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罪不至死

不得不承認,蕭勁這個人,其實是很聰明的。他一眼就看出了賀千妍藏于眼中的猶豫和內疚,甚至善解人意地代替她,将殘酷的事實說出了口。

心下霎時五味雜陳,賀千妍略作颔首,沉着嗓子将太後的說辭一五一十地轉述給蕭勁聽,卻不料他聽後冷不丁啞然失笑道:“呵……果然,在那後宮歷練過的女子,就是不一樣……”

賀千妍聞言一時有些發愣,但考慮到太後此舉也的确是不給人留活路了,她也就不再奇怪于蕭勁這突如其來的“感慨”了。

“你……你也不要太着急了。”與此同時,她更是沒那心思去提醒他莫要出言不遜以免惹禍上身,只想着能讓這個幾乎相當于是在等死的男子不要就此陷入絕望,“我……我會想辦法救你的……”

只不過,讓她始料未及的是,聽罷她發自內心的承諾之後,對方會一動不動地凝視着她的眼眸,随後突然間挪開了視線。

“這兩天天氣很好吧?”蕭勁冷不丁話鋒一轉,頓時就叫賀千妍心頭一揪。

“……”她當然聽得懂他的言下之意,卻也只能老老實實地對他點了點頭。

“你不要這個樣子嘛!愁眉苦臉的,好像我真的就在劫難逃一樣。”可是,他卻眉開眼笑地勸她放寬心,結果只叫她愈發不好受。

“少胡說八道!”迫不及待地打斷了他的話,賀千妍的一雙細眉不由擰得更緊了。

但是,蕭勁卻笑了,因為他知道,這個女子是真的在替他擔心。

唉……似乎已經很久沒有人這麽在乎過他的死活了。

心下忽而五味雜陳,唇角微揚的男子徐徐仰面朝天,長長地吐了一口氣。

“還有一天的時間。”他忽然張嘴說道,伸手開始摸索自個兒的脖子,“如果天不助我,你就幫我把這個交給太後。”

話音未落,賀千妍已然愣愣地注目于他,看着他不緊不慢地放平了腦袋,與她四目相接,同時從脖頸間解下了什麽東西,将它遞到了她的眼前。

這是……

賀千妍疑惑不解地瞅着一塊毫不起眼的碎玉,然後情不自禁地将詢問的目光投向了拿着碎玉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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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偏就在這個時候,牢外有獄卒闖了進來,愣是打斷了他二人的談話。所幸耳聰目明的蕭勁及時察覺到有人靠近,二話不說就将碎玉塞進了賀千妍的手裏,低聲囑咐她不到萬不得已莫要把它拿給太後,就若無其事地往後退了幾步,同她拉開了一定的距離。

獄卒前來趕人,合理合法,賀千妍探視的,畢竟是太後親自下旨拿下的重犯,饒是她貴為郡主,也不能不任意妄為。是以,業已在牢裏待了有一會兒,女子不得不速速藏起了蕭勁交托給她的物件,佯裝無事地跟着獄卒離了大牢。

當天傍晚,距離三日之限只有幾個時辰的工夫了,回到家中的賀千妍愁眉緊鎖地仰望着漸漸被黑暗吞噬的天空,依舊望不到成片的雨雲。她甚至抛開顧忌請來了法師,無視府中衆人異樣的眼神,在賀府大院裏設壇祈求降雨,卻始終不見蒼天垂憐。

死馬當活馬醫都不頂用,賀千妍坐立不安地看着大院裏群魔亂舞的情景,手中不自覺地握緊了些。片刻,她不由自主地垂眸,看向緩緩攤開的掌心,注目于業已被她握得溫熱的那塊碎玉。

礙于獄卒的突然幹涉,她沒能把這東西的來歷給問明白,因此,她也就不曉得,即便這碎玉被她交到太後手裏,又如何能救得了蕭勁。

莫非……它本就不是可以救他性命的物件?

