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驚吓

這日正是十五, 襲人的媽一早就回過老太太,接襲人回去吃年茶。大年下,各有臉面的家生子還治席請主子吃酒呢,襲人雖不太得賈母喜歡, 可這小恩典也是能有的。

襲人去了, 賈寶玉房中更沒個管束, 大小丫頭見寶玉也不在屋裏, 愈發撒歡亂跑。有湊份子尋熱鬧耍戲的,亦有偷閑躲靜、家去團圓的。

晴雯一個人在外間房裏擲了一會子骰子,很覺無趣, 鴛鴦從後頭過來看見, 笑道:“你怎麽不同她們玩去?一個人悶呆呆的做什麽?”

晴雯道:“都去了, 往日那個自封的總管也家去親娘哥哥的團聚了。我又沒有個親娘兄弟的, 不在這裏守着, 倘若寶玉回來, 又要生氣。”

鴛鴦聽了這話, 心下也可憐她:賴嬷嬷家用銀子買了她, 雖有個姑舅哥哥,可那哥哥只會喝酒賭錢, 嫂子也輕狂浮浪, 外頭不仗着她就罷了, 何曾有過一星半點兒的助益?鴛鴦想起自家父母遠在金陵看房子, 嫂子只會一味地調唆哥哥從自己這裏讨好處,比晴雯又能好吃多少去。今兒上元佳節,偏都孤零零的, 越發心酸。

鴛鴦越發不忍她一人在這裏,笑道:“今日佳節, 阖府裏都熱鬧呢,太太、奶奶們也不管束咱們,你這樣倒辜負了這好日子。不若去太太院裏找青錦頑去,那丫頭自朱繡跟林姑娘回揚州了也常悶悶的,朱繡丫頭之前還托我常找她一起來解悶,偏我總脫不開身。你去找她,幫我跟她要一盒面脂膏子來。”

晴雯就笑道:“是叫我玩去呢,還是支使我給你要東西去呢。如今這寒冬臘月的,稍在外面站久了臉就吹皴了,什麽胭脂水粉都不中用,全靠這面脂呢,誰家的面脂膏子能有多的?”

鴛鴦因笑道:“這你就不知道了,我們幾個用的是朱繡丫頭自己調配的,誰少了,青錦那裏也不會短了。林姑娘走的那日,她天未亮就過來收拾,我還納悶的,誰知是林姑娘走的那樣急,朱繡忙着拾掇東西給青錦呢……親姊妹也就這樣了。你幫我問青錦,也饒她一盒,你抹一回就知道,比你們在外頭買的好多着呢。”

晴雯越發意興闌珊,道:“你鎮日忙糊塗了,還不知道呢罷。如今青錦也不是孤鬼了,不知是她姑母還是舅母的尋了來,聽說在北外城根邊上安頓下來了,太太發恩,十三那天還叫她家去吃席呢。如今看起來,比不得家生女兒,越發連同是外頭買的,我也比不上了。”

鴛鴦啐了一口,上前推她:“寶二爺也去太太院裏了,你只管去找青錦頑,他回來你也跟着回來便罷了,哪兒這麽多歪話呢。”

晴雯這才起身,鴛鴦看她去了,暗暗嘆口氣。晴雯說的,她自然知道,只是她心裏存着疑惑,總疑心青錦那親戚是假的,是朱繡丫頭給青錦留的後手兒。若不然,再沒這麽巧的,朱繡丫頭前腳走了後腳那親戚就尋上門兒來,家裏都賣了的女兒,能多被看重多稀罕?不是誰都能有朱繡丫頭的好時運。

罷罷罷,反正主子們不知道她們丫鬟群裏頭的事情,青錦能有個把她真放心上的姊妹,這也是個好命的人。都是不沖着府上爺兒們使勁的好人兒,看她們漸漸都有了前程自己也高興,何必非捅破害人家呢。

鴛鴦想着,仍舊往園子裏戲臺這裏來服侍賈母。賈赦治下好茶好酒,賈政命賈琏找了一班小戲兒并一檔子打十番鼓的,兄弟二人一齊孝敬賈母,賈母十分有興致,特請了薛姨媽,并家下的奶奶、姑娘們一齊樂呵一日。

