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千秋亭2
長春宮的正殿,鈕妃雲若端坐上座,神情略顯嚴肅。只見她一手緩緩托起茶盞一手慢慢揭開杯蓋,她先嗅了嗅茶香,而後用杯蓋撥弄開漂浮在上面的茶葉,随即小口啜飲。下面的一衆嫔妃皆等着鈕妃飲完茶訓話,不想鈕妃喝過茶後卻眉頭皺起,沉吟後将杯子遞給身旁霁月,道:“今兒這茶怎會這麽燙嘴?”
霁月聽了這話,即刻跪到鈕妃面前,神色赧赧道:“回……娘娘,是奴婢泡的茶。奴婢罪該萬死,是奴婢不當心,請娘娘責罰。”
鈕妃旖旎一笑,溫柔道:“不過是燙了嘴,怎麽就罪該萬死了。”她又道,“我知你是因母親病重,這才疏忽了,原是我疏忽了,這樣,你明日便出宮去回家探望母親吧,這樣你也能安心些。”
霁月凝望着鈕妃,感激涕零,只道:“娘娘……”
鈕妃笑道:“快起來吧。”
納喇氏見此親自上前扶起霁月,道:“娘娘都讓你起來了,你還不快起來。在這宮裏雖是有主仆之分,但人心都是肉長的,你勿要自責,日後當心便是。”
霁月忙道:“納喇小主,奴婢不敢,奴婢自己起來,奴婢謝過鈕妃娘娘,謝過納喇小主。”
鈕妃見納喇氏的行為,甚是滿意。待納喇氏歸座,鈕妃又看向因囚禁而久未前來請安的佟氏和李氏,她剛想開口,便被佟氏搶話道:“娘娘慈悲心腸啊,這對待奴婢如此寬厚,燙嘴了非但不罰還獎賞出宮探母,這若是被皇上知道了,皇上必會誇獎您的。”
鈕妃道:“我剛想說起佟氏和李氏你們二位。”
李氏聽此,即刻乖覺起身跪下,難得的溫婉道:“臣妾請鈕妃娘娘按,臣妾自知性格魯莽,且又是個話藏不住地糊塗人,這才惹惱了皇上。臣妾這兩月來日日思過,誠心悔改,還望皇上和娘娘饒恕臣妾的過犯。”
佟氏怒目圓瞪地看向李氏,暗啐她如此沒出息,不過囚禁了兩個多月就如此的低聲下氣,真是看了叫人生氣。
見此,鈕妃非但沒有動容,而是收聚起笑容,聲音清冷道:“你先坐下吧,你和鈕妃的事情不是本宮發落的,也談不上饒恕,若請求寬恕也當到皇上面前,今日叫你們來是有旁的事情。”待李氏坐下後,她又看向衆人道,“今日讓衆位姐妹久等了,只因梁九功向本宮來禀明昨夜宮後苑千秋亭走水之事,而後本宮又叫人調查了一些事情,這才誤了時辰,也請衆位姐妹不要生有怨氣。”
衆人見鈕妃今日不同往常,竟讓人生起了畏懼,便都在心裏思襯着原因,各人的表情也都莫測高深。
馬氏應道:“走水之事非同小可,且聽說就連皇上昨夜都是一夜未眠,我等不能替皇上和娘娘分憂,又怎會生有怨氣。”
納喇氏道:“是啊,娘娘,臣妾也聽說昨夜之事,雖我們延禧宮離宮後苑遠些,但我一聽到宮後苑走水,便立馬想到臨近宮後苑的儲秀宮,但今日見到李氏妹妹和王氏妹妹沒事,我便安心了。”
瀾喬侍立在通貴人身後,雖因鈕妃提到昨夜走水的事情而心裏忐忑,但她見這納喇氏真是個巧舌如簧之人,不禁咋舌。想來這樣人真是不能得罪,否則以她如此和善的面孔,若是日後想要加害于誰,還不是她怎麽說就怎麽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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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爾濟吉特氏詫異問道:“這不知昨日為何起火?我是睡得沉,沒有聽到什麽動靜,竟不知火是如何着起來的。”
鈕妃正色道:“博爾濟吉特氏問的也是本宮要說的。這走水原因經過調查,竟是因一太監醉酒抽煙引起的。雖這太監不幸身亡,可奇怪的是這宮裏竟查不出死的是哪個宮裏的。要說這事原本是不難調查的,只需看看各宮各處少了何人便是,可令人震驚的是,本宮剛剛叫人查過,各宮各處失蹤的太監竟達到四人之多,而且……竟還在井中發現一具太監的屍體。”說着,鈕妃手拍響座位的扶手,怒言道,“本宮今日就要問問你們,這失蹤的太監和這死了的太監你們作何解釋?”
