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1)

當雲墨從鳳君華房間裏走出來的時候,月色已經完全隐匿在雲層中,子時已過。他回頭看向剛出宮正站在走廊負手而立似乎在等他的沐輕寒。

他漫步走過去。

沐輕寒回頭看着他,“緋兒睡了?”

雲墨嗯了聲,不再說話。

沐輕寒移開目光,靜默了一會兒,才沉吟道:“合你我二人之力,可否助她恢複記憶?”

“你覺得…”雲墨頓了頓,目光幽寂而清泠。“讓她恢複記憶真的好麽?”

沐輕寒悠然回眸看着他,“什麽意思?”

雲墨低垂着眼,沒有說話。手指敲在欄杆上,一下一下很有韻律,似乎在奏美妙的曲子一般。

沐輕寒眯了眯眼睛,語氣裏已經有了冷意。

“你究竟将她置于何地?”

置于何地?

雲墨嘴角揚起淡淡的自嘲,忽然道:“你又當她是什麽?”

“她是我的妹妹。”沐輕寒回答得毫不猶豫而堅定十足,“從我踏進慕容家那一刻起,我便發誓用性命去保護呵護的妹妹。”

“妹妹麽?”雲墨似乎在問他,又似乎在喃喃自語。“你确定,你只是将她當做妹妹?”

這一刻他目光如電,直直看盡沐輕寒的眼。那種微微帶笑,卻似乎了然一切的目光,竟讓沐輕寒有種努力掩藏的心思被*裸的拆穿,讓他一時間竟然有些無所遁形的別開了眼。

初遇她的時候,他是狼狽逃離被人收養的義子。而她,則是剛剛出生嗷嗷待哺的嬰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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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是她的親大哥,卻想做一個真心待她一輩子都對她好的大哥。但是她不喜歡他,她厭棄他,甚至想方設法的想要将他趕出去。

最後他離開了,因為她。

離開前最後一晚,她跪在他床邊,看着他因她而傷斷筋骨差點喪命。她第一次在他面前落了淚,嘶啞着叫他大哥,說她錯了。

那麽堅強那麽驕傲的女孩兒,那麽清高那麽固執那麽自我的她,哪怕被娘責罰跪宗祠不許吃飯,哪怕受盡委屈也絕不流一滴淚的她,那晚終于放聲痛哭。

她的眼淚是最鋒利的劍,是滾燙的油漿,燙得他一顆心痛如刀割。

他只恨那時太弱小,不能護她周全。

他回國,努力讓自己強大,只因想今後給她最有力的依靠。然而還未等到他足夠強大到保護她再不受任何人傷害,她卻已經消失。

他找了她十二年,思念了十二年。曾經以為那只是親情使然,因為他答應過娘要永遠保護她。他騙得過世人,騙不過自己。不知道從何時開始,那份兄妹之情逐漸變了味道。在他未曾發現之時慢慢發酵醞釀,在他發現想要遏止的時候已經來不及。

曾經羞愧難堪過,頹喪惶恐過。

她是他的妹妹,他怎能對她起了除卻兄妹以外的肮髒心思?

可是忘不了,無論如何也忘不了。

他半閉了眼睛,“雲墨。”

他道:“你會娶緋兒嗎?”他睜開眼睛看着雲墨,“你能保證一生一世對她好,用不負她嗎?”

雲墨盯着他看了好一會兒,意味深長道:“知不知道十二年前東越差點和南陵開戰,我為什麽寧願找你做調和也不願血流成河?”

沐輕寒抿了抿唇,“因為十二年前的天下可不是如今的天下,各國偶有摩擦戰争。東越、南陵、金凰都開戰了,西秦也不能獨善其身。所以到最後,便是天下大亂。”

說到這兒,他嘴角隐隐嘲諷而悲涼。

“身為一國之君,逐鹿天下開拓疆土乃帝王雄心,人之常情。然而戰火四起,哀嚎遍野,哭的還是百姓。百姓無知盲目,不明緣由。而那時候的她又…”

他忽然頓住,眼神悠遠深長又浮光萬千,像無盡的深淵,要将這一夜的黑暗全都席卷。

嘲諷一笑,“紅顏禍水,是嗎?”