賈政不愛聽戲又怕人鬧得慌,便未曾過來。賈赦新得了一枚前朝文豪的雞油凍田黃石章子,自己躲在書房賞鑒去了,也不曾來。邢王二位夫人年下事多,早告了假。故在賈母這裏,賈母上座,薛姨媽陪坐,兩側湘雲、寶釵、三春姊妹一人一個小案,獨鳳姐一時親自捧茶一時又叫上果子,嘴裏還插科戲谑,忙的了不得。

“老太太好不容易這樣喜歡,又肯賞臉,看着衆兒孫熱鬧一回,也是個意思。只是這當頭,少了誰也不能少了那小祖宗,寶玉到底去哪裏了?”鳳姐見鴛鴦上來,忙拉住她悄問。

鴛鴦往西面兒指指,小聲回說:“太太不知怎的受了涼,也沒請大夫,只吃了現有的丸藥發汗,說大年下驚動了老太太倒不好。金钏兒悄悄來告訴寶二爺,寶二爺一早就往太太那裏去了。反晚上的團圓宴一準都能到齊了,這會子有奶奶和姑娘們陪着,也不妨事。老太太若問,二奶奶幫着掩過去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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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姐便笑:“這還罷了,你也快上來!一個個都坐着椅子叫使喚,全是享福的,只我一個勞碌命,你快來幫我。”

鴛鴦看了一遭兒,問:“平兒呢?”

鳳姐嘆口氣:“我使她去給太太送東西,這小蹄子撒開手就不見人影,準時又貪住玩不回去了。”

鴛鴦瞥一眼道:“有個這樣忠心能幹的臂膀,二奶奶還不足呢,一年到頭跟着你沒個閑心,也該叫她散淡一日。”

說笑着,同到賈母這裏來服侍。

平兒可不正在青錦屋裏說話呢,自那年鳳姐生大姐兒,平兒就和朱繡、青錦姊妹混熟了。大十五的當下來太太這裏,沒有不到她屋裏站站腳的理兒。正說着話,晴雯也一頭撞進來,先說了鴛鴦要面脂膏子的事。

青錦從炕櫃裏拿出一個小匣子,見裏頭還有四五盒,少不得一人給了一個,另外還有鴛鴦的。晴雯打開白瓷盒子聞一聞,用指肚沾了一點兒,塗在手上,果然滋潤膩滑,忙笑道:“才知道你們有這樣的好東西,往日裏也好意思白看着我們用外頭買的那些糊弄?”

平兒笑道:“慣是個刁鑽的小蹄子,得了便宜還賣乖!這東西全靠朱繡一人拿手配出來,你當容易呢。我勸你好生放起來,省着些塗抹,開春雖風沒那麽硬了,可春癬不是鬧着玩的,有這個好用着呢。”

說着,早把自己那盒袖将起來,她雖不缺,可誰知道朱繡丫頭什麽時候回來呢。

青錦笑道:“我剛念叨繡繡,你還嫌我啰嗦,不叫提。這會子又來招我,你能說,我就不能提我家繡兒了?”

平了指着青錦笑罵:“我才來你這裏多久,可耳朵都要磨出繭子了!你既有了親戚找了來,很該好生親近親近,這才是日後的倚靠。”平兒心道,你那親舅娘很來的,還特意送了禮給我們奶奶,看奶奶的意思,等青錦大了,若是太太這裏沒別的安排,多是要放出去給她舅娘的。聽說她舅娘家還有個表兄,越發連終身也不愁了。

青錦笑彎了眼:原是林姑娘走的太急,繡兒雖能跟着,她卻仍陷在這裏;太太又和林姑太太以前不太對付,若求林家出面要她,實在不妥當,故才托付給了繡兒的舅舅。這個舅母是程家舅舅買回來給朱嬷嬷家看院子的,有這門‘親戚’,一來有人打點,二來早做打算好能贖出自由身去。

——

青錦這裏說說笑笑的,晴雯就忘了看着外頭,賈寶玉家去了,她都不知道。

賈寶玉回至上院,看游廊側旁有株老梅,老态龍鐘,虹曲萬狀,頗有趣味,忍不住自己上去折了一支回去插瓶。

誰知穿堂風大,淡紅的花朵便随風飄落了,賈寶玉鼻子一酸,“本就‘寂寞開無主’,偏偏還‘朔風不解意’,摧殘至此……”一時又想起黛玉,也和這花一樣無情太甚,越發了無趣味。遠遠傳來小戲的咿呀聲,他也作聽不見,拿起腳就往房裏走去,大不似往日早去和姊妹們一起聽戲頑笑的模樣。

偏碧痕有心,雖也和別的丫頭一起玩,可時時放半顆心在這頭。好不容易窺見這巧宗兒,腦子裏想起那日寶玉和襲人的模樣,悄悄紅了臉,只借故把一起的兩個老太太的粗使支的更遠了,她進屋去寶玉跟前現弄現弄。

賈寶玉懶懶散散的,很沒意思,碧痕便道:“二爺可是煩悶了,我端茶果子給你吃?”

