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紅顏一笑(精彩必看) (1)
車簾落下,他的容顏浸沒在陰影裏,看不清幽暗起伏。空曠的大街響起馬蹄聲,一路直奔皇城。醜時已過,所有人都已睡下,宮門也早就下鑰了。因此五皇子府的馬車到達宮門口的時候,守門的侍衛很是驚異。
明月軒下了車,直接道:“去通傳,就說本宮有要事禀報。”随後又落下一句,“十萬火急。”
守門的不敢大意,說了聲殿下請稍等,便立即着人進宮禀報。
明月軒很有耐心的等着,朱紅色的大門前有紫色的宮燈搖曳,将他的身影拉得老長。他負手而立,眉目清淡如水,卻又似隐匿了看不清的波濤洶湧。
沒多久去通報的侍衛就回來了,和守城将領耳語了一番,守城将領立即下令開門。
明月軒喝退了旁人,一個人來到帝王寝宮承慶殿。明皇今夜本來召幸嫔妃侍寝,完事了以後剛回到自己寝宮睡下,就被人吵醒。原本心情有些不好,但又很驚異,到底什麽事能令這個素來沉靜自持從容不迫的兒子這般焦急失态以至于半夜進宮?遂也有些凝重的起了身。
穿好衣服走出來就看到明月軒站在大殿中央。
“到底什麽事這般着急?三更半夜還入宮,不可以等到明天再禀報嗎?”
明皇坐下來,眉宇間自有高貴威嚴。
明月軒先規規矩矩行了禮,才道:“無奈打擾父皇休息,實非兒臣所願,只是此事确實事關重大,還請父皇聽兒臣一言,再做定奪。”
明皇挑了挑眉,燈光下他目光如夜色昏暗,不動聲色道:“說吧,什麽事?”
“相比父皇已經知道慕容三小姐回來了。”明月軒也不廢話,直接道:“父皇是否有意讓皇兄娶她為妃?”
明皇嗯了一聲,對這事兒不太上心。
“難道你大半夜進宮就為了這事兒?”
明月軒抿了抿唇,淡淡道:“依兒臣所見,此女子乃禍患,不可納之。”
“哦?”明皇沉澱了眸子裏的光色,淡淡一笑。“是嗎?此話從何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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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軒道:“其一,十二年前慕容府家中生變,慕容琉緋失蹤,十二年後突然出現,太過蹊跷。其二,她出現在東越,而且是在雲墨手裏。兒臣已經調查清楚,慕容琉緋在雲墨別院裏以養傷為名住了一個多月,且雲墨對其甚為愛重。”
明皇眸色暗了暗。
女子的清譽比貞潔還重,孤男寡女同處一室,焉知慕容琉緋還是清白之身?若日後再嫁給明月殇為側妃,傳出去于國體有礙。況且那女人還跟雲墨有關,此事只怕不太好辦。
他沉吟了一會兒,道:“那依你之見該如何?”
明月軒絲毫不驚訝他的語氣轉變,淡定道:“殺不得,便只有讓她永遠不要再踏足南陵。”他垂下的眼簾掩蓋了眸底光色,轉瞬間被一絲決絕代替。
“既然她已經走了十二年,如今何必再回來?而且她心高氣傲又素來蠻橫嚣張,若真入了我皇族,只怕日後害得闖出不少禍來。皇兄對其甚為憐惜,只怕會助纣為虐。此等女子不可殺之,便只能驅之。”
明皇想了想,眼底卻閃過精銳之色,緩緩笑了笑。
“這事兒不難,你何須今晚如此焦急入宮?”
明月軒沒錯過他眼底一絲銳利和懷疑,深知自己的父皇老謀深算疑心重,便是親生兒子也不得不防。他面色平靜,依舊從容道:“不知父皇可否知曉,慕容琉緋已經失憶一事?”
明皇神色動了動,顯然消息還沒傳出來。況且他不認為一個慕容琉緋值得他花精力去關注,便淡淡道:“竟有這等事?這是何故?”
