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阮喻一時啞口無言。
果然,面對面比較容易出事。
她趕緊接上:“我了解過!網上有篇關于你的報道。”
這個謊圓得不錯,但問題是,她把自己推入了另一個坑。
許淮頌似笑非笑地問:“了解我做什麽?”
阮喻掌心那盤豬油年糕突然變得燙手起來。
她幹巴巴眨了兩下眼:“就是……對代理委托人的基本了解,我也知道劉律師是杭市本地人。”說完遞上那只白瑩瑩的盤子和一雙銀色筷子,“趁熱吃?”
這話題轉得可真生硬。許淮頌垂眼接過,回了沙發。
阮喻心虛地摸摸鼻子,坐到他對頭。
他吃相斯文,夾起一塊年糕細細嚼着,表情紋絲不變,讓人判斷不出這食物到底是好吃還是不好吃。
阮喻暗暗琢磨着,下一刻卻見他咽下年糕,擡頭問:“你要吃?”
是她的目光太渴求,太用力了?她趕緊擺手,收回眼,然後眼睜睜看着十幾塊年糕被吃了個精光。
雖然吃相斯文,但胃口好像并不斯文啊。
阮喻咽了口口水,把空盤子拿回廚房,回來就見他翻起了文件。
看她來,他擡頭說:“我還沒看。”
“你……”她頓了頓,“這幾天很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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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沒開微信。”
原來也不是故意不回消息。她就想嘛,許淮頌不至于這麽小肚雞腸。
阮喻這下放松了點:“其實案子不急,畢竟輿論平息得差不多了,開庭又還早,現在做完反調色盤也沒處用,你可以先回去休息。”
許淮頌沒說話,低頭繼續看文件。
客氣過了,她也就沒再多說,但半個小時後,卻看他阖上了資料。
許淮頌是真撐不住眼皮了。
可持續發展的道理他還是懂的。來日方長,不能竭澤而漁。
他閉上眼:“你幫我聯系劉茂來接,我要睡會兒。”
阮喻說“行”,給劉茂發了個消息,正想問他要不要躺到旁邊的長沙發上,一擡頭卻看他又睡着了。
她走到他身邊蹲下來,小聲叫他:“許律師?”
沒反應。
律師真是個高耗能職業。
算了,叫他歪着睡。她去卧室拿了塊新洗幹淨的薄毯幫他蓋上,坐回對面的沙發跟着閉目養神,再睜眼,卻發現許淮頌不見了。
糟糕,她也睡過去了。
作者果然也是個高耗能職業。
她正要拿起手機看許淮頌是不是發來過消息,一擡眼卻先瞥見茶幾上一張字條。
龍飛鳳舞兩個字——走了。
阮喻低下頭,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薄毯,微微有點晃神。
許淮頌在酒店一覺睡到晚上十一點,習慣性地點開了阮喻的微博。
她的微博在兩天前就恢複了評論和私信功能,但一直沒更新動态。現在意外地,他看到了一條最新內容,來自一小時前。
溫香:「上來說聲抱歉,《好想和你咬耳朵》大概不會再更新了,晉江幣到期就會退還。這個決定跟之前的網絡暴力無關,大家晚安。[月亮]」
許淮頌淡淡眨了眨眼,拉到底下的評論。
密密麻麻都是感嘆號,一句句哭着喊着,嘔心泣血的“不要啊大大”,還有問“為什麽”的。
阮喻沒答任何一個人,但最上面一條評論內容顯示“被博主贊過”,似乎是得到了她的認可。
許淮頌看了一遍那條評論,擱下手機,打開窗吹了會兒風,最後撥通了一個電話:“出來喝酒嗎?”
淩晨一點,郊區清的散臺,劉茂撐着眼皮,看看已經空無一人的周遭,奪過了許淮頌手裏的酒杯:“我說你出來喝酒不帶聊天的啊?你這樣悶頭喝,考慮過我這個沒時差的人可能很困嗎?”
手裏沒了杯子,就另換一個。許淮頌的眼底已經有了幾分醉意,但神志勉強還算清醒。
他晃晃酒液,瞥他一眼,說:“聊什麽?聊你相親對象?”
換來劉茂一堵。
上回許淮頌來杭市的時候,劉茂就交代了自己跟阮喻認識的淵源。結果就是一路被他踩壓。
可他呢,卻一字一句都沒提過和阮喻的關系。
劉茂嘆口氣:“不聊拉倒。”
“我要是說了,你別磕着下巴。”
他“嗤”一聲:“什麽驚天動地的故事啊,還能叫我一快三十歲的人磕下巴?”