寶玉道:“罷了,那日秦相公拿來一小壇好女兒紅,也不知你襲人姐姐擱在哪裏了,若找着那個,溫些我吃兩盅兒……”

寶玉吃了兩口陳年的女兒紅,哭了一通女兒無情的話。碧痕小意奉承,也陪着吃了一盅兒,她揣度着寶玉的心思,故作不勝酒力,說出許多輕狂話來,逗引的寶玉一時直引她作知己。

俗話說得好,酒是色媒人。這二人一行說一行哭一行又笑,可不就鬧到一起去了嗎。

……正得趣的時節,誰知賈母的一個粗使小丫頭,竟一頭撞将進來。

她本是跟去園子那頭的,賈母本看戲看的正好,可總不見寶玉,心裏未免不足,鳳姐和鴛鴦只道寶玉往王夫人那裏還未回來,都忙着說笑岔過去。這小丫頭見朱繡跟着林姑娘回南,不知何時能回,老太太興許要補上大丫頭的,她雖沒進一等,可讨了老太太喜歡,二等興許能有指望。便趁人不注意,偷跑來尋寶玉。她沒頭蒼蠅似的找了半晌,只尋不到,想丢開手又怕上頭的姐姐責罵,就想着索性進寶二爺房裏去試一試。

賈寶玉的屋子,雖是個熱竈,可等閑人都到不去,像這小丫頭子,就不配進這裏頭去。那小丫頭蹑手蹑腳的進去外屋,金碧輝煌,眼睛都看不過來。她見外屋裏靜悄悄的,裏頭倒有些聲響,便輕輕推開門去——“啊——!”

若換做個有點年紀、見識的婦人,都知道這種時候最忌諱驚吓,偏生這是個不知事的小丫頭。她把喉嚨叫破了不打緊,可卻帶累的賈寶玉受了大驚吓。

幸而此時上院中幾乎無人,賈母的丫頭都跟去服侍了,唯有一個上了年紀不愛動彈的婆子被引進來。

她見碧痕手忙腳亂的正披挂,寶二爺雖蓋着被,可地下竟是衣裳。立刻就知道了,一巴掌把那叫喚的小丫頭子打了倒仰,向碧痕罵道:“不要臉的小娼婦,若是寶二爺有個好歹,你也不用活了!”

碧痕這才發現寶玉怔怔的,眼都直了,吓得了不得,又死命的上前去推他。

賈寶玉秉性柔弱,本與襲人成就好事就嫌太早,偏上年十月又與秦鐘成了好朋友,內嬌外寵,越發虧了。如今吃了酒與碧痕胡鬧,哪裏經得住這驚天一吓,人都有些糊塗了。

碧痕一推,他不僅沒反應,連口涎都從嘴角漏下來。把那婆子吓個半死,沖上去薅住碧痕拉下炕來。

這白婆子上了年紀還不曾被擠兌的告老解事,還常常上桌陪賈母抹兩下骨牌,就知其人是有幾分知識見地的。當即就把那小丫頭和碧痕一起推攮到湘雲的碧紗櫥裏,恨道:“你兩個若再叫喚,鬧大了惹人來了,管保你一家子都不得好死!”