雲墨沒有說話。其實有些事情可以避免的,他甚至可以将事情鬧得更大一些。比如對南陵和金凰用反間計,比如設計陷害,比如禍水東引…

然而他沒有,因為不能。

他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他要找到她。

真心?

在找到她之前,他覺得這兩個字不應該出現在他身上。現在找到她了,就算他一腔真心付于她,她也不屑一顧吧。

他淺淡的笑着,眼神裏隐隐有種孤寂的光在一寸寸蔓延。

沐輕寒深深看了他一眼,又道:“所以一開始你就打算帶着她去南陵參加姜太後的壽宴?”

雲墨沒看他,只是道:“她心裏有恨,如果不發洩出來,她永遠都不會開心。你沒注意到嗎?即便是你在她記憶裏如此深刻,讓她毫不猶豫的就信任你。可至始至終,她都沒有露出一絲笑顏。”

他有些恍惚,自從找到她後,他從沒見她笑過。那樣恍如昙花一現的笑容,上一次見到的時候,還是十二年前。

沐輕寒沒有說話,眼神裏寫滿了深沉的痛和無邊的悔恨。

“我讓你來,不是讓你刺激她恢複記憶想起一切,只希望她能夠有一個可以信任依賴的人,讓她不要太過神經緊繃而處處封閉自己。她本就因練功走火入魔而心脈堵塞,這許多年來也苦不堪言,精神體力都收到了創擊。壓抑得久了,會讓她崩潰瘋狂的。”

沐輕寒擡眸看着他,他神情寧靜,沒有絲毫為她諸般心思良苦用心的得意與滿足。仿佛做那一切,只是本能而理所當然。

什麽時候開始,這個向來目空一切的男子,會因為想讓她展顏一笑而費盡心機卻又不想她因此感激愧疚于心,選擇默默付出不語?哪怕是被她誤會厭惡也在所不惜?

“她總歸是要想起來的。尤其是…”他沉吟着,神色越發複雜。

“他這次來東越,只怕也是知道緋兒回來了。”

“那又如何?”雲墨一直波瀾不驚的神色忽然染上了幾分霜寒之色,眼神如隆冬冰雪,冷得懾人。

沐輕寒有些驚異,心知這個人一向喜怒不形于色。即便是如臨大敵,也泰然自若不會有絲毫情緒變動。難道他知道那件事了嗎?

“他和緋兒…”

“有婚約。”

雲墨替他說完這句話,神色卻是淡淡譏嘲。

“你果然知道。”沐輕寒沒有多大訝異,這天下幾乎沒什麽事能瞞得住雲墨。“那你…”

“誰說有婚約的人就一定會終結連理?”雲墨神情似笑非笑,看起來像是胸有成足又無端的隐着幽暗。“計劃趕不上變化,就如同她消失十二年,錯過了本應該出嫁最好的年齡一般。焉知日後還會不會有其他變化,不是嗎?”

沐輕寒目光澄淨,忽而一笑。

“你說得對。”他又話音一轉,“不過你大概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雲墨垂下眼,手指動了動。

“有些事情,不必知道得太清楚。”

“你是不想知道。”沐輕寒回過頭來看着他,微笑若有深意。“還是不敢知道?”