三分鐘後,寂靜的散臺發出“砰”一聲響。
劉茂捂着下巴說:“《情深深雨蒙蒙》都沒演得像你們這樣。”
許淮頌撇過頭笑,不說話。
劉茂傻愣半天,問:“就算你那時候不曉得她心意,表個白試試怎麽了,為什麽不說?真要當三好學生?”
許淮頌默了默,又笑:“我家當時的情況,你不清楚?”
劉茂一時接不上話,過了會兒才問:“那你現在怎麽想的?”
“不知道。”
許淮頌說的是實話。
太多年過去了。現實不是電視劇,黑底白字一行“八年後”就能夠輕描淡寫一筆帶過。
事實上,從初知真相的那刻起到眼下,他沒有真正理清楚過。
回國也好,耍心眼也好,每次都像是被一股什麽力道推着進行。
而他只是順從地放棄了抵抗而已。
良久後,他一杯伏特加下去,說了清醒時候絕對不會說的話:“劉茂,這種感覺太難受了。”
他不怕她沒動過心,就怕她動過心。
單戀有什麽好怕的?這麽多年早想開了。可怕的是多年以後驀然回首,有人告訴你——你們原本可以在一起。
可是現在,她給那個小說男主角取了個名字叫“賀時遷”,慶賀時過境遷,她已經能夠把這些東西無關痛癢地寫出來。
劉茂想了想,問:“你知道‘假性喜歡’嗎?”
許淮頌瞥了瞥他。
“我有個朋友,當初大學開學不久跟一姑娘互相看對了眼,但就是誰也沒說破。臨近畢業聽別人講起,他才知道,原來那姑娘之前也喜歡他。情況跟你還挺像的。可是你猜後來怎麽着?”
沒得到回應,他自顧自說下去:“後來他一頓猛追,硬是跟那姑娘好上了。只是結果呢,”他比個手指,“兩個月就分手。因為實際上,兩人看對眼的時候根本不了解對方,一處才發現不是那麽回事,敢情當初全活在自己的想象裏了。”
許淮頌垂了垂眼,喝得更兇。
“再之後,那朋友就跟我說,她追那姑娘的時候,其實完全是被執念支配了神經,只想着錯過太可惜。分手後才想明白,那只是‘遺憾’掩蓋下的‘假性喜歡’。可是來不及了,原本挺值得回憶的一段暗戀,彼此也保留了最美好的印象,就這麽生生給……”
“你什麽意思?”許淮頌“啪”地一下擱下酒杯,“勸退我,你好趁虛而入?”
劉茂噎住:“天地良心,我……”
他還沒解釋完,就看許淮頌拎起西裝外套大步往外走。
等他結完賬追出去,外邊早沒了人影。
許淮頌還沒國內號碼,他只能撥他微信語音,半天才被接通。
他問:“你在哪兒啊?”
“出租車上……”
“回酒店?”
許淮頌的聲音聽起來有點混沌,沉默很久才說:“她家。”
淩晨兩點,阮喻起了個夜,可能是因為白天睡過一覺的緣故,回到床上後突然特別清醒。
睡不着,她就幹脆滑開手機,刷起了朋友圈。
原本這個點也不指望有什麽新鮮事了,但一刷新,卻看到一條不久前更新的朋友圈。
至坤劉茂:「深夜清陪人買醉,沒什麽特別的感受,就一個字:豎橫豎橫豎撇捺橫。」
配圖是一張照片,圖上一排伏特加,露出一角昏黃的散臺。
沒別的了。
阮喻把這幾個筆劃在床單上畫了一遍,湊出個“困”字來,心想劉茂這人倒是比初見時候看上去要有趣。
她很快劃過了這條朋友圈,發現沒什麽好看的了,回頭又翻起微博。
躊躇幾天後,她在幾個鐘頭前作了決定,不再連載《好想和你咬耳朵》。畢竟寫到春夢那章,就已經叫她攢了一堆黑歷史,總不能越攢越多。
所以她發了一條道歉聲明。
阮喻點開那條微博,正想瞅瞅讀者都說了些什麽,挑幾個回複一下,忽然一眼看見最上邊一則評論。
看起來是那種為了吸粉而到處廣撒網的博主的亂入,這個ID名為“愛情裏的好詞好句”的人說:「人總是要向前看的,沒有什麽過不去,只是再也回不去。」
蒼了個天的,這麽酸的話,她怎麽會點了個贊?什麽時候手殘的?
她渾身一抖,起了一胳膊的雞皮疙瘩,趕緊點了取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