說畢,用地上的汗巾子把那門從外頭系上,給賈寶玉蓋好棉被,沖出門去。正撞上晴雯找回來,白婆子知道這事瞞不住寶玉屋裏的人,當即拉住晴雯,叫她悄悄回了老太太去。

晴雯唬的臉蠟黃,又氣又恨,腦仁子嗡嗡直響,也顧不得其他,只能往戲臺子那邊跑。

到了跟前,卻更不敢自己直接張口告訴賈母,思忖再三,先悄悄叫過鴛鴦來,告訴了她。

鴛鴦臉羞的怕的紫脹,氣的指着晴雯說不出話來,到底不敢延誤了,只能伏在賈母耳邊悄悄回了。

賈母先前就知寶玉長成了,心裏早料到小孩子饞嘴貓似的,必有這一日。聽鴛鴦說了,雖也覺得早了點,因不知道寶玉受了驚吓,故而并未太生氣。只問:“是誰?忒膽大了些。”

頓一頓,又道:“別大驚小怪的,仔細臊了他的臉。”到底放心不下,因對薛姨媽道:“我才請姨太太閑散一日,偏生就有那些人作出直偷竊取的事故來,皆是素日裏待下太寬的緣故。姨太太且先看兩出,我去一回還來,咱們娘兒們吃酒抹牌,也作樂一回。”

這深宅大院裏,常有下人偷盜主子財物的事情,薛姨媽只以為被偷了要緊的東西,忙站起來送賈母。

賈母只吩咐她們姊妹跟着姨太太看戲,自己扶着鴛鴦的手,一徑回來了。

行至屋裏,才知寶玉身上滾燙,已起了高熱,連水都喂不進去,喊他也聽不見,只說胡話。

吓得賈母抖衣而顫,“兒”一聲“肉”一聲的忍不住恸哭起來。

這白婆子把自己眼見的說出來,氣得賈母咬牙切齒,恨不能立時打死那兩個。

到底是多年的老祖宗,賈母一面令人急請太醫,一面叫鴛鴦晴雯親自把碧痕兩人關去淨房。

一時諸人都被驚動了,都知有丫頭趁賈母不在偷盜,裝神弄鬼的,誰知竟驚了寶二爺的魂。于是家中一幹上下裏外所有的媳婦丫頭,都來這裏看視。

賈母心煩意亂,以不能驚動寶玉為由通通都叫謝過,打發出去。唯有王夫人留下來,哭得淚天淚地的。

見着晴雯,兜頭一巴掌扇過去:“往日裏倒會打罵小丫頭,淨充大的!怎麽今日襲人才不在,正用得着你的時候,你不留在這裏看屋子,反出去浪去了!連累的你們二爺受了驚吓,到他好了,看我能饒過哪個去!”

晴雯委屈的要命,卻不敢解釋,只得跪下。鴛鴦見狀,原是她勸着晴雯出去的,一半根由在幾身,可王夫人氣頭上,也不敢分辨,只得也跪下。

賈母才要跟她說實情,見王夫人已發作起晴雯來,不由惱怒她不知輕重,寶玉這裏還不知道怎樣呢。

才聽說了原委,王夫人一雙慈眉幾乎倒立,裂眦嚼齒的立刻要打要殺。

正喧騰不一,外頭回:“太醫來了。”

賈母和王夫人都道快請,掩下別話不提,也顧不上回避,只圍着幹哭。

那太醫診罷,紮了幾針,就見賈寶玉阖眼睡着了。喜得賈母和王夫人直念佛,卻見那身穿六品服色的太醫眉頭緊皺,急的忙問:“可是不好?”

太醫不敢擡頭,複又請了安才道:“受了驚吓,一時神志不清,這倒不妨事。我寫個方子在這裏,按方煎一劑吃,若還未退熱,就再吃一劑,不過三劑,定能消下熱來。那人也就能醒了……”

賈母心中一咯噔,果然又聽那太醫道:“只是哥兒本就脾陽虛衰、累及腎陽。偏偏突遭驚吓、卒受驚恐,恐則氣下,腎氣受傷,遂……幸而哥兒還小,精調細養,到大些兒,興許還能恢複。”

賈母和王夫人只覺如雷劈一般,只求太醫開方治病,那太醫卻搖頭道:“哥兒這情形,吃藥反不好,只得用時日來調養,方有回轉之能。”

太醫行醫多年,這種事不用問也能猜個七八分,遂又殷切囑咐:“情志不遂,使肝氣郁結;肝失疏洩,木失條達,會使狀況更壞。太夫人、夫人千萬寬慰哥兒!哥兒年歲尚不大,若能使其不因此事郁郁,更好能不放在心上,平日不叫累着凍着,細細保養,那弱冠之年許是能好至六七成。”