雲墨沒有在說話,似乎默認又似乎不以為意。

沐輕寒漸漸收了笑,身後傳來腳步聲,刺鼻的藥味漂浮在空氣中,有小童靠近。

“公子,藥好了。”

沐輕寒回頭,看着托盤上青瓷碗中的藥汁,很自然的端過碗,一口飲盡,仿佛已經習慣。

雲墨看着他随意的将藥碗放回去,眼神裏又浮現起了幾分回憶,卻并不說話。

沐輕寒回眸看了他一眼,然後轉身無聲離去。

雲墨仍舊站在原地,夜風更冷了,他卻似無所覺,仍舊那樣靜靜而沉默的站着,似想要品味到底是這夜風冷,還是心更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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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的深夜,有人坐在床邊徹夜未眠。窗戶傳來輕微的聲響,他沒有移開目光,聲音清雅如蓮又清冷如雪。

“說。”

“公子。”是個女子的聲音,氣息有些不穩,似乎受了重傷,空氣中卻沒有絲毫的血腥味,顯然是知曉屋內的人有嚴重潔癖聞不得看不得絲毫污濁之物而在來之前對傷口經過了精妙的處理。

“屬下看到…”

“嗯,我知道了。”他沉浸在帷幔下,淡淡打斷女子的話。“傳令下去,不用再對沐輕慈動手了。”

“…”女子似乎有些訝異,久久不語。半晌才低低道:“是。”又似想到了什麽,猶豫一會兒道:“公子,沐輕寒來了,只怕對公子的計劃有礙,是否…”

“什麽都不必做。”他睜開眼睛,眼神一片清淡。“召集離恨宮的人回總壇,沒有我的吩咐,不許有任何行動。”

“公子?”女子震驚,而後急切道:“可是公子您只身在此,只怕雲墨不會善罷甘休,您的安危…”

“無妨。”他又阖上了眼睛,語氣更加漫不經心。“你且回去,不用管我。”

“…是。”

風聲一閃,女子無聲離開。

室內他慢慢睜開眼,眼神裏流光四溢,仿佛有霞光蔓延于眼角,緩緩柔和了臉色。一張平凡的臉忽然就覺得豔光四射而驚心動魄,唇邊笑意亦如蓮花綻放,渾身上下都寫滿了出塵驚豔四個字。

“十二年了,你還是不放棄嗎?”

低喃了一聲,他便不再說話。紗帳落下,隐匿了他的身影和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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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夜裏也有人臨窗而望,看了眼手中紙條上的字,随後手指一翻,淡淡白色的煙霧自指縫間穿梭消散。窗外有酒香味彌漫而來,濃郁醇厚。

他擡頭看去,見遠處湖心亭中有青衣身影高舉酒壺慵懶而坐,似乎頗為郁悶而惆悵。

有白衣女子無聲而來,似看不慣他這般醉生夢死的做派,一揮袖想要打散他手中酒壺。他卻忽然仰頭倒下,躺在欄杆上,順便又往嘴裏倒了一口酒,才頗為不滿的看了眼愠怒的顏如玉。

“小姑姑,我喝酒可沒礙着你什麽事吧?你幹嘛要管我?”

顏如玉恨恨的看着他,一揮袖坐了下來。看似随意一個動作,然而石桌上盛放瓜果電信的金盤卻變了顏色。本來是亮眼而灼目的赤金色,被她那樣随手一揮,那顏色卻漸漸暗淡下來。

顏諾随意一瞥,知道那些金盤已經成了粉末,不過是靠着真力勉強維持着固定形态而已。

嘆息一聲,“小姑姑,莫生氣,生氣容易變老。你看你這花容月貌的,若是突然長出兩條皺紋來,你那個蓮玉公子更加不會多看你一眼了。”

顏如玉冷冷看着他,此時她已經摘下了面紗,露出的那張臉比起聞名天下的四大美人也不遑多讓,甚至更多了幾分霜雪傲梅之氣質。又因白衣似雪容顏精致清雅,靜坐的時候便如夜晚無聲盛放的白蓮,別有一番清韻脫俗之氣。

“整日的喝,小心日後成了酒中亡魂。”

顏諾看着她,低低嘆息一聲。好好的一個大美人,卻死板得很,緊繃着一張臉,誰願意看?不過倒是跟某個人很相似。

想起心中那一抹倩影,他又有些黯然。

“亡魂也罷,能醉死更好,省得這樣煎熬的活着。又累又痛,苦不堪言。”

他苦笑一聲,閉眼又灌下一大口酒,酒水自唇角溢出,濡濕了衣衫。被夜風一吹,貼着肌膚,更是冰冷刺骨。

顏如玉這次沒罵他,而是有些若有所思的看着他。仿佛第一次認識這個比她還大幾歲的侄兒一般,眼神裏也漸漸多了幾分情緒。

“你那個夢中女子當真就那麽好,值得你如此惦記眷戀?”

