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阮喻多問了一句:“你也剛好回去嗎?”

“嗯。”

“那你吃晚飯了嗎?”

“到了再說。”許淮頌發動車子,默了默又偏頭問,“還是你想現在吃?”

她搖搖頭:“我在商場吃過下午茶,不餓。”說着拿出手機退了高鐵票。

天已經徹底黑了。道路兩旁的路燈亮着黃燦燦的光,紅紅綠綠的交通信號燈投射在擋風玻璃上,映得車內一片光影交錯。

大雨瓢潑,雨刷器來來回回重複着機械動作,把兩人間的氛圍襯托得更加安靜,安靜到困意開始滋長蔓延。

直到駛離燈紅酒綠的市中心,隐隐要打瞌睡的阮喻突然抽了口冷氣,打破了這種平和。

許淮頌偏頭看她一眼:“怎麽?”

“你是不是無證駕駛啊?”

看她緊攥着身前的安全帶,一副人身安全受到嚴重威脅的樣子,許淮頌似乎笑了一下:“現在才想到,晚了。”

确實晚了。阮喻也是瞥見前面那輛車貼着張“新手上路”的圖标,才記起當初許淮頌因為沒有駕照,叫劉茂送他去酒店的事。

她僵硬地扭過頭看他:“長途……這樣不好?”

許淮頌嘆口氣:“我考了。”看她眼神質疑,又解釋,“拿着美國駕照,過一遍科一就行,不需要路考。”

哦,怪不得這麽快。

阮喻放下心來,這才意識到,許淮頌剛才是在開她玩笑?高嶺之花的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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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從餘光裏悄悄瞥他,辨別不清那副金絲邊眼鏡後,他眼底的真實情緒。但好像是心情不錯。

她轉而叮囑他:“那還是別上高速了。”她記得,國內的駕照要在手裏捂上一年才能上高速。

許淮頌“嗯”一聲,注意到她打了個哈欠,卻還強撐着眼皮緊盯路況,說:“我在美國開了八年車。”

“嗯?”阮喻莫名其妙偏過頭。

“所以不用覺得現在閉上眼就會沒機會睜開。”

“……”

她先幹笑了一聲,覺得還不夠笑走空氣裏的尴尬,于是又幹笑了一聲。

被許淮頌怼真是太慘了。這一天天的,劉茂是怎麽忍的呢?

但阮喻這時候卻更不能睡了。生命安全一得到保障就阖上眼皮,可不坐實了她之前對他的懷疑?

于是她掏出手機緩解困意,想了想,發了一條拍馬屁的朋友圈來彌補過失:「大雨無情,人間有情,向所有樂于助人的英雄致敬![抱拳]」

配圖是《流星花園》的一張劇照截圖:道明寺在杉菜離開後,可憐巴巴站在大雨裏,活活淋成“泡面頭”的場景。

底下秒跳一條回複。是李識燦。自打上回烏龍事件過後,他重新加回了她的微信,不過這陣子也沒主動跟她聯系。

看着那句“誰又被你發好人卡了”,阮喻喉嚨底一噎。大明星這麽閑的嗎?

她不知道回複什麽,發了個表情,退出朋友圈後,看到消息欄一條新信息。

來自影視編輯:「溫香,你真打算放棄這本書?寰視給了新價格,并且願意購買目前未完成的版本,請專業編劇續寫,後期不需要你操任何心。」

她看了一眼身邊的許淮頌,默默打字:「不好意思啊,我真不想賣這個ip。」

對方很快回複:「你不打算聽一下新價格?」

軟玉:「多少啊?」

屏幕上跳出一串數字。

一串零很多的數字。

阮喻的下巴差點磕到手機上。

許淮頌看她一眼,沒說話。

她轉頭把截圖發給沈明櫻,得到了這樣的回複:「這都不賣,你腦子進水?就算不是為了錢途,也要考慮前途。網文圈能讓你混一輩子嗎?你遲早要走出去,面向更多群體,或者轉型為編劇。跑跑片場,深入深入娛樂圈,不比宅家裏有意思?」

阮喻得承認,她有點心動。

她也是個俗人,也在乎錢。之前放棄連載,已經損失一大筆收入,并且因為跟出版公司爽約,支付了不少違約金,哪可能毫不肉疼?

而且,她确實不可能當一輩子網文作家。

掙脫瓶頸的機會已經擺在眼前。

她攥着手機,看向許淮頌:“許律師,請教你一件事。”

“嗯。”

“寰視有意購買我的ip,你覺得我該答應嗎?”