“她已經失憶十多年,剛好和她失蹤的時間吻合。”明月軒道:“十二年前那晚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大抵只有她自己才清楚。不過兒臣已經查到,當年應夫人之死,另有蹊跷。若她恢複記憶,這皇城便再無清淨之日。”
“那又如何?”明皇冷哼一聲,帝王威嚴盡顯無疑。
“莫非朕還懼了她不成?不過一個黃毛丫頭而已,縱然有天大的本事,也大不過皇權律法,萬民之心。”
“她不是一個人。”明月軒不疾不徐道:“父皇忘記她還有個義兄了嗎?況且以雲墨如今對她的态度,只怕有意納為正妃。父皇應該還記得那只雪狐吧?”
明皇臉色沉了沉,沒再說話。
“此事宜早不宜遲,請父皇早做定奪。”
明皇盯了他半晌,忽然道:“她都回來這麽久了,你為何如今才說?”
明月軒依舊氣定神閑道:“因為從前不曾知曉雲墨待她至此,不惜為其發動戰争。這樣的女子,南陵留之為禍。今夜兒臣又聽說他二人在金凰種種,深以為南陵不可繼東越之後,自起內亂。是以,該驅之。兒臣這才漏液入宮,以禀父皇。”
明皇目光猝然如電,深沉而幽冷的看着他。
……
宮女早已歇息,夜晚的皇宮有些空蕩蕩的,寂寥得滲人。明月軒徒步走着,輕微的腳步聲在這夜裏竟聽出幾分蕭索之意。他目不斜視,嘴角卻淡淡揚起清冷的弧度。
腦海中回蕩着方才的情景。
“依你看,如何讓慕容琉緋再不踏足南陵?”
“武安侯雖然多年未曾上戰場為國立功,但其曾為鎮國大将軍,早些年也是我南陵肱骨之臣,為我南陵立下無數戰功,如今今其已經年老,又因多年前喪妻失女之痛,這些年不耽于國事。還請父皇恩典,罷免其侯爵,允其歸還鄉野,安享晚年”
明皇眼底又冒出精算的光。
明月軒仿若未覺,“慕容大人這些年為失蹤的女兒傷神費操心,如今想必也盼望着能與女兒相認,享受天倫之樂。父兄都不再京城了,慕容琉緋便也沒有再回來的理由了。再者,她的結拜姐妹如今正在兒臣府中,以此為要挾,她斷然不可能無動于衷。”
……
回到自己府中,他便一個人進了書房,沒有點燈,然而窗紙上卻隐約顯映出他靜坐的身影,有些凄清而寂寞。也不知過了多久,屋子裏忽然有亮光躍起,不像是蠟燭。那光起初很淺,漸漸便大了起來,隐約還有什麽東西燒毀的聲音。那火光很大,也很亮,将他的影子整個倒影在明紙窗戶上,越發冷漠。
不過須臾,那亮光便淡了下去,直到徹底湮滅。
……
翌日,鳳君華一大早就醒了過來,敏感的察覺到身邊有人,立即就想起了昨晚發生的事。她擡頭,不意外的對上一雙含笑的眼睛。
“怎麽這麽早就醒了?”
鳳君華抿了抿唇,默不作聲的坐了起來。自己穿了衣服,剛打開門就想要走出去。忽然‘咚’的一聲,靠着門睡了一夜的慕容琉風失去了依靠,一下子向後倒在鳳君華腳邊。後腦勺撞在地上,他哎喲一聲醒了過來。
“誰暗算我?”
他氣惱的做起來,忽然響起了什麽,立即一跳而起就要往屋內而去。
“姐…”剛轉身就看到鳳君華站在他面前,目光裏帶着還未來得及收回的訝異,他愣了愣,随後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後腦勺。
“姐,怎麽是你啊?”
“你在這裏守了一晚上?”
