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以之為餌

申時将盡,日薄西山。

夕陽的餘晖中,一道長長的影子不緩不急地從賀府丫鬟的住所轉移到了當家人的院子裏,随後又加快速度從院中挪到了屋裏。

一腳跨進父親的房中,賀千妍第一眼就瞧見了坐在椅子上打瞌睡的蕭勁。眼瞅着男子那副腦袋耷拉、雙手抱胸的樣子,她情不自禁地就挑了挑眉。

這個人,從她認識他的第一天起,就是個不靠譜的——她就想不明白了,前世裏她的婆家,怎麽會相信,她跟這種風馬牛不相及的人有茍且之事?

是了,當初她在機緣巧合之下結識了這個自稱江湖郎中的家夥,抱着只能試一試的念頭,将他請到家中替她那病重的父親診脈。結果這家夥獲悉他們家是富貴人家之後,居然就賴着不肯走了,硬說她爹需要整整一年不間斷地服用他的藥,才有可能保住性命。賀千妍本是半信半疑的,可眼見父親服下對方花了幾個時辰從山上采來的草藥後,竟真就出現了少許起色,她不信也得信了。

從那時起,她同他的接觸就變得頻繁了,這不光是因為他們一個是大夫、一個是病患的家屬,更緣于這個家夥大大咧咧的性子——好像不懂得何為“男女授受不親似”的,他動不動就要求她陪他一道上山采藥,說什麽有一味藥草特別神奇,只有女子前去采摘時,它才肯開花,沒有女子拿着,它就馬上收攏花瓣,且再也不會開放。偏偏她爹的病,就需要那盛開的花朵入藥,方能慢慢治愈。

當時,賀千妍一門心思希望能治好父親的病,便也未嘗多想,覺得為父親一盡孝道,也是她這個做女兒的分內之事,豈料想這盡着盡着,就盡出事情來了。

不過,這也不能全怪別人。誰讓她分明業已嫁了人,卻還私下裏同一個年輕男子見面?盡管她自認為與蕭勁二人坦坦蕩蕩,碰面僅僅是為了父親的病,但落在有心人的眼裏,可就完全不是這麽回事了。

說到底,還是她過于掉以輕心,天真地相信什麽“身正不怕影子歪”,才被居心叵測之人尋到了可趁之機。

只是,這一盆髒水究竟是怎麽潑到她身上的,這一世,她定要弄個清楚。

所以,她才會在又一次見到蕭勁後,在短暫的震驚和不平後,決定再度将之引到自己的身邊。

于她而言,現在的他,就是她查明真相的一枚誘餌。她要把他留在她看得到的地方,以便引導事情的走向,重現前一世的情境。

收斂了面上流露的各種神情,賀千妍定了定神,舉步走向了仍在打盹的男子。

她語氣如常地喚了聲“蕭公子”,看着對方猛打了個激靈,從夢中驚醒過來。

四目相接,蕭勁惺忪的睡眼驀地恢複了清明,他剛要張嘴說些什麽,就見跟前的女子眉目含笑着對他略施薄禮,道:“千妍請公子前來看診,卻因家中瑣事而怠慢了公子,還望公子海涵。”

“哦,無妨無妨,在下一不留神在姑娘家中睡着了,才是失禮,失禮。”蕭勁聞言霍然起身,同樣彬彬有禮地抱起雙拳客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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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千妍抿着唇笑了笑,也無意和他虛與委蛇,這便為他引路,請他進裏屋為她的父親號脈。而蕭勁更是個幹脆的,二話不說就跟着女子來到了賀家老爺——賀景年的床邊,坐下身凝神替其把起脈來。

然而,讓賀千妍始料未及的是,原本,她已經準備好要聽那一番上輩子聽過的說辭,卻意外地迎來了男子驀然擡首看她的動作。

只見蕭勁睜大了眼一動不動地盯着她,眉宇間似是閃過了一瞬的錯愕,卻又随即被一臉若無其事的笑意所取代。

她不免有些奇怪:前一世的此情此景下,他可不是這個反應。

但是等一等,仔細想想,今世她遇見蕭勁的時間,的确是提早了不止一年。

這麽說……這一世她所遇到的情況,會與上一世的有所不同?

腦中思緒流轉之際,面前的男子已然微笑着開啓了雙唇:“賀姑娘不必過于憂心,令尊的病雖然不好治,卻也不是沒法治,只不過,花去的藥程恐會較長。”

賀千妍回過神來,接話道:“花的時間再久也沒關系,只要能治好我爹爹的病,公子需要什麽,盡管開口吩咐便是。”

見女子一臉認真,蕭勁忍不住莞爾一笑:“恕在下冒昧,可否作為令尊的大夫,在府上叨擾一陣?”

賀千妍一愣。

他竟然這麽快就說出來了?難不成……就這麽短短半個時辰的工夫,他已經看出了賀家的門楣?