許淮頌沉默了一會兒,不答反問:“有什麽不答應的理由?”

阮喻哽住。

唯一的理由還不是顧忌他。但仔細想想,直到現在,他都毫無所覺,難道把書拍成電影就會讓他“恢複記憶”?

何況等電影上映,他們早就成了毫無交集的陌路人,沒關系了。

阮喻點點頭下了決心:“哦,那就賣。”

等回完消息,她難得聽見許淮頌主動發問:“如果改編成電影,結局是什麽?”

阮喻心道那她哪知道啊,笑笑說:“現在很多改編都不尊重原著的,我也不一定有決定權。”

“按原著呢?”

阮喻沉默下來。

按她原來的構想,故事的最後,兩個文科兄弟班相約畢業旅行,女主角精心策劃了一場表白,打算在旅途中向男主角說明心意。可在她再三向組織人偷偷确認“男主角會來”的情況下,他還是失約了。

就跟現實一模一樣。

只不過小說裏,男主角的失約将被賦予某種理由,但現實裏,阮喻想,許淮頌不赴約,就是因為對包括她在內的蘇市一中沒有任何留戀。

她把這個結局講了出來,問:“是不是有點虐?”

許淮頌握在方向盤上的手慢慢收緊,張了張嘴又閉上,最後“嗯”了一聲。

阮喻卻非常釋懷地笑起來:“但其實是個Happy Ending。”

“怎麽說?”

“因為女主角會放下男主角的。”

這個世界上最難治愈的從來不是“失戀”,而是“暗戀”。因為在“暗戀”裏,你沒有努力過,沒有被那個人傷害過,你的所見所聞全都是他美好的樣子,所以你将會永遠作繭自縛。

可一旦你鼓起所有的勇氣去嘗試,卻被徹底打敗,那麽這場難以好轉的“暗戀”,也就成了能夠治愈的“失戀”。

世界很大,歲月很長。女主角會放下男主角的。

許淮頌有那麽十幾秒的時間沒有呼吸。

車速飙破了一百碼。

他忽然想起之前看見過的,一位作家對阮喻文字的評價:三言兩語,從浪漫裏挖掘腐朽,又最終化腐朽為燦爛。這小姑娘的文字太通透了。

是,她活得太通透了。

看似膽小,卻在明知他要赴美念書的情況下,并不認為那是什麽無法逾越的障礙。

看似懷舊,卻沒有真正為過去的一切感到遺憾後悔過。

“你超速了啊許律師!”阮喻的高聲提醒打斷了他的思路。

他“哦”一聲減了速,良久後說:“制作方不會接受這個結局的。”

阮喻不明白他“意有所指”,非常認同地點點頭:“我也覺得。”

阮喻再次睜開眼時,外面的世界已經風平浪靜。杭市沒有下雨,車停在了她家公寓樓下。

她迷迷糊糊揉了下眼睛,意識到自己睡着了,而許淮頌安安靜靜坐在駕駛座,并沒有叫醒她。

她驚訝問:“我睡了多久?你怎麽不叫醒我?”

“剛踩下剎車準備叫你。”

她疑惑地看了眼手機,發現時間明明已經很晚,遠遠超過了車程所需。

許淮頌瞥一眼她,解釋:“路上堵車了。”

哦,原來是這樣。

她松了安全帶,拉開車門說:“謝謝你啊許律師,那我先上去了,你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許淮頌卻沒有應聲,頓了頓說:“我餓了。”

阮喻一腳踩歪,回過頭來,神情詫異。

這句“我餓了”,她怎麽硬生生聽出一種“我受傷了”的味道?

她反應過來:“哦,我睡糊塗了,忘記你還沒吃飯……那,那你要上去吃點東西嗎?”

許淮頌點點頭,跟她下了車。

快進入公寓大門的時候,路邊經過一群剛跳完廣場舞回來的阿姨,許淮頌突然從她右手邊繞到了左手邊,并且作了個擡手的動作,摁了摁太陽穴。

阮喻一頭霧水,看了眼那群乘風而去的阿姨,說:“怎麽了?”

“沒事。”

他總不能說,他只是在遮臉,為免被人認出自己是那天的醉漢。

俗話說得好,一回生兩回熟,這次,阮喻的拘謹度小了一些,請他進來後甚至非常順手地拉開了鞋櫃,拿出一雙拖鞋給他。

自打之前李識燦和許淮頌接連來過後,她有次逛超市,就順手買了男式拖鞋有備無患。

許淮頌的眼底浮現出笑意,在她轉頭進廚房的時候說:“先去換衣服。”

阮喻一愣,低頭看了眼自己滿是泥漬的裙擺。

也對,是不太衛生。

她“哦”了聲,叫他在客廳坐會兒,扭頭進了卧室。關門的剎那,突然發現自己心有點大。

這麽個大男人就在一門之隔外,她在這兒無憂無慮地換衣服?