“我…”慕容琉風正準備說什麽,忽然瞥到已經走過來的雲墨,臉色立即就變了。
“你怎麽在這裏?”他聲音都因為太過震驚而尖銳,眼神裏湧出濃濃的憤怒。忽然一把拉過鳳君華,焦急道:“姐,他對你做了什麽?”
鳳君華還來不及解釋,雲墨忽然不良不熱的開口了。
“該做的都做了,不該做的也做了。”
鳳君華愕然回頭,“雲墨?”
慕容琉風目光赤紅,怒罵一聲‘禽獸’就拔劍刺了過去。
“喂——”
鳳君華喊了一聲,雲墨輕飄飄的躲過慕容琉風的攻擊,倒是不忙着抓住他,而是很有興趣的和他過起招來。鳳君華原來想來阻止,但看了一會兒,發現雲墨看起來似乎在逗着慕容琉風玩兒,實際上卻是在指點他武功。每次到關鍵時刻,都會示範給他看。而慕容琉風每一次攻擊不成,第二次都大有長進。怒火中燒的他自然不會理解雲墨的苦心,只想着這個人玷辱了他的姐姐,他得為姐姐報仇。
這孩子根骨不錯,就是脾氣沖動了點。
鳳君華在一旁看着,若有所思。
數十招過後,慕容琉風也察覺了不對,慢慢的便停了下來,面色依舊沉怒,眼神裏卻帶了幾分疑惑。
“為什麽教我?”
雲墨彈了彈衣袍上根本就沒有的灰,回眸對鳳君華笑道:“他底子不錯,若多加一些歷練,日後必定大器。”
鳳君華走過來,斜睨了他一眼,對慕容琉風道:“你不是他的對手。再打下去,吃虧的也是你。”
“可他欺負你。”慕容琉風不服氣,恨恨瞪着雲墨。
“你哪知眼睛看他欺負我了?”鳳君華有些頭疼,“行了,他沒對我做什麽,剛才是騙你的。”
慕容琉風依舊有些不相信,“那他怎麽從你屋子裏出來?”
鳳君華一噎,忽然不知道該怎麽回答。雲墨很淡定的拉過她的手,微笑道:“我以後會天天從她屋子裏出來。嗯,不對,應該是她會從我屋子裏走出去。”他笑得很溫和,說出的話卻讓慕容琉風恨得咬牙切齒。
“如果你有那個精力,不妨夜夜都在門前守着,如果有殺手暗殺,正好借此機會鍛煉鍛煉,一舉兩得。”
鳳君華臉色一黑,“你還嫌不夠亂是不是?”
雲墨不說話,慕容琉風心裏卻憋着氣,一看到他臉皮厚的還拉着鳳君華的手,立即火冒三丈。伸手就要将鳳君華拉過來,“你放手,不許碰我姐。”
雲墨淡淡一拂袖,他便定在原地不動了。
“想要保護你姐,先練好武功再說吧。”雲墨說完看也不看他一眼,拉着鳳君華就走了出去。
“你別太過分了,他可是我弟弟。”鳳君華沒好氣的瞪他一眼。
雲墨笑了笑,“就因為她是你弟弟,才不能嬌慣着。這麽好的苗子,浪費了多可惜?”
鳳君華沒說話,回頭看了看。慕容琉風已經能動了,卻沒追上來,似乎在思考剛才雲墨說的話。
“你要帶我去哪兒?”
“出宮。”雲墨頭也不回道:“我想,你應該不喜歡住在皇宮。”
“不需要向女皇說一聲嗎?”
“無妨,本來你我就應該住在驿館。”雲墨神情毫不在意,“不過在宮裏借住了一晚而已。”他忽然頓了頓,回頭看着她,目光裏有水晶亮彩點點而來。
“今晚西街有花燈會。”
“什麽花燈會?”她不解的詢問。
他拉着她繼續走,“金凰每年在六月都有花燈會,顧名思義就是放花燈。每到這個時候,皇都裏所有貴族男子都會為自己心愛的女子做一盞花燈。若那女子收了,他們便可喜結連理,百年好合,恩愛一生。”
鳳君華腳步微頓,敏感的聽出他語氣裏的異樣。
“金凰不是女尊國嗎?所有貴族男子應該如其他國家的女子一樣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才是,怎麽會有如此開放的花燈會?”