鈕妃說出這樣的話後,細着看去,越是前頭坐着的有臉面的嫔妃越是心虛,各個不是故作喝茶,就是低頭團弄着絹帕。
通貴人剛想開口問是哪個宮少了人,瀾喬瞧見便手輕搭在通貴人的肩上,提醒她此刻不便多言,通貴人便止住了嘴。
王氏因去年逼死過一個宮女,心虛道:“說到底不過是個奴才,鈕妃娘娘您又何必大動肝火呢。”
“說的這是什麽糊塗話,什麽叫不過是個奴才,如此不把人命放在眼裏,朕倒是想瞧瞧你的心腸是什麽色的!!”
王氏見說話的是皇上,立馬吓得兩腿發軟,跪到了地上,她聲音發顫道:“皇……皇上。”
衆人見皇上駕到,皆跪地道:“臣妾請皇上安。”
玄烨闊步走了進來,威風凜凜,神色冷峻,只見他徑直走到王氏面前,道:“你剛剛說的是什麽話,你再說一遍給朕聽聽,朕自打出生到現在還真就沒聽過如此沒有人性的話。”
王氏吓得骨頭發顫,極其膽怯,她擡頭瑟縮回話道:“回……皇上,臣妾……臣妾一時失言,還請皇上恕罪……臣妾……臣妾再也不敢了。”
玄烨義憤道:“《荀子》有雲,厚者,禮之積也……”玄烨垂眼看向王氏,“你可知道這是什麽意思?”
王氏只知有《荀子》這本書,可卻從來沒有翻看過,故搖了搖頭。玄烨又都看向皆跪着的衆人,道:“你們有誰知道這句話的意思,今兒給王氏上一課。”玄烨因宮中枉死的太監而大動肝火,如今下了朝便來了長春宮,便是要親自料理此事,以免日後宮中再有惡待奴才的事件發生。如此,玄烨自是帶着一肚子氣來的,今兒偏也是王氏倒黴,被玄烨給撞見了她言行無狀,故玄烨便借此撒一撒前朝和後宮的氣,也給他們敲一敲警鐘。
只是俗話說:女子無才便是德。在場的雖多是主子,但能得全字的并不多,更不用說談上幾句詩詞了。鈕妃雲若自是知道,但她此刻也不便來逞這個強。
玄烨又轉身,喝道:“在場的宮女奴才們,誰能說出這句話的含義,朕必有重賞!”說罷,他掃視一衆,忽看見通貴人,又定睛在其身後跪着的瀾喬身上,一副寶玉獨愛黛玉,情有獨鐘的樣子。且自昨夜玄烨知道千秋亭裏有人因火而喪生,玄烨就生怕裏頭的是瀾喬,因此坐立不安。只能等侍衛待火勢弱些,辨別後,說是個太監,玄烨這才放心。
滿屋子裏的人皆跪地回答不上來,唯有鈕妃和瀾喬是知道的。瀾喬自小在南堂除了學西學,漢人的學問也是學的精通的。此時瀾喬心裏思襯着玄烨口中所說“重賞”二字,她便想冒險一試,以求自己能夠早日順利出宮。想來,當着這麽多人,自己若真是求什麽,那玄烨也不好失言,畢竟:君無戲言。
瀾喬手攥着拳頭,畢竟當着這麽多人的面,她如此出頭還是有幾分膽怯的。可她想到當今皇上對自己生的情愫,便覺得自己必會受困于此。想來這後宮佳麗三千,三宮六院又有這許多的人,又豈會容得下自己。縱然一朝成為主子,可通貴人也是主子,一樣遭人陷害。可自己若表示出無心貪于宮中富貴榮華,興許佟氏和李氏還會就此放過自己和通貴人,想到這,瀾喬便下定決心一定要抓住這個機會。于是,她開口道:“奴婢知道。”
玄烨眼睛未離開瀾喬,自是知道這是瀾喬說的,頓時他心裏緊張萬分。因他有一種不好的預感,一種若即若離的感覺,這感覺似他額娘病重時的感覺,心焦肉顫,惴惴不安,甚至還有些許酸楚的感覺,總之是痛到了心底。玄烨提了提氣,才惆悵開口道:“你即知道,那你便說來聽聽。”
瀾喬垂面道:“厚者,禮之積也。它的意思是,一個人品格忠厚,是在于他日複一日的秉着:勿以惡小而為之,勿以善小而不為的做事原則嚴格要求自己。皇上如此引用《荀子》,是意在提醒我們為人當事事寬厚,不可以惡作為習慣行事,要堅持按照禮的原則行事為人,這才是人所當追求的品格。”
此言一出,頓時惹動了一屋子嫔妃的不滿。想着她們皆大多出自名門,如今竟不想被一個宮女搶去了風頭。她們雖此刻按耐不動,沉默不語,但心裏都想知道開口說話的人是誰,日後定要找她算賬,不能給她好果子吃。可唯獨鈕妃擡臉看向這只聞其聲,未見其人的宮女,心裏不由得啧啧稱贊,也着實賞識這宮女。佟氏、李氏、王氏三人自是聽出了這說話的是瀾喬,他們紛紛心裏翻騰着怒火,恨不得起身撕爛她的嘴。
瀾喬自是知道自己一開口會惹來怨憤,但想只要自己提出欲要出宮的要求,衆人們少了威脅,那麽這些個怨憤的女人便會轉變了對自己的态度。她又開口道:“不知道皇上認為我回答的對是不對?”
