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章節

着來人的臉。深藍色的長發下,湛碧的眼睛宛如綠色的寶石。即使是毫無表情,那張鲛人的臉也是如此魅惑絕倫,仿佛發出某種光芒來,耀住了每個見多識廣的富商的眼。

那個人推倒了屏風,冷冷站在那裏,對着滿滿一大廳的商人,臉上毫無恐懼。

“……”金老板怔怔,吐出了一聲渾濁的嘆息。

比起眼前這個鲛人來,他家裏畜養的三十六個鲛人簡直都是毫無可取的地攤貨;甚至今夜星海雲庭裏拿出來高價挂牌的絕色小妞兒,也被比了下去!

“咝……”金老板倒抽了一口氣,第一個回過神來,斜眼冷笑,“湄姨,你這可不對了——有那麽好的貨色卻藏着,專拿些不上路的貨來應付我們?”

“金老板,金老板,您看您說的……”湄娘急了,平日八面玲珑的老鸨有些手足無措,“泠音可是絕色!而且,這個人啊,其實也不是我們館裏的……”

她一邊周旋,一邊對蘇摩急急抛去眼色,示意他趕緊離去。

然而那個闖入者居然絲毫不理這個暗示,也不理會無數投過來的欲望眼神,只是自顧自地走到大廳中的水池旁,低下頭望着。

一池香湯,濃烈馥郁,價值千金。

而這樣昂貴的香湯,唯一的作用只是……只是……

他的眼神變了,仿佛記起了什麽往事,從胸臆中吐出了一聲嘆息,擡起手去觸摸那個池中浮沉着的巨大貝殼。

“啪”的一聲,那個貝殼打開了。

珍珠質的內核在燈下反射出晶瑩純白的光,映照着蘇摩的臉,宛如皎潔的明月。

那個貝殼中,居然是一個蜷曲着身體的鲛人!

那個鲛人在燈光射入的剎那全身一哆嗦,抱着膝蓋驚惶地擡起頭,臉上尤自滿是淚痕。

那是一個非常年幼的鲛人,還沒有分化出性別,有着極其美麗的面容,肌膚竟然是淡淡的金色。她蜷縮在貝殼內,全身不着寸縷,藍色的長發是唯一遮擋身體的東西,水藻一樣覆蓋了全身。長發下露出了纖細柔白的腳踝,仿佛琉璃一樣脆弱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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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分明是在屠龍戶那邊做過分身手術沒多久的鲛人,雙足尤自沒有完全愈合,便已被當成奇貨,運送到了葉城賣給了歌舞伎館。

那個鲛人驚惶失措地擡起頭,卻意外地對上了一雙同樣是深碧色的眼睛。

“啊……”看到打開貝殼的居然是同族人,那個鲛人緊繃的神智忽地崩潰了,大聲哭了起來,伸手拉住了他,“救救我!救救我!放我回去……”

“泠音,給我閉嘴!”那邊忙于應付金老板的湄娘連忙回過頭,厲叱着這個調教了多日還不聽話的新人,“金老板用整整一串凝碧珠把你買下了!以後你就是他的人了,還不給我乖乖地泡進香湯化生!”

泠音只望了一眼那個肥碩的老富豪,臉色便是慘白。

祈求了上天千萬遍,即便是今晚不得不要賣身給一個陌生的恩客,也絕不希望會是如今這般的模樣!泠音下意識地抱肩往後一縮,貝殼一傾,就無聲地滑到了池子水底。

“想死了是不是?”湄娘看到她退縮,眼裏立刻換上了冷光,厲叱,“以為躲到池子裏就有用了?不想退層皮的,馬上給我出來!不然明早就把你送回屠龍戶那兒去!”

聽到“屠龍戶”三字,蘇摩眼裏一變,嘴角霍然抿成了一直線。

那是南海邊上羅剎郡裏,專為鲛人破身分腿的一些漁民的稱呼,也是每一個鲛人雲荒噩夢的開始之處。每一個被捕撈上來的鲛人都會被送到那裏進行手術,用利刃剖開身體,調整肺腑內髒的位置,将魚尾斬去,然後分出可以直立行走的新腿。

那種痛苦,是陸上任何其他民族所不能了解的。

那樣殘酷血腥的手術,就如一個人被攔腰截為兩斷。在十個進行了破身的鲛人裏,能活下來的只有一兩個。而活下來的,身價便翻了十倍百倍。

“屠龍戶”三個字果然是可怖的恐吓,剛進行過破身不久的泠音一聽這三個字,身體猛然一顫,臉上露出了極度恐懼的神色,終于緩緩浮了上來,赤身裸體地站到了貝殼上。

鲛人生于水中,骨骼重量遠輕于人類,因此僅僅一片大貝殼也能托起一個鲛人。

無數雙貪婪的眼睛忘了過來。那些粘膩的視線仿佛蛛網,讓泠音只覺得一陣陣的惡寒,無助地抱着雙肩左顧右盼,最後祈求地停在了那個闖入的同族人身上。

然而,那個有着驚人容貌的同族毫無反應,完全沒有出手相助的意思。

“涓兒,給泠音擦幹身體,帶去樓上等着!”湄娘見對方順從了,冷冷扔下一句話,“反正剛才她也在香湯裏泡足了時間,藥性應該開始發作了。”

一個同樣梳着雙鬟的丫頭便走了上來,抖開一幅鲛绡,對同伴招呼:“泠音,上來!”