“除了東越,每個國家都有類似的娛樂。”雲墨淡淡解釋,“南陵有百花節,西秦原本也有個萬壽節,是文清皇後創辦的。不過文清皇後薨逝後,孝貞皇後不喜歡這個宴會,便取消了。”
“文清皇後?”鳳君華随着他上了栾轎,疑惑詢問。
雲墨頓了頓,道:“你大哥的生母。”
“嗯?”
雲墨笑了笑,“西秦同慶帝一生娶了三個皇後,第一個乃是出生相府嫡女陳氏佳熹皇後。後來因陷害貴妃盧氏,被賜鸩毒而死。後同慶帝便封貴妃盧氏為文清皇後,也就是你大哥的生母。可惜這位文清皇後紅顏薄命,不過幾年就死在宮闱之中。”他頓了頓,聲音有些低。
“她是自殺的。”
鳳君華微微驚訝,随後問道:“我聽說,西秦如今的皇後,也姓盧?”
“嗯。”雲墨點點頭,眼神有一種遙遠的冷淡。“她是文清皇後的孿生妹妹,出身公侯之家,百年王族之後。”他忽然笑了笑,眼底微微幽暗諷刺。
“說起來這位孝貞皇後很是不尋常。”他看了鳳君華一眼,道:“在文清皇後進宮後不久,她便許了人家。巧的很,對方正好是相府的嫡長子,倒也是門當戶對。可是偏偏天不遂人願,眼看婚期将近,相府陳公子忽然暴斃。她未出嫁夫君便死了,因此便得了一個克夫的名聲。”
鳳君華靜靜的聽着,并沒有發言。
“豪門世家門風嚴謹,且最注重面子清譽。誰也不願意娶一個克夫的女子來敗壞門庭。那時候文清皇後還是貴妃,擔心她受此挫折想不開,便經常召她入宮陪伴。”他嘴角揚起涼薄的笑,“不久後宮廷內亂,佳熹皇後被賜死,文清皇後掌管後宮,卻因和同慶帝有了嫌隙而郁郁寡歡。她這個做妹妹的,卻趁此機會博得君顏相顧,不久後便被封了妃,位列四妃之一。”
鳳君華眼睛裏有淡淡的冷光蔓延。
“文清皇後死後,她便靠着家族蒙陰被冊封為後,封號孝貞。嗯,對了,你大哥也就是在那個時候失蹤流落民間,後為你娘所救,收為義子的。”
“孝貞?”鳳君華嘴勾起幾分鄙夷,“身為望門寡,不呆在家裏避嫌,反倒是趁着長姐失寵勾引自己的姐夫後來居上奪其寵愛,不仁不義,也配擔得起一個‘孝’字?”她眯了眯眼,“‘貞’即為貞潔,同慶帝這是在提醒她既入帝王家就應該心無二心潔身自好嗎?”
雲墨又笑了笑,忽然道:“據說孝貞皇後與西秦國師交情匪淺。”
鳳君華目光微縮,嘴角噙起淡淡的冷。
還有什麽不明白的?身為一國之母,私下裏與一男子交情匪淺,很明顯這個所謂的‘交情’,非同一般。可是既然同慶帝知道自己的皇後與人有私,為什麽還放任不顧?
她疑問的目光,落在雲墨臉上。
雲墨淡淡道:“盧家世代公侯,在朝中黨羽無數,幾乎可以說是獨占鳌頭,盧家這一代更是才人輩出,六部尚書其二出自盧家,軍中為官者大小一共十餘人,其餘各部要職皆如過江之鲫。廢皇後,就等同于觸怒盧家。最關鍵的是,西秦皇嗣稀少,原本皇子便只有你大哥一人。而如今,孝貞皇後卻已經有孕近三個月。”
鳳君華沉默不語,還有什麽不明白的?文清皇後雖然也是出自盧家,但其已經過世多年,如今為盧家光耀門楣的是孝貞皇後。如果孝貞皇後沒有生下兒子也就罷了,偏偏如今她有孕,如果是個皇子,那麽沐輕寒這個太子豈非危險?