玄烨壓抑道:“對,你回答的沒錯。想不到宮女之中竟也有如此有才華之人。”
瀾喬仍伏面道:“既是如此,那皇上可否按您之前所說的賞奴婢個恩典。”
通貴人這才明白瀾喬的用意,為了攔阻,她開口言道:“皇上面前休得賣弄,還不退下。”
鈕妃則開口言道:“皇上,這宮女說的沒錯,皇上是有說能言明句意的人,會有重賞,如今何不成全了這宮女。”
皇上知道話已出口,便不能失言,尤其還是當着這麽多人的面,便陰沉着臉道:“你想要什麽賞?”
瀾喬毫不猶豫地回道:“奴婢想待主子平安産子後,請旨提前出宮!”
此言一出,頓時驚了一衆人,尤其尤其佟氏、李氏和王氏,皆被驚得一頭霧水。他們着實不明白,瀾喬如此得皇上喜歡,為何還要提出出宮的請求。佟氏如此倒是信了從前束梅在她耳旁吹風的話,說是瀾喬無心争寵,之所以扮醜不過是為了避寵。當時聽的時候,佟氏還十分的不信,如今見瀾喬如此,倒是相信了。
李氏則是暗喜。想着瀾喬當衆提出這樣的要求,皇上雖是不願意,但金口玉言,也必會允了。來日若是瀾喬出宮,那麽自己動手殺她就容易多了。她又想若是一刀殺了她實在是便宜她了,定要将她千刀萬剮!!
而玄烨确是有想到瀾喬會提出這樣的請求,可真真聽到了,他着實備受打擊。他恍惚坐到正座上,看着滿屋子跪着的人,氣息弱道:“都跪了這麽久了,都起來吧。”
衆人皆跪的膝蓋發酸,尤其是身嬌肉貴的主子門,聽到皇上說了這樣的話,謝恩後都扶着座椅起身坐下,雖都是膝蓋酸痛,卻也不敢表現出來。
霁月為鈕妃又搬來一副椅子,讓其坐下。
待衆人都坐下安穩後,皇上這才瞧見通貴人的孕肚,自責道:“難為你了通貴人,叫你跪了那麽久,回去交太醫好好瞧瞧。”
通貴人稍稍起身道:“臣妾謝皇上。”旋即,通貴人眼睛一亮道,“臣妾聽聞皇上為昨夜走水一事一夜未眠,臣妾十分挂念皇上龍體。剛聽鈕妃娘娘說是因奴才疏忽才導致走水,臣妾因此自省,日後定會好好管理下人。”
通貴人這話本是為了岔開話題,不想一衆人聽後皆異口同聲應道:“臣妾謹遵皇上教誨。”
瀾喬心一涼,生怕自己出宮的事情泡湯。雖是通貴人也答應過自己,日後會放自己出宮。只是她知道皇上如此執着于自己,若不是皇上親口發話,便是通貴人也做不了這個主。
束梅和綠茵紛紛看向瀾喬,她們心裏實在不明白,想着這宮裏的奴婢誰沒想過會有皇上臨幸的那一天,只是他們入宮多年,皇上都未正眼瞧過他們。如今,瀾喬如此有幸,卻一心想要出宮,真是匪夷所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