這麽一想,她故意制造出了連續咳嗽的聲音,然後以噪聲作掩,悄悄把門反鎖上。

但門外的許淮頌還是聽見了一聲細微的“咔噠”。他愣了愣,被氣笑,起身離開沙發。

等阮喻出來,就見客廳空無一人,而許淮頌正在廚房的水槽前洗碗。

是她今天吃完早飯,沒來得及洗的碗。

一種強烈的負罪感油然而生。看看,人家明明是這樣日月可鑒的正人君子!

她趕緊上前去:“你洗什麽碗啊。”

許淮頌擱下幾副幹淨的碗碟,擦幹手,說:“飯費。”

就沖他這不吃白食的态度,阮喻非常用心地下了一碗湯面,青菜肉絲蝦仁蛋皮,這色澤搭配,比紅綠燈還有誠意。

許淮頌吃完以後又要去洗碗,被她攔住:“你這手太精貴了,還是我來。”

“精貴?”他反問。

“偶像劇裏不是常說,彈鋼琴的手是不能受傷的嗎?”

“……”

許淮頌沒有問她,怎麽知道他會彈鋼琴。不問也知道,網上肯定又有報道。

阮喻拿了碗筷去廚房,他坐在客廳若有所思,用手機發了個消息給陳晖:「幫我準備一臺鋼琴。」

陳晖:「哇頌哥你還會彈琴?真是多才多藝啊。」

許淮頌沒有回答,靠着椅背嘆了口氣。

不會彈了,八年沒碰,連五線譜都不太會認了。考完了駕照,是時候練回“花澤類”的老本行,然後還要一邊學習、刷題,準備參加國內九月份的司法考試。

她筆下哪個小說男主角,活得像他這麽接地氣?

看了眼時間,他起身走到廚房,敲敲門板:“我回去了。”

阮喻正在洗碗,轉頭看了眼他,沖幹淨手,說:“哦,好,我送你下樓。”

“……”

她還真是根本沒把他列在“男朋友”預備席上,所以客氣成這樣。

他拒絕了這個貴賓待遇:“不用。”說完默了默,問,“大後天開庭。”

“嗯,對啊。”

“那天我在舊金山也有庭審。”

阮喻覺得他今天話有點多,想了想才明白這彎彎繞繞的意思。

他是在說,他沒法出席她的庭審了。

不過這有什麽?就算在,他也沒國內的律師資格證,不可能站上律師席。

她說:“沒關系啊,有劉律師呢。”

許淮頌“嗯”了聲,轉頭換鞋出門,下了樓。

阮喻站在水槽前繼續洗碗,聽見車子發動的聲音,朝下望了一眼,看見那輛卡宴緩緩駛出小區街道,在夜色裏濃縮成一個小點,最後徹底消失不見。

她的腦海裏,忽然浮上鄭愁予的一首詩——“我打江南走過,那等在季節裏的容顏如蓮花的開落……我達達的馬蹄是美麗的錯誤,我不是歸人,是個過客。”

阮喻低頭看了一眼手裏的碗,後知後覺,許淮頌要回美國了,那麽,這是不是他們的最後一面?

她把幹淨的碗筷收起來,轉頭窩進沙發躺下,聞見一絲若有似無的男性氣息,迅速爬起來揮揮手,企圖把它驅散。

好不容易沒了,滑開手機,卻看陰魂不散的許淮頌又贊了她今天的那條朋友圈,有那麽點“我接受了你的馬屁”的意思,時間是一分鐘前。

一分鐘前?

她一愣,返回到消息框,發消息:「許律師,你開車不要玩手機啊,現在國內抓這個抓得很嚴的。」

許淮頌:「知道了。」

軟玉:「那你怎麽還玩?」

許淮頌:「你先發的消息。」

軟玉:「你可以先不回啊。」

許淮頌就真的沒了回複。

阮喻抓抓頭發。

消息得不到回複的感覺,好像也确實不怎麽樣……

她轉頭去浴室洗澡,洗完出來,又看了眼手機。

微信的圖标上有個紅色的“1”。

點開後,許淮頌:「到酒店了。」

她把光标點到打字框,斟酌半天,最後只發出一個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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