她忽然有些忐忑不安,“依你所言,那孝貞皇後連親生姐姐都能背叛,想必也不會顧及同宗侄兒。而且還是一個和她腹中孩兒搶皇位之人。如今大哥不在西秦,豈非方便她動手?”
“別把你大哥想得那般無用。”雲墨倒是氣定神閑,“我剛才還沒說完。盧家雖然看似風光,但同慶帝并非昏庸無道。這些年放任孝貞皇後聯合國師以及盧家把持朝政,不過只是緩兵之計而已。”
他話音落下,轎子也停了下來,雲墨拉過她的手。
“走吧。”
鳳君華還想着他剛才說的話,也就任由他拉着,問道:“你剛才說這樣的娛樂宴會各國都有,東越卻是例外,為什麽?”
“一來東越是各國當中建國最晚的,還未興起這等風俗。二來母後也不太喜歡熱鬧,再加上向來如此娛樂之景,少不了皇族參與。你也知道,東越皇室人丁稀少,無法錦上添花,便也沒有舉辦這類花會的意義了。”
鳳君華點點頭,不再糾結這個問題,跟着他走進了驿館。離開的時候他說,“你先休息一會兒,晚上我帶你出去。”
他轉身就要走,她突然喚住他。
“雲墨。”
他一頓,又回過頭來。
“嗯?”
猶豫了一會兒,她還是道:“你到金凰來,是要幹預金凰內政嗎?”
雲墨目光含笑,并沒有隐瞞她。
“我說過,我只要我想得到的。”他走進去,關上了門,低頭凝視着她。“凰靜芙之前被罰禁足,可這次女皇卻讓她來迎接我,你知道這代表着什麽?”
鳳君華道:“凰靜芙不得女皇的心,她想要改立六皇女為皇太女。可是如今凰靜蓉在與龜燕打仗,無暇顧及皇城變動。凰靜芙失勢,其他皇女也就開始蠢蠢欲動。女皇想要罷戳皇太女,但若沒有正當的理由,此舉會動搖國本,且凰靜芙做皇太女那麽多年,再加上她生父乃正宮皇後,勢力必定雄厚。就算女皇固執己見,那必定會是一番血腥的争鬥,最後只會兩敗俱傷。內亂起,周邊各國自群起攻之。”
“所以女皇在這時候讓凰靜芙迎接你,也就是無形中肯定她的身份,讓她不要因此灰心怨憤。不過這樣一來,其他皇女自然心有不甘,必定想方設法将她從皇太女的寶座上趕下去。無論她們是聯盟還是各有算計,最後都會落得兩敗俱傷的下場。而這個時候,凰靜芙再帶兵回來,坐收漁翁之利。”
“沒錯。”雲墨目光贊賞,“其實金凰換了誰做皇太女我都不關心,若不是凰靜芙,于我而言或許才更有利,但是我暫時對這些不感興趣。”他又拉過鳳君華的手往裏面走,“昨天晚上在皇宮宴會上,你看出了什麽?”
她坐在他對面,想了想,道:“目前為止,在皇城之中,凰靜芙最大的競争對手有兩個。一個是二皇女凰靜悠,一個是十一皇女凰靜音。凰靜音看似跋扈沖動,實則心狠手辣且還有五皇女凰靜琳支持。凰靜琳雖然出身不高,但我記得她的正夫乃是兵部侍郎的兒子,外家勢力龐大,不可小觑。”
雲墨含笑點頭。
“還有呢?”
