫔妃皆為坤寧宮皇上私會宮女一事而獨坐愁城,身感危機來臨。
佟氏在這之前已經在自己的承乾宮中連續幾日大發雷霆,期間不知摔碎了多少古董花瓶,連帶着她宮中的宮人也有不少受責罰的,此刻她依舊是怒恨不散,忿然作色。但看着旁人皆不言語,便揚面瞥眼,忍不住先開口,對着鈕妃怨道:“我說鈕妃娘娘,雖然說這先皇後已逝,可那坤寧宮也不該無一人看守,讓不知道的還以為先皇後人走茶涼呢。”
博爾濟吉特氏也怪此事皆因為鈕妃的疏忽才造成的,若是自己協理六宮,必要把皇上看得嚴嚴實實的,以免有不安分的勾引到皇上。她開口言道:“說的是啊,一個看守的都沒有,讓那些身份卑微的賤蹄子着了空子,難不成這裏還要再添個辛者庫出身的麽,那我便搬到壽安宮去和太後住在一起,再不出門了!”
萬流哈氏是辛者庫出身,聽了這樣的話心裏自然不是滋味,只是自己出身卑賤,哪敢有反駁之詞,故而只能默默忍受着。
鈕妃清楚她們各個的心思,開口言道:“博爾濟吉特氏,你這般将出身挂在嘴邊,未免有些不妥。況且,別說這事情是流傳,即便是真的,那辛者庫的宮人也是上三旗出身,皇上都不介意,難不成你要介意麽?”鈕妃說罷,端起茶杯,一邊瞄着博爾濟吉特氏的臉色,一邊喝着茶。
博爾濟吉特氏撇嘴不屑道:“娘娘這是什麽話啊,別忘了這裏是紫禁城,是天底下最尊貴的地方,那些個伺候的奴才也就罷了,難不成主子也要各個身份卑微,玷污龍床麽?娘娘也別拿皇上壓我,咱們宮中的博爾濟吉特氏又不是只有我一位,我不開口,上面也自會有博爾濟吉特氏開口,皇上還會都不聽麽。”
聽其這話,其他嫔妃皆心裏不滿,怪她整日言語裏将自己和太後,太皇太後綁在一起,仗勢欺人,嚣張跋扈。
佟氏自然不理會她這套,言道:“妹妹入宮也有些時日了,也別整日裏竟知道把太後和太皇太後挂在嘴邊,也學着太後和太皇太後規行矩步。自是嫁給了愛新覺羅,那便是愛新覺羅的媳婦,什麽龍床不龍床的,這樣的話也能說出口,真是丢了皇家的人。”說罷,佟氏發出得意的笑,連帶着其他嫔妃也都忍不住掩面譏笑。
博爾濟吉特氏瞧見衆人都在笑話她,且與她同住翊坤宮的郭絡羅氏也在取笑她,便瞪眼朝其看去。
佟氏瞧見,又借機諷刺道:“怎麽?難不成郭絡羅氏妹妹與博爾濟吉特氏妹妹同住一宮,同是庶妃,同是貴人的配置,竟還要時時看看博爾濟吉特氏的臉色麽?”
郭絡羅氏收斂起笑容,故作喝茶,不言不語。
博爾濟吉特氏傲視道:“你說的這是什麽話,挑撥離間麽,誰不知道你身邊的哈巴狗多啊,居然還說起我了。”
李氏自然知道這話是指着自己說的,頓時心生不悅,卻也因為忌憚博爾濟吉特氏的出身,不敢說些什麽。只是她想若是瀾喬長的沒有那麽醜,大可以把這件事推到她身上,那樣的話誰都會想把她千刀萬剮了,也省了自己的心思。
鈕妃最不喜嫔妃內讧失了體統,故訓斥道:“都安分些吧,大家即都是皇上的妃子,就當安守本分,和睦相處,不分出身,同心合力為了皇上才是,你們整日這般争吵是嫔妃該有的儀态麽!”
衆人聽了這話,便止住了口,沒了笑意,喝茶的喝茶,看衣襟的看衣襟。
鈕妃見此,言道:“好了,本宮也有些乏了,衆位妹妹就都先回去吧。”
博爾濟吉特氏不肯罷休,又開口道:“娘娘,坤寧宮的事情您就不管了麽?”
郭絡羅氏見狀,便想趁此機會斷了這事,免得以後有了新人斷了自己的封嫔之路,剛好又可以讓大家以為自己是為了讨好博爾濟吉特氏才這樣說的,便道:“娘娘,姐姐說的是啊。雖說辛者庫也是皇上納妃的途徑,可那裏的奴婢畢竟幹的都是下作的活。且若是人人效仿此舉,想那坤寧宮無人看守,而宮裏又沒有嚴懲那私闖坤寧宮之人,那日後坤寧宮豈不是會成了奴婢争相想要出頭的地方。”
鈕妃覺得這話有理,思襯片刻,道:“那納喇氏你便叫內務府以預備先皇後祭日為由,指派些人到坤寧宮看守,也命各處的管事約束好自己手底下的宮人。”
納喇氏起身恭順回道:“是,臣妾即刻便去安排。”
佟氏又對其吩咐道:“記住,可別挑些妩媚不安分的,不然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納喇氏雖對鈕妃恭順,卻十分不滿佟氏這般頤指氣使。憑她是誰,不過是個庶妃,又無皇子,憑什麽對自己指手畫腳!雖是這樣想,她慣會隐忍,故此只是淡淡一抹笑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