賈母和王夫人都沒上趕着囑咐,只特地封了五百兩銀子送出去,那太醫自然不回說錯話。

王夫人哭得淚人一般,又悄叫周瑞家的請了個坐堂的大夫,那大夫診斷與太醫并不不同。好生送出去拿銀錢堵了嘴,王夫人還要叫去請高明的來,被賈母喝住才罷了。

呆坐了半晌,賈母才道:“太醫都說咱們好生養着,寶玉加冠時能好到七成。要知道這些個太醫,都慣會往重症上說,他既敢這麽說,那必然不止七成,咱們寶玉福大造化大,定能好個十成十!……太醫說了,不叫吓着孩子,更不能叫孩子因這個郁結在心裏!你這當娘的,還不趕快收拾了,叫他醒了看見可怎麽着呢?”

這話很是,王夫人忙把丫頭叫進來服侍。金钏兒、彩雲不知何故,戰戰兢兢地侍奉王夫人梳洗打扮了,仍被遣出去。

賈母看向鴛鴦和晴雯,二人立刻賭咒發誓不叫別人知曉裏頭的故事。

賈母又叫晴雯去放碧痕出來,帶過來她有話說。

王夫人一萬個不依,賈母恨道:“他都病成這模樣了,你這做娘的還要刺他不成。他這病一是吓二是面上過不去,留着那丫頭,他看咱們都不以為意,這心裏也能松敞些!況且有這丫頭在,只叫她跟寶玉說她自己命格奇詭,沖撞寶玉,才使得寶玉、寶玉……”賈母拭一拭眼角,又道:“明兒借着寶玉受驚,請張道士來做兩場法事,只說張老仙人破了那丫頭的壞命,只是這沖撞的事還得慢慢調養。”

賈母一說,王夫人就明白過來:前年都中有一戶人家納的小妾就命格犯沖,沖撞的那家老爺不中用了,那家裏做了法事——是他家大婦叫破的,因這事頗奇,鬧得沸沸揚揚的。那位老爺過了一年才緩過來,上年末那家老爺好了,還大張旗鼓的去錦香院包了個姐兒……

賈母咬着牙,冷笑道:“那丫頭命更壞,咱們寶玉才得慢慢調養。等過一兩年,寶玉不把她放眼裏了,要打要殺,由頭多着呢,再收拾不遲!”

房裏只鴛鴦一個下人,聽這話只覺遍體生寒,忍不住打個冷戰。

次日,碧痕仍舊回來。碧痕本以為難逃一死去,她萬念俱灰之際,已要不管不顧的咬出襲人來。誰知竟又放了回來,頓時感激涕零,對賈母的吩咐不遺餘力。

只那個叫破的小丫頭被當做驚吓寶玉的偷盜的賊,給發落了。鴛鴦連打聽都不敢,奇怪的是也無這小丫頭一家子的下落傳将進來。

另有那個行事妥帖的白婆子被重賞了一筆,解事回家榮養。

你道這白婆子是哪個,正是金钏兒和銀钏兒的娘,人皆稱她白老媳婦。她得了這筆賞賜,更是三緘其口,只心裏卻下了決心,必定要把女兒金钏生的心思壓下去。偏王夫人防賊似的,看管的極嚴,白老媳婦生怕告訴女兒知道,她小人兒不知輕重在太太跟前露了痕跡,便掩下不說,只一味的說教壓制金钏兒。

賈母做事,若想周到嚴密,自來是旁人不能比的。張道士來做了兩場法事,又有碧痕自己的說法,還有花神顯靈,外頭那戶老爺的傳言又沸沸起來……賈寶玉先還不大信,可一日日的,他又想起當日寧府中那警幻仙姑的夢來,也就當真了。

興許這裏頭亦有其不願相信自己不中用的緣故在,但明面上,賈寶玉的精神的确一日比一日要好。

出了正月,賈母和王夫人本不願他去家學,但恐他多想,除了服侍的人更多了,其餘的,和往日并無大不同。

——

卻說,揚州這裏,林如海知道楊林作為,慶幸非常:“幸而楊小子審慎又膽大!若不謹慎,只怕這東西就從咱們眼皮子底下被放過去了。若不膽大,如何當機立斷應允兩千銀買将下來!天佑吶……若換個人,只怕你老爺我的命也不在了。”

這一年初春,林如海與黛玉父女把諸事都抛開,很是過了一個融融和樂的安穩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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