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聽到“梅谷”二字,葉蘅不禁肅然起敬。傳聞,昔年江湖中有一位奇才,不僅武藝精絕,更博文卓識。年紀輕輕,便已獨步天下。但不久之後,他厭倦塵世,歸隐修行。因其隐居之地喚作梅谷,後人不知其姓名,便以梅谷散人稱之。這位散人身具定國安邦之才,加之多年修煉,已臻仙道。世間慕名而訪者,不可勝數。梅谷散人擇其有緣者收歸門下,傳業授道,漸成氣候。其弟子聽經論道、修習武學,也涉獵符箓咒法、岐黃之術,多有行俠仗義、救死扶傷等善舉,更有不少降妖伏魔的故事流傳。世人敬畏,便将梅谷一派歸做了仙門。其聲名威望,絕非一般門派能比。放眼天下,又有誰願與梅谷為敵。

“你竟然是……”葉蘅望着殷怡晴,怎麽也不敢相信。

殷怡晴見他這個反應,放下了手臂,無奈嘆道:“我知道你心裏在想:‘這樣陰狠毒辣的人,怎麽可能是梅谷散人的弟子?’”她輕笑一聲,“我也知道自己不像,也沒想要以梅谷弟子自居。我做的也不是什麽好事,多少有辱師門。所以我只告訴你,你可不準說出去。”

葉蘅理了理思緒,問道:“先前你要我殺的那個人,是你師兄?”

殷怡晴一聽這話,眉頭一皺,道:“他找過你?”

葉蘅點了點頭。

殷怡晴略有些緊張,四下看了看,确定別無他人,才不情願地道:“對,他的确是我師兄。不過呢,道不同不相為謀。我也沒真心要殺他,只是給他找點麻煩罷了。再說了,你也見過他的身手,放眼天下,能贏他的有幾人?”

葉蘅這才明白,為何那男子多次訓斥責備他。原來他那認真的殺念,不過陪襯了一場鬧劇。這樣特別的“師兄妹不合”,着實讓人開了眼界。

“他沒對你怎麽樣吧?”殷怡晴看他沉默,關心了一句。

葉蘅搖頭。

“有沒有說我壞話?”殷怡晴又問。

葉蘅想了想,沒舉動。

殷怡晴一見,眉頭擰了起來,追問道:“說了什麽?”

葉蘅無奈,回答道:“何必糾結這些。”

“……”殷怡晴有些不悅,卻依着他的話,沒再追問,只道,“總之,別把我的行蹤告訴他。我好不容易才把災銀一案追查清楚,眼見就要揪出元兇,可不能讓他攪黃了!”

“你知道元兇是誰?”葉蘅有些驚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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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不确定,但有把握。”殷怡晴笑道,“還多虧了你告訴我千葉金蓮之事。這麽一來,線索就齊了。”她略帶得意,問,“要不要我說給你聽聽?”

經過這麽多事,多少也有些好奇。葉蘅點點頭,等着她說。

殷怡晴愈發得意,眉梢眼角都染着笑意,“大約半年之前,我找出了災銀一案的卷宗,着手調查。雖是舊案,但只要有心,總能找到線索。賢益山莊,便是第一個線索。那老頭兒你還記得吧?他原本是個小官,十五年前突然辭官歸隐,用不知哪裏來的錢財,建了個山莊,享起了榮華富貴。當年時局不好,竟也沒人管他。我懷疑他與災銀被劫有關,便扮作丫鬟混進山莊。要說這些惡人,都有一個毛病:不經吓。我不過是夜裏吓唬了他幾次,他便做賊心虛,以為當年的苦主來尋仇,更寫信給同黨,準備商量應對之策。我自然高興得很,就等這群賊人聚在一起,殺起來也便宜。可這個時候,玄凰教卻摻合了進來。未等那些賊子集齊,賢益山莊便被滅門。我沒辦法,只好以他留存的幾封書信為線索,再尋他人。可你也看到了,那都是些小角色,未必知道幕後主使是誰。等到徐浩被殺,我更确證,賢益山莊之事并非偶然,只怕是特意殺人滅口。若那人真的雇了玄凰教做幫兇,我也為難。你們的口風緊得很,我未必能問出一二。可殺徐浩的,卻并非是玄凰教的殺手。我不明所以,才找你來問。如今看來,那人的确小心,連你們玄凰教都信不過。他不敢現身,只以金蓮為餌,誘了你們前去,借刀殺人。”殷怡晴緩了口氣,繼續道,“他也算聰明,可比我還差了點。你們要金蓮,賢益山莊便正好有金蓮,偏還是賊人聚頭的當口,天下哪有這麽巧的事兒?何況那金蓮藏在那麽隐蔽的地方,外人如何能知曉?所以,事情再清楚不過。這千葉金蓮,是有人故意送入賢益山莊,大概也就是最近的事兒。可憐那老頭兒貪心不足,收下了這催命的玩意。”她嘲諷一句,歸納道,“所以,如今只要找到這金蓮是誰所送,便可揪出兇手。我已有了懷疑之人,只待核實。”