顏諾放下酒壺,用力一擦滿嘴的酒水,臉色有些紅暈而眼神醉人迷夢,流蕩出不一樣的風情來。他側過身,就那樣随意的卧在手臂粗的欄杆上,笑意裏微微有些醉意。

“那你那個蓮玉就那麽好,值得你發誓非君不嫁?”

顏如玉不說話了,手指放在桌面上。無意識的想執茶壺給自己倒茶,剛一觸碰,茶壺便立即碎裂成灰,而那壺中清茶卻還未蒸發,落了她滿手。

她怔了怔,一時之間竟然忘記用帕子去擦拭手背上的殘漬。她盯着從她手背上緩緩滴落的茶水,有些出神。

顏諾嘆息一聲坐起來,手中酒壺随意扔到身後湖心中,蕩起波光漣漪逶迤不絕。

“小姑姑,其實我很奇怪,你違抗老爺子給你安排的婚事,出門來不就是要找你的心上人嗎?你都知道他在東越了,為什麽還呆在這裏?別告訴我是擔心我惹禍。這話你騙騙老爺子還行,就別拿來糊弄我了。”

他翹着二郎腿,絲毫不顧及自己武林世家公子哥的形象與威嚴,懶散的語氣又有着三分羨慕七分悵然。

“不像我,想找她都不知道去哪兒找。”他靠在柱子上,俊美風流的容顏流露出濃濃的苦澀。

“師弟何須如此發愁。”溫和儒雅的聲音響起,卻是明月殇飄然而來。他嘴角噙着淡淡笑意,優雅的坐下來,道:“師弟要尋人,只需将那女子的容貌畫出來,為兄我可以派人幫你尋找。”

顏諾嗤笑一聲,“那怎麽能行?”

“嗯?”

明月殇不解。

顏如玉看了明月殇一眼,淡淡解釋。

“他說他那個心上人長得貌若天仙,如果畫出來被旁人看到了,說不定就有了觊觎之心,豈不是平白給她增添麻煩?”

厄…

明月殇有些錯愕的看着一臉理所當然的顏諾,仔細想了想,這個理由雖然有些荒唐,但也不無道理。不由得失笑道:“師弟大抵是呆在九華山久了,不知紅塵俗物,也不解紅塵之人。遇到自己心之所愛,如此愛之若寶,也是常情。”

“什麽心之所愛?不過鏡花水月而已。”顏如玉不屑的冷哼一聲。

明月殇蹙眉,“七姑娘此言何意?”

顏如玉目光落在顏諾又有些失神的臉上,不知是嘆息還是悵惘道:“也不知道他發什麽神經,從九華山回來以後突然說自己做夢夢見一個仙女,鬧着要找到那位仙女娶回家做妻子。除了那女子,他誰也不娶。”

明月殇倒是很有些意外。

顏諾癟癟嘴,“別用那樣的眼神看着我,你不是也對你那個什麽第一美人的表妹無動于衷嗎?你還是太子呢,将來的一國之君呢,現在都還沒娶妻納妾,我為什麽不行?”