泠音遲疑着,眼裏噙了淚,身子微微發抖,楚楚可憐。

“扭捏什麽?既然生成了鲛人,遲早有這一天。”湄娘揚了揚眉毛,不耐地揮手,“你應謝謝老天,金老板可是個大主顧!”

“呵呵,湄姨啊,既然泠音不願意,你就別勉強了嘛。”看得這樣情形,金老板卻意外地笑了起來,帶着寶石的小指跷了跷,指了指蘇摩,“我也不是霸王硬上弓的人——你把這個換給我就成,價錢一樣。”

“這……”湄娘呆了一下,心知不好,連忙頓足,“這可不是我館子裏的人呀!”

金老板哪裏管她叫苦——不管是不是,既然是被他看中了,便是絕不放過手去。手下的人領了命,毫不客氣地逼了過去,便要将那個鲛人抓回去做了第三十七位鲛人寵奴。

蘇摩卻連頭也懶得回,只是望着那個貝殼裏的鲛人,眼裏的光閃了閃——那樣熟悉的氣味……多久了?那些記憶到底是過去多久了?那些隐秘的、令人發瘋的記憶,已經沉澱于心底,融化進那片黑暗的潮水裏,本因為可以永遠的壓制下去——

卻不料,今夜又翻了起來。

星海雲庭,是鲛人們漫漫噩夢裏無可或忘的一站——

在屠龍戶那裏破身分腿的痛苦後,幸存下來的鲛人被運送到葉城,在歌舞伎館裏進行嚴格調教。等學成了,就會拉出來挂牌,競價出售給那些貴族富商。

之後,在長達數百年的一生裏,那些鲛人将經歷過無數次的輾轉倒賣,從一個主人轉手到另一個,被奴役,被踐踏,被侮辱。直到年老色衰,無可玩弄,就會被送到集珠坊裏,日日以毒打折辱來催淚化珠,集成一斛後送去東市出售。那些終日哭泣的鲛人很快就會瞎,然後,他們最後的一點點價值也會被毫不留情地挖掘出來:剜出了雙眼,經過精細的加工,就成了雲荒上富人的昂貴收藏……

在看着香湯池裏那個哆嗦着的小鲛人時,蘇摩眼裏掠過了千萬種神色:

只是一眼,仿佛就可以把眼前這個同族的命運,望到盡頭。

金老板的侍從們四面包圍住了蘇摩,而他尤自出神。

“啪!”一聲脆響,那個快要抓住蘇摩的侍從大聲慘叫,抱着手跳了起來。原來是另外一行侍從已經搶身上前,老實不客氣地攔住了他們。

“姚老板,你這是幹什麽?”金老板驀地大怒,拍着扶手怒視隔座另一位紫衣秀士,“我看中的貨色,難道你想打主意?”

熙福來緞莊的姚允中也算是葉城數得着的巨富,平日為人頗內斂,一向讓金老板三分。此刻乍然指使手下阻攔,倒是讓金老板大出意料,繼而火冒三丈。

“我說老金哪……”姚老板開阖着折扇,陰陰一笑,不急不慢,“你口味也太寬泛了——你二十年來一直只好女色,何時連已經變身的男鲛人都收了?”

金老板微微一愣,掉過視線,這時才注意到那個闖入的鲛人果然已經是男子。剛才被那種攝人的光芒所眩,一時間色授魂予,居然不辨男女便起了占為己有的心。

“哼。”重重哼了一聲,他橫掃了那個好男風的姚老板一眼,“我改口味,還要問你?”

“非也非也,”姚老板見對方依然不肯放手,只是笑,“我怕金老板用慣了鲛人女奴,忽然換了一個男的會不習慣,到時候不免紮手紮腳掃了興致。”

“你這只老兔子,出不起價就別在這裏唧唧歪歪。”金老板怒極反笑,下巴贅肉一顫,對着手下點頭示意,“反正今晚的品珠大會,我是包定了!”

“錯!”姚老板霍然長身而起,一貫陰沉的眼裏付出少見的悍意,“要包下?還早呢!金老板,你沒聽湄姨說,這個不是她館子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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