她說得複雜,葉蘅卻聽明白了,他點點頭,算作回應。她并不滿意他的反應,問道:“你不覺得我聰明麽?”她說這話時,雙眸閃閃發亮,滿是期待,似乎是在等他奉承恭維。他只好順着她,應了一聲:“嗯。”

殷怡晴自然能聽出這回答裏的敷衍,表情略有些不悅。她嘆一聲,道:“唉,有時候想想真沒意思。我做了這麽多事,卻不能昭告天下,揚名江湖……”

葉蘅聽她這麽說,也深以為是。她不為報仇,又不求名利,也不知所圖何物。

“罷了,”殷怡晴自嘲一笑,道,“痛快就好。”

她說這句話時,語氣複又輕狂。她含着笑,走到一個墳堆旁,彎腰拎起兩壇子酒,将一壇抛給了葉蘅。她不說話,只是開了壇上封泥,自顧自喝了一口。辛辣,讓她微微眯了眯眼,她滿足地吐口氣,笑道:“說了那麽久,我都渴了。”她見他沒舉動,又笑勸道,“上好的竹葉青,不嘗一口麽?”

葉蘅低頭看了看手裏的酒壇,又望向了殷怡晴身後的那個墳堆。墳前香燭未滅,紙錢遍撒,還供着些菜馔。

殷怡晴順着他的目光,回身一望,繼而笑道:“我這是為了掩人耳目。不然好端端地來墓地,多少惹人懷疑。不過這底下的,倒也是熟人。夫妻合葬,我也算是仁至義盡。”

夫妻?莫非……葉蘅猜出幾分,不禁微微訝異。

殷怡晴含着笑,擡手将壇中美酒盡數倒在了墳堆上,道:“若泉下有知,替我傳個話,告訴那些枉死的性命:你們的仇,我記着呢。天網恢恢,或有疏漏。但那些惡人,絕逃不出我的掌心!”

這般言語,何等肆無忌憚,又何等霸道灑脫。世人所謂正義仁慈,到她面前,只怕也自愧弗如。

葉蘅低頭一哂,開了酒封,默默飲了一口後,舉步到她身旁,将剩酒灑在了墳上。

殷怡晴見他如此舉動,心裏便生出得寸進尺的念頭來。她一笑,問他道:“再幫我一個忙,好不好?”

“好。”這一次,葉蘅答得爽快。

殷怡晴滿面歡喜,道:“那賊人雖然謹慎,我卻有法子讓他自露馬腳!你只需陪我演一出戲!”

聽到演戲,葉蘅卻有些為難。他老實道:“我不擅演戲。”

“呵呵,別的你興許不行,演這個你肯定拿手!我先賣個關子,等角色到齊了再跟你細說!”殷怡晴笑道。

還有角色?葉蘅愈發不解。

殷怡晴看出他的疑惑,帶着些許狡黠,道:“賢益山莊那老頭兒有個小孫子,你可還記得他的樣子?”

葉蘅不知她為何提起此事,但那日在山莊寶庫中,倒也見過那孩子一面。如今這孩子恐怕早已為玄凰教所殺,若說樣貌如何,确是想不起了。他搖了搖頭,算作應答。

“這就是了!”殷怡晴得意一笑,再不肯透露半句。

兩日之後,依舊在這荒墳亂冢之中,葉蘅的疑惑終于解開。他看着眼前那八歲上下的俊俏男童,心情糾結萬分。

殷怡晴一臉得意,對葉蘅道:“我介紹一下吧,這位呢,是我師弟。你叫他阿七就行。”

那男童聽了這話,眉頭一擰,道:“我叫梅子七。”

“嗯,所以是阿七啊。”殷怡晴帶着戲弄之色,接上一句。

梅子七嘆口氣,帶着幾分大人的沉重,道:“師姐,你帶我出谷的事,若是被大師兄知道,後果如何,你應該清楚。”

殷怡晴眉梢一挑,全然不怕,道:“喲,你這是威脅我?既然如此,你不仁,我不義。三個月前師尊煉了十顆百辟金丹,眼看就要功成,爐火卻不知如何滅了,前功盡棄……”

梅子七一聽這話,換上一臉笑容,“師姐,咱們有話好說。你是行俠仗義,我幫你是應該的。這樣吧,金丹的事情不提,你包我一年糖果,咱們就成交,如何?”

殷怡晴笑道:“這才是我的好師弟呢。糖果是小事,你若助我功成,自有你的好處。”

梅子七點着頭,忙不疊答應:“嗯嗯。”

殷怡晴滿意地望向了葉蘅,道:“人已到齊,我便将計劃說了。今夜,我是梅香雪,你是玄凰教的殺手,而我師弟,是賢益山莊的小莊主。‘屠滿門殺手冷血,護幼主婢子忠心’——這出戲,不難吧?”

葉蘅聽罷,無奈點頭。

“好,我先去做些準備,晚上行動。”殷怡晴說完,輕快地走開了。

待她消失在視線之外,梅子七清了清嗓子,認真地對葉蘅道:“這位大哥,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我們現在逃跑,還有機會。”

葉蘅愈發無奈,也不知如何應答。

梅子七見他許久都不開口,恍然大悟。他別過頭,悲憤道:“師姐真沒人性!連啞巴都不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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