他言語中對明月殇充滿了鄙夷諷刺,然而眼底卻又有同病相憐的感嘆和欣賞。

明月殇沒有反駁。

“人家那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戀人,你這算什麽?”顏如玉忍不住刺他兩句,“你整日的只顧喝酒,就算這世上有這麽一個人,也被你給喝沒了。”

她說這話本來只是看不慣顏諾為了一個女人如此的喪志而失魂落魄,顏諾聽着卻入了心。

其實要找她很容易,那個世界的女子,言語行止總是與這個世界大相徑庭的。雖然她向來不愛說話,冷冰冰的只會殺人。但是就憑她那張臉,也足夠讓人關注。當然,她或許會易容。除非她現在孤身一人,不然無論落在誰手上至少都會有些傳言出來。

還有一種可能,她被人藏起來了。

可是,有誰刻意将她的行蹤遮掩?又有什麽目的?又是什麽人有那麽大的勢力能躲過他的調查和尋找?他不敢把她的畫像輕易示人,也不敢将她的名字吐露給外人。若是被他人得知,原本不屬于這個世界的人突然以某種方式出現,會引來如何的軒然大波?

她會不會被當做妖邪鬼怪而被綁焚燒?

但凡有絲毫的變故和危險,他都不能冒險。更何況如今他身份變了,雖然暗中已經成為了顏家的家主,卻依舊有那麽多看不清的黑暗勢力在圍繞着他,不能讓她因自己而陷入危險之中。當初他選擇死在她手中,便是希望自己的死能夠對她有所觸動,脫離那個鬼地方。

本以為今生無緣只有期待來生,不成想上天垂憐,不忍他一腔癡心就這樣付諸流水,讓他魂入異世附體重生。

好不容易得來的機會,他怎能再輕言放棄?

他沉默着不說話,渾身卻難掩估計和失落。明月殇看着有些不忍,便道:“師弟,既是夢中女子,世上有沒有此人尚且不知,你又何苦如此折磨自己?”

有!她就在這個世界。

顏諾很想大喊,将心理壓抑了幾個月的苦悶和情感全都喊出來。然而他不能,穿越這種事,若非自己親身經歷,說出去又有誰相信?何況這落後了一千多年的古代?要麽會當他是瘋子,要麽就懷疑他被什麽妖魔鬼怪附身而将他做法焚燒。

他還沒找到她,怎麽能死?

擡頭無所謂的笑笑,正準備說什麽,卻見凰靜芙由侍者簇擁着走來,神色凝重。臨到亭前,她揮手示意侍者停下,自己走入亭中,一見所有人都在,也不廢話,開門見山道:“我收到消息,雲裔來了金凰,并且今日下午遇到了刺殺,如今住在天香樓。”

頓了頓,她沉聲道:“原本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可他遇刺的時候正好踏入金凰國內,偏偏刺客還被查出來和我那個六皇姐有關系。”她有些氣悶的坐下來,由于帶着怒氣,揮手之間便帶着一股勁風。桌面上本就被毀了的金盤點心霎時因外界之力而湮滅成灰。

她怔了怔,倒也沒在意,繼續道:“雲裔那厮最是混賬,如今他在金凰吃了虧,指不定還怎麽鬧騰呢。”

顏諾對此不感興趣,顏如玉也不怎麽關心。倒是明月殇蹙了蹙眉,“他受傷了嗎?”

凰靜芙嗤笑一聲,恨恨道:“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他那麽油滑,幾個不入流的刺客根本不用他親自出手。”

“沒傷着就好。”明月殇微微一笑,溫和的語氣略帶一抹幽深。“你給他個交代不就完了嗎?”

“哪能那麽容易?”說到這裏凰靜芙就生氣,“母皇聽說此事後就派人去接他住進驿館,派兵保護。可是他非說刺客吓着了他的美人,如今走不動路了,讓母皇派皇宮醫官出宮去安撫他的心上人。光這樣也就罷了,關鍵是他還得理不饒人,非要母皇交出六皇姐給他個交代。”

明月殇不說話了,眼神有些晦暗。

凰靜芙平複了怒氣,開始冷靜下來,沉聲道:“你也知道,母皇最是寵愛六皇姐,怎麽可能把她交出來?雲裔那邊又咬着不放,母皇勃然震怒,要派皇衣衛去捉拿雲裔。我聽說了此事連忙進宮,好不容易才安撫了母皇,母皇将這事兒扔給我處理。”她苦笑一聲,“母皇說了,無論如何都不能把六皇姐交出去。”

明月殇若有所思,“這事真的是六皇女做的?殺雲裔對她有什麽好處?”