心下雖是詫異不已,賀千妍面上卻是立馬冷靜下來,笑着颔首稱好。

就這樣,這個前世裏被構陷成她“奸夫”的男子便在她家住了下來。

翌日一早,被好吃好住伺候着的蕭勁就獨自提着個藥筐出城去了。賀千妍想都沒想過他會這麽雷厲風行,要知道,上一世饒是他還算表現得像個大夫,也不至于在入住賀府的第二天就主動跑去山上替她爹采藥。

對方意料之外的做法,讓本打算去找他的賀千妍撲了個空,是以,她只好老老實實地在家等着,等到日落時分才迎來了風塵仆仆的蕭勁。

“這些……都是要給我爹服用的?”打量着那滿滿一筐的草藥,賀千妍覺得有點不可思議。

“嗯。”只簡單應了一聲的男子頭也不擡,徑自将采來與購得的藥材分門別類,那神情,專注得簡直讓人匪夷所思。

是啊,重活一世再一次見到這個人,賀千妍分明覺得他給她的感覺一點兒沒變,卻驚訝地發現,比起上一回初識之後的那個他,眼下的這個他好像專注了不少。

看來,她重生前碰上的情況,同她重生後遇到的,真的會不一樣?那……那她上輩子的遭遇,還會重演嗎?

已然經歷過的悲劇似乎出現了将被推倒重來的可能性,賀千妍的心裏卻體會不到分毫喜悅。

不……她不能……不能就這麽算了!她受過的那些苦,必定要叫那些陷害她的人加倍償還!

“賀姑娘,貴府煎藥的地方在哪兒?”因回憶與思考而恨意叢生之際,賀千妍的耳邊忽然響起了蕭勁的聲音,這叫她不得不猝然還魂,低眉去看。

“你……”心下遽然生出了一種猜測,她端量着蕭勁一本正經的臉,忽然覺得他這模樣還真讓她有點不适應,“煎藥的話,府中丫鬟可以代勞。”

“哦,不必了,我自己來吧。”男子理完了藥材,站起身來拍去了手上的塵土,“這些藥草雖非世間罕有,但拼湊起來還是挺精貴的。丫鬟是外行人,不懂火候跟分寸,屆時敗了藥性,賀姑娘豈不是要認我為庸醫?”

寥寥數語自其口中娓娓道出,蕭勁說着說着就顯得嬉皮笑臉起來,這令前一刻還覺得恍如隔世的賀千妍不由自主地在心底裏翻了個白眼。

他果然還是那個沒心沒肺的家夥。

将自己方才所見速速歸為錯覺,賀千妍朝着蕭勁嫣然一笑,這就從善如流地領着他去了夥房。可誰料,進門瞧見了兩個正在忙活的廚娘之後,背着藥筐的蕭勁就立馬頓住了腳步,問女子有沒有單間。

賀千妍眉角一抽。

這個人,怎麽這麽多事?之前可沒見他這麽麻煩的。

許是女子禁不住流瀉而出的不悅有些明顯了,蕭勁看出了她的情緒,當即笑眯眯地解釋說,公用的夥房裏人多手雜,這閑雜人等一多,他就會分心,他一分心,就會煎不好藥,他一煎不好藥,就會影響藥性,這藥性一旦受了影響……

“我知道了。”絮絮叨叨的“解釋”尚未收尾,聽得幾乎要沉下臉來的賀千妍就一口打斷了他的話,“蕭公子随我來。”

說後半句話的時候,女子試圖讓自個兒的臉色顯得緩和一些,奈何心有餘而力不足,她只得頂着張不怎麽好看的臉,匆匆背過身去,邁開了步子。

蕭勁見狀卻只咧嘴笑了笑,随後便一言不發地跟了上去。

得虧他雖是亦真亦假地折騰了一番,卻也好歹在一個時辰後熬制出了一碗熱氣騰騰的湯藥。

這個時候,天色已經差不多全暗了。畢竟是這一世裏的蕭勁頭一回替自己的爹爹煎藥,賀千妍怎麽也得長個心眼。因此,她半途中曾去表示關心,卻不料說是就快好了的男子一直都守在藥罐子旁,連晚膳都顧不上用了。

聽聞此訊,賀千年吃驚之餘,也不免産生了些許動搖。

實際上,她并不像上一世那般,指望蕭勁能治好賀景年的病。将此人安頓在賀府中的主要目的,無非是為了引出“曾經”害她一屍兩命的歹人。

那麽現在,問題來了——他好像挺用心熬出來的藥,她到底要不要拿去給她爹爹服用?

不,不對……上一世,爹爹最終還是駕鶴西去了——就在他漸漸有了好轉而他們所有人都為之欣喜并放松警惕的時候。

換言之,這個蕭勁的醫術究竟可不可信,姑且還是個未解之謎。

但話又說回來,如今她不靠他,還能靠誰呢?連皇上派來的禦醫都對爹爹的病束手無策,至少……至少蕭勁的藥,還對爹爹起過作用……

“賀姑娘想什麽呢?這藥得趁熱服下。”就在賀千妍凝眉沉思之時,蕭勁突如其來的問話又将她從思考中給拉了出來。

昏暗的火光下,她目不轉睛地凝視着男子的眉眼,一時間竟變得猶豫不決了。

誰知就在這時,對方緊随其後的一句話,卻不由分說地破壞了那嚴肅的氣氛。

作者有話要說: 尼萌一定想不到蕭萌二究竟說了句什麽話=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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