思及此,賀千妍忽覺一陣戰栗。她不願将事情往壞處想,卻不能不做好最壞的打算。

正越發感到揪心之際,府內家丁匆匆從外頭跑了進來,說是閑郡王登門來訪,問她見是不見。

賀千妍明白家丁為何會如是請示,畢竟去年那會兒,她明裏暗裏婉拒過與閑郡王的往來,這些知情的下人,都還記着這事兒呢。

只是,都好幾個月沒怎麽聯系了,今日他突然造訪……

賀千妍驀地一愣。

難不成是跟蕭勁的事情有關?!

冷不丁考慮到這一可能性,不想放過任何希望的女子連忙吩咐家丁把客人請到偏廳。

果不其然,連忱白此番前來,确實是為了蕭勁被囚一事。

“郡王是如何得知此事的?”盡管對方像是來幫忙——至少是來略表關切之意的,但賀千妍難免還是有些奇怪,奇怪這個素來不問世事的閑散郡王,緣何會知曉蕭勁被太後降罪一事。

“那天,宮中派人到貴府拿人,我府中的護衛恰好過路看見了,今天,無意間向我提起。”連忱白頓了一頓,不急不怒,“我都說過他了,蕭大夫幫我治過病,出了這麽大的事,怎麽到現在才告訴我。”

寥寥數語,簡單明了,既解釋了他從何得知,又道明了他為何遲來。

賀千妍沒什麽好問的了,更何況,如今她的一門心思全都系在了救人之事上。

“原來如此。”是以,她這就幹脆利落地了結了上一個話題,轉而直奔主題,“那郡王……可有法子救蕭勁一命?”

四目相對,連忱白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而是徑自望向屋外那群依舊在噴火、舞劍的法師們,随後側過腦袋,面無漣漪地與女子對視。

“郡主以為,這些裝神弄鬼的人,能夠助蕭大夫躲過此劫嗎?”

賀千妍聞言,難免慚愧。

實際上,她平時也從來不信這些,實在是事到臨頭束手無策了,才抱着一絲僥幸的念頭,無奈一試。

眼見女子面露愁色,垂着眼簾,斂着細眉,也不接話,連忱白就知道,對方此舉,也實屬無可奈何。

“郡主,蒼天布澤與否,取決于天,卻也受制于人。”

須臾,愁眉不展的女子聽得男子忽而話鋒一轉,卻聽不太懂他這後半句話的意思。

“取決于天”,這一點毋庸置疑,但“受制于人”四個字,要從何說起?況且,他方才分明業已表态,認為那些求雨的法士壓根幫不上忙。

“所謂‘受制于人’,并不是指像他們那樣裝神弄鬼。”對方面露惑色之際,連忱白已然不慌不忙地開始替她解開疑問,“因為他們僅僅是在故弄玄虛,騙人錢財,毫無誠心可言。”他故作停頓,不動聲色地打量她的臉,“郡主若真心想要救蕭大夫,不妨平靜下來,以一顆赤誠之心,親自長跪,向上天祈禱。”

聽罷此言,賀千妍的內心卻毫無喜悅可言。

原來,對方并沒有帶來什麽良策,而是勸她不如以自個兒的一片真心來打動老天——倒不是她不願意為了蕭勁跪上一晚,只是,她并不認為這麽做就一定有用。要是真能祈得雨露,縱然是叫她跪個幾天幾夜,她賀千妍也不會皺一下眉頭的!

許是見女子幾乎不為所動,甚至還愈發愁眉深鎖,連忱白又面不改色地說道:“郡主可知太(和諧)祖年間,大華以北曾遭遇大旱,陷入饑荒的難民不計其數,太(和諧)祖為此深感痛心,而後只身一人在天壇長跪不起,虔心向天祈求,三日後,北方突降大雨,朝中百官無不啧啧稱奇,百姓更是從此對太(和諧)祖敬若神明?”

賀千妍微抿着唇點了點頭,也很快聽懂了對方的言下之意。

“我覺得,這一切都不是巧合,更不是史官吹噓之作,是太(和諧)祖憑借天子之軀以及赤子之心,真正地感動了上蒼。郡主是吉祥之人,又乃天家血脈,只要誠心祈願,我相信,蒼天不會置郡主的請願于不顧。”

賀千妍一語不發地聽着,