凰靜芙有些頭疼的撫了撫額,瞥了眼顏諾和顏如玉,有些尴尬道:“幾年前雲裔游走金凰,拜見我母皇的時候,六皇姐無意之中見了他一面,自此就芳心暗許,食不知味夜不能眠。這次也不知道她從哪兒得到雲裔來了金凰的消息,身邊還跟了個女人,便妒火中燒想要殺了那個女人。結果弄巧成拙,倒是暴露了自己。”

她話音剛落,一直不說話的顏諾立即就嗤笑了一聲。

“真是蠢女人。”

“師弟。”明月殇看了凰靜芙一眼,暗暗提醒他不要太過了。

顏諾撇撇嘴不以為意,又懶散的靠着柱子,雙手向後抱着頭,翹着二郎腿涼涼道:“我說皇太女啊,你怎麽就不想想。這雲裔來了金凰,可曾遞了拜帖?他是高調而來還是輕車簡行而來?如果只是借道而已,那麽至少也應該事先遞上拜帖吧。如果他只是閑着沒事随便晃悠,便是死在金凰,你們也大可推脫根本不知道他來了金凰嘛。還有啊,如果他真的是秘密而來,這種事怎麽會讓你那個一直養在深宮不問世事的六皇姐知道呢?而且還将他帶了什麽人都知道得那麽清楚,這不是很奇怪嗎?”

凰靜芙沒有說話,顯然也是想到了這一點。

顏如玉靜靜道:“六皇女只怕是被人利用了。”

凰靜芙沒有再說話,在座的都是聰明人。這麽簡單的招數還看不明白的話,也不用在這波雲詭谲的皇宮裏混了。凰靜芙對自己這個六皇姐很了解,算不上有多深的心機,但也不至于這麽沖動行事吧。而且雲裔帶了個女人的事情,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她那個腦子不是很聰明的六姐又是怎麽知道的?

她靜靜的思考,眼神越來越深,也越來越暗。

“我想。”明月殇淡淡開口了,帶着幾分笑意和深邃。“我們一直忽略了一個問題。”

凰靜芙與他對視一眼,其間想法已經了然于心。然而又有新的疑惑,“蓮玉去了東越,八成是去給雲墨找麻煩去了。雲墨不好好想着法應付蓮玉,又把手伸到金凰來做什麽?當真不怕弄巧成拙?”她說到這裏又是氣恨道:“原本這事兒沒鬧開之前還能解決,可是偏偏在雲裔遇刺的時候,母皇就收到了他的拜帖。弄得全天下都知道他來了金凰,還遇刺了。哼,他這分明是算計好的。”

明月殇沒有笑意的笑了笑,“算計好的也要有本事做到無聲無息才行。”他看向凰靜芙,眼神微帶幾分歉疚。“抱歉,這些日子我耽擱你了,不然雲裔潛入金凰,你也不可能得不到一絲消息。”

凰靜芙擺擺手,“這跟你無關。”

她嘆息一聲,道:“無論如何這事兒得解決,我現在就要天香樓,只怕顧及不到你們了…”

明月殇微笑道:“我和你一起去吧。”

凰靜芙一怔,眼底有亮光閃爍。

明月殇站起來,負手而立,背影颀長而挺拔,自有一股威嚴。

“雲裔紅顏知己遍天下,卻從不曾出行還帶着一個女子,我倒是有些好奇了。”

凰靜芙若有所思,“對啊,六皇姐派出去的殺手是去殺那個女人的。他此行駕馭兩輛馬車,本來那女子應該跟在後面,沒想到居然是他妹妹。而那個女人,卻是和他乘坐一輛馬車。而且據我所知,殺手去的時候,雲裔好像真的受了傷。而他帶的那個女人,倒是有幾分本事。”