“這些都不重要,凰靜芙做了那麽多年皇太女,如果連一個小小的兵部侍郎都擺不平,這皇太女的位置被人給奪走了也是活該。真正讓我看不透的,是凰靜悠。”她思索了會兒,道:“她給人感覺很安靜,安靜到很難讓人注意到她的存在。但是一旦她從人群裏走出來,給人的存在感就會很強烈。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山。我想,她就應該屬于這類人。我覺得,如果她要跟凰靜芙争奪皇位,贏的機會不小。”
“你很聰明。”他抿了口茶,“聰明的人會先觀後謀,但還有一種更聰明的人,是以謀算的方式而觀望,最後或許給人出乎意料的一擊。”他放下茶杯,微微一笑,眸色深沉而微斂。“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但是最後的獵人,你卻永遠看不到他躲藏的位置,自然也察覺不到最大的危險出自誰的手。”
“你的意思是…”鳳君華若有所思,眼神裏漸漸浮現奇異的光,隐約幾分震驚和欣賞,最後化為漠然。
……
宮闱深處,傳來幽幽談話聲。
“殿下,依您看,雲墨這次來金凰,是為何意?”
“還能為何?”說話的女子笑聲淡淡而從容,“他那個人一向心思深重無人能揣測其意,如今金凰和東越正聯手攻打龜燕,戰勝也不過早晚。如果只是商量事後如何瓜分龜燕,我倒是不相信這事兒值得他親自到訪。”
“還有一個月,便是南陵姜太後的壽辰,或許他只是路過?”
“不會。”她擡頭看向珠簾之外,聲音也飄然如夢。“沐輕寒馬上就要到金凰了,卻刻意放緩了行程,你知道這是為何?”
“這…”底下的人被問住了,恭敬道:“屬下愚鈍,還望殿下點播。”
寥寥茶香縷縷飄起,缭繞在她指尖,也掩蓋了這一刻她的表情。
“別忘了,那位慕容三小姐可是他的義妹呢,據說他向來對這個義妹極為寵愛,更甚自己的親妹妹。”
“這個屬下倒是有耳聞。”那人道:“說來也奇怪,那慕容三小姐從前名聲那麽臭,偏生有人那般寵着她,便是她殺人放火犯下彌天大罪,那沐太子卻甘願替她頂罪。十四年前,若非他,只怕慕容三小姐早已經…”似乎想到了什麽,不由得唏噓着停了下來,又道:“如今慕容三小姐在金凰,沐太子為何臨門而不入?”
“你沒瞧見昨晚在宮裏,雲墨是對慕容琉緋如何不尋常?”
“說起這個屬下也覺得奇怪。”那人奇異道:“慕容琉緋失蹤了十多年,突然出現在東越,還被雲太子保護得那麽好,之前也有傳聞說雲太子只怕有意娶這位三小姐為太子妃。不過那只是傳聞,真相到底為何,沒人清楚。要說那南陵慕容府雖然是世家大族,但早已不如從前風光。雲太子乃東越皇族唯一子嗣,他的太子妃必定身份高貴家世清白,且才貌雙全。且不說那慕容三小姐以前種種,好歹她也是別國之人。雲太子若要娶她,圖的是什麽?他那樣的人,斷然不可能如此費盡心機的保護一個人人唾罵的女子。但以昨晚宴會上他所表現出對慕容琉緋的态度,真是耐人尋味啊。”
“圖的什麽?”