明月殇回過頭來,眼神奇異。

顏諾有些玩味兒道:“哎,他不是要你們給他準備太醫給那女人壓驚嗎?不妨去探探情況呗。”他眯了眯眼,眼神頗有些趣味兒,“保不齊這麽一件小事,到最後就影響天下格局了。”

看似玩笑的話,卻沒人說他胡言亂語。如果真的是有人在推動這件事的發展,那麽這就只是一個開始,更大的風暴還在後面。

凰靜芙靜默了一會兒,對明月殇道:“你秘密來金凰,想必雲墨早已知曉。你說他這次究竟是針對我呢,還是想把你一起拖下水?”

明月殇眼神凝定,神情泰然自若。

“我覺得,主動出擊,不像他的作風。”

凰靜芙漠然,就是因為雲墨此舉太令人驚異,與他向來以靜制動的作風大相徑庭,她才有所顧慮。

顏諾又在那邊翹着腿搖晃着,漫不經心道:“保不齊他是一石二鳥一箭雙雕呢?依我看啊,你們與其在這兒思考他想做什麽,倒不如先從眼前的事查起。雲裔這次來金凰沒有驚動任何人,那想必帶的人不多。不能殺他,但可以以保護為名監視他嘛,先斷了他往外傳遞消息再說。還有那個女人,沒聽說他娶妻納妾,八成就是前段時間鬧得風風火火的他那個所謂的‘救命恩人’了。”

他頗為玩味兒的笑了笑,“西山皇家獵場那可是雲墨的地盤,裏三層外三層不知道多少守衛。要是随便一個只會點三腳貓功夫的女人就能闖進去,雲墨這個太子也不用當了,直接把腦袋送給人得了。還有啊,那個西秦的什麽瑞寧公主不也是因為聽說了那個女人以後才千裏迢迢從東越繞路而來嗎?我看這女人八成不簡單,何不先從這個女人入手?或許…”

還沒說完,外面忽然走進一個黃甲女兵,對凰靜芙恭敬道:“殿下,剛才六皇女向陛下請旨去天香樓探視裔世子。”

凰靜芙揚了揚眉,“母皇應允了?”

“沒有。”那女子道:“陛下将六皇女禁足了,并下令讓殿下盡快處理好此事,等這件事完了以後就立即去南陵給姜太後賀壽,不得有耽誤。”

凰靜芙嘴角勾起冷冷的譏嘲,“雲裔那邊可有什麽動靜?”

“一切如常。”

“好,你下去吧,本宮稍後就去。”

“是。”

侍衛走後,明月殇才沉思道:“靜芙,我一直知道你母皇對六皇女極為寵愛,可是寵到什麽程度?寵到不惜為了她發動戰争也不願将她交出來的地步?”

凰靜芙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開口了,語氣有着幾分嘲諷和沉暗。

“她父妃是一代寵妃,當年母皇為了她父妃曾一度虛設六宮,後來貴君死了,母皇傷痛之下對六皇姐愛屋及烏,可謂縱寵。”她頓了頓,眼神又有些飄忽起來。

“當年我父後還只是一個侍君的時候…”似想到了什麽,她住了口,道:“罷了,當年的事,不提也罷。只是母皇生性多疑,便是對我們這些兄弟姐妹也時刻懷疑防備,唯獨對六皇姐寵愛異常。若非貴妃出身平民,如今金凰的皇太女就要換人做了。”

她負手而立,神情從容而譏诮,眼神帶着夜的深沉和幽暗。

“六皇姐的心思母皇豈有不知之理?凡是六皇姐想要的,母皇沒有不順從的。如今她看上了雲裔,而雲裔身邊又有其他的女人。母皇明着讓我去處理這件事,實際上還不是暗示我将那女人滅口,然後讓六皇姐下嫁于他,算是補償。既解了一樁恩怨,也了了六皇姐心願,一舉兩得,有何不可?”

明月殇回頭看她,但見她身影籠罩在夜色裏,堅強中有一種說不出的悲涼和森冷。

“這事兒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雲裔是在借題發揮,母皇又如何不能?再怎麽着那女人不過就是個山野之人,六皇姐可是金枝玉葉,甘願下嫁于他,如果他還要不依不饒,就難免驕狂了些。便是開戰,東越也不占理。”她忽然又笑了笑,笑意從眼角流瀉而出,妖魅異常。

“我若不殺那女人,難免與母皇離心。我若殺了那女人,這刺殺的幕後主使便也可能是我了。這些年,母皇可一直在培養六皇姐的勢力。如果借雲裔和雲墨的手将我拉下馬,她再冊封六皇姐為皇太女,雲裔可就是未來的皇夫了。但凡是個男人都知道該怎麽選擇。”

“呵…好一招将計就計,好一個暗度陳倉啊。母皇,你果真夠狠。”

她笑,笑得森涼而落寞。笑這帝王之家的無情和殘酷,笑着皇家親情的涼薄與無奈,笑這皇權的冰冷和血腥。

“靜芙。”明月殇蹙了蹙眉,“既然如此,你便不能自投羅網。這事兒得從長計議…”

凰靜芙撫了撫額,搖頭道:“你不懂。母皇雖然一直都想扶植六皇姐做太女,但好歹有所顧忌。而且六皇姐雖然談不上多有心機智謀,但也不是沖動之人。她既然敢派殺手,雲裔斷然不可能一點損傷都無。所以這是計,有人提前告知了六皇姐雲裔的行程細節,并且給她出謀劃策,母皇必定也是知道這件事的。既然知道,便不可能坐視不理。如果是在東越,要暗殺一個人或許很難,而且容易露出馬腳。但這是在金凰,母皇都親自出手了,怎麽可能留下把柄給雲裔借題發揮?”

她仰頭,閉了閉眼,道:“從一開始這就是針對我的,計中計。而母皇和六皇姐,只怕也是替他人做了嫁衣罷了。”

沒有人說話,就連最開始玩世不恭的顏諾也收斂了笑容,眼神沉寂而微微譏诮。

這就是帝王之家,皇權的誘惑,向來如此。

他搖晃着扇子,慢悠悠的走着,“啊那可就難辦了,不能殺,也不能不殺,那就只有…”

他緩緩擡頭,凰靜芙轉身,明月殇勾唇,吐出兩個字。

“失蹤。”

“對。”顏諾啪的一聲折扇一手,找了個位置坐下來,“這事兒你母皇只怕已經派了暗線盯着你,師兄身份不便。哎,算來算去似乎只有我無所事事了。”他聳聳肩,“也罷,就算感謝皇太女的盡情款待吧。”

“顏少主肯幫忙自然再好不過了。只是…”凰靜芙似有顧慮,“這樣只怕會給顏少主帶來麻煩…”

顏若滿不在乎的一揮手,“能有什麽麻煩?大不了就說本少主看上了他的女人,有本事他自己來搶啊,搶不走又能怪得了誰?兒女私情,男人的尊嚴,我就不信他敢用軍隊公報私仇。”

凰靜芙啞然失笑,方才的落寞沉暗一瞬間消散不少,打趣道:“可是顏少主不是心有佳人嗎?萬一以後被那女子知道了,只怕對顏少主有所誤會。”

顏如玉哼了一聲,“他自己單相思罷了,指不定這世上根本沒這個人。我看啊,他八成就是為逃婚找的借口罷了。”

她站起來,彈了彈衣裙上根本就沒有的灰,淡淡道:“你做事太不靠譜,我還是随你走一趟吧。算起來天下五君子,唯獨這個號稱風流無度的雲裔,我還沒有見過是何種風貌呢,不如就借此機會領教領教。”

顏諾眼神一閃,胳膊擱在她肩膀上,“我說小姑姑…”

顏如玉肩向下一跨,他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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