她端起茶杯,眼睫垂下,借着霧氣掩蓋了眸中神色。
“雲墨再是天縱奇才心機深沉,也不過是一個男人而已。”她轉動着白玉杯,幽幽道:“就如你所說,一個對他來說毫無利用價值且可能會有辱他聲望的女子,他為何要百般讨好呵護如寶?”茶杯放下,她語氣三分平靜七分了然而後的漠然。“說到底,不外乎一個‘情’字而已。”
底下的人沒有說話。
她又兀自一笑,“不過他的到來只怕還是會在金凰引起不小風波,罷了,讓她們各自猜去吧,我樂得清閑。”她拍了拍手,語氣又帶上了幾分玩兒。
“他一大早就把慕容琉緋帶出宮去了,生怕在宮裏有人傷了他的心肝寶貝似的。”
“十一皇女似乎對雲太子…”
她輕哼一聲,淡漠的說道:“她這些年越發的驕狂,雲墨是什麽人?豈能是她可以觊觎的?不自量力。”她站起來,慢悠悠的往內室而去。
“我先睡一會兒,晚膳的時候記得叫醒我。今晚西街可有花燈會,今年只怕比往年熱鬧。”她的聲音漸漸遠去,“我倒是想瞧瞧,這位雲太子又會有什麽手筆…”
“是。”
……
月華初上,人影如梭,皇都城裏熱鬧非凡,夜空被星子點亮,照見那更為明亮而美麗的花燈。也照見,那些執手花燈的笑臉,憧憬而期盼。
金凰國民風較為開放,便是那些自幼養在閨中的男子,所受的禮教束縛也不多。偶爾出來走動走動也無妨,如這般有名的燈會,自然不會錯過。是以今晚無論是平常百姓,還是貴族子女,都争相出門,參加花燈會。街上随處可見賣花燈的,花燈的式樣千奇百怪,又精致美麗。
盈盈幽火,彩雲霁霁,漂浮在河面上,唯美而靜谧。
鳳君華和雲墨兩人無論走到哪裏,都會成為焦點。第一因為身份,第二因為容貌。所以一路走來,已經不少男女對着兩人露出驚豔癡迷的目光。但不知為何,卻沒人敢上前搭讪。只是某些不懷好意的目光,卻讓鳳君華很是不舒服。
“這裏好多人,我們還是回去吧。”
或許是做殺手的原因,她性子冷淡孤僻,不太喜歡這種熱鬧的場所。
雲墨一直牽着她的手,避免她被人群沖散。
“你小時候可是最喜歡熱鬧了。”
“是嗎?”她不以為意,“我都忘記了。”
他腳步頓了頓,“忘記了沒關系,我幫你想起來就是。”
回頭對她一笑,萬家燈火明光輝煌,照亮男子眉眼如碧玉連珠,看着女子的眼神更是溫柔似水,周邊的人都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難得來金凰,豈能錯過一年一次的花燈會?”
她皺了皺眉,“這裏人太多了,我不習慣。”
“這好辦。”他攬過她的肩,縱身一躍便飛了起來,足間輕點,踏過行人肩頭,眨眼間便躍到出了人群,來到一處清淨之地。
“姐——”
慕容琉風剛撥開一群人,四處尋找,都沒有看到鳳君華的身影,他有些氣悶。
“不是說看見我姐了嗎?人呢?”
随行侍衛苦着臉道:“世子,方才三小姐是在這裏,不過已經被雲太子帶走了,或許去了別處,要不屬下再着人繼續找找?”
“那你還杵在這兒幹嘛?還不快去?”慕容琉風板着臉,沒好氣的吩咐。
“是。”侍衛連忙應聲而去。
慕容琉風朝着他離去的方向瞪了一眼,又想起了什麽,回頭對身邊的中年清俊男子讨好道:“師尊,您別急,我打聽到姐姐被雲墨帶來參加花燈會了,左右不過這條街,很快就能找到姐姐的。”
易水雲溫和的點點頭,目光也似哪些花燈,灑下五彩斑斓的光澤。
“看來雲太子對三小姐很不錯。”
慕容琉風沒察覺到他語氣裏的異樣,聞言臉色便不大好,氣呼呼道:“什麽不錯?他是對我姐意圖不軌。”
“哦?”易水雲淺淺而笑,問:“此言何意?”
“他…”慕容琉風原本想将那天雲墨和鳳君華同床而眠的事情說出來,又顧及到這裏太多人,怕壞了姐姐清譽,想了想,将易水雲拉到一個清淨的地方,四處看了看,才小聲将那天發生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訴了易水雲。在他眼裏,易水雲是他師父,是長輩。有些事情,他做不得主,但卻可以請師父拿個主意。
“事情就是這樣。”他說完就有些挫敗的聾拉着頭,因此沒看到易水雲有些深沉的目光。
“師尊,您說這該如何是好?姐姐失憶了,也不知道被雲墨給下了什麽*藥,如今什麽都聽他的。您也是知道的,以前姐姐可是最讨厭雲墨的。現在卻…”
他說了半天發現易水雲沒反應,擡頭卻見他半眯着眸子,臉色少見的凝重。
“師尊?”他有些訝異的喚了聲。
易水雲回神,道:“你是說,三小姐對雲太子也…”
慕容琉風皺了皺眉,“我也不太清楚。有時候覺得姐姐對他算不上多熱絡,但是又覺得好像他們兩個之間有別人插不進去的默契。雲墨輕薄她,她都沒有生氣,還…”他說到這裏有些委屈,“還指責我。”
易水雲面色更沉,眼神也波雲詭谲,隐有複雜,他還是來晚了嗎?
不行,不能讓他們繼續這樣下去。慕容琉緋可以愛上任何人,唯獨不能愛上雲墨。
“走,快點找到他們。”
但願還來得及。
慕容琉風有些驚訝,他不喜歡雲墨,說到底也是幼時的慕容琉緋給他灌輸了不少先入為主的觀念。他自己主觀的角度,其實對雲墨沒什麽過分的排斥或者厭棄。只是如今他姐姐失憶了,斷不能讓雲墨給欺負了去。但他也有顧慮,萬一姐姐是真的喜歡雲墨呢?倒是沒想到師尊會對這件事如此鄭重,反應過來以後就連連點頭。
“好。”
……
此時鳳君華和雲墨在湘江之畔,岸邊有許多少男少女在放花燈,點亮了整條河。而河的中心,挺着一艘巨大的船舫,船身也被珠光璧火照亮,遠遠看去,真如煙火圍繞,随時都要沖天而起一般。
“為什麽帶我來這裏?”
她回頭,看着他在燈火下如玉的側臉,問。
“你看那邊。”
順着他的眼神看過去,只見不遠處有一華衣男子捧着精心制作的蓮花花燈,一臉羞澀腼腆的遞給一個綠意湘裙粉面嬌俏的女子,眼神期盼。周圍的人都在笑呵呵的起哄,大聲讓她收下。終于,不知道是被男子眼中的熾熱打動,還是抵不過周圍百姓的盛情難卻,那女子伸出手來,指尖觸碰花燈。
花心蠟燭明亮如壁珠,那男子眼中光色卻更甚,照亮女子面色也明媚而俏麗的面容。
指尖觸碰,四目相對,各自在彼此的眼中看見柔情款款。
不知道是誰帶了頭,周圍轟然想起鼓掌聲,如潮的掌聲裏,男子欣喜而青澀的将那女子攬入了懷中。遠遠看去,燈火明光如白晝,年輕男女衣帶如風,相擁的身影似亘古不分的雕像,在一片亮光和掌聲裏,綻開幸福的笑顏。
這一刻,海枯石爛,地久天長。
鳳君華有些恍惚,忽然又聽嗖的一聲,數道煙花綻放在夜空,帶來無數歡呼聲。
人群中不斷有人将自己精心制作的花燈交給心上人,然後在彼此指尖觸碰的瞬間,感受對方的溫度和心跳,再相擁這看這一霎煙火輝煌,點亮生命裏那不可錯過的良人紅袖。
至此,一生不離。
“這花燈會,倒像是相親宴。”
她看着湖面上那艘船舫,剛才那些煙花就是自船舫而起,想來應該是官府安排的。
“差不多吧。”雲墨嘴角抿出一絲笑意,他低頭看着她靜谧而美好的側臉,見她眼神如明光珠玉,碧湖清泉,寫不盡的芳華絕代和人生繁華。便是這一刻夜色斑斓而明輝,也不敵她垂眸瞬間眸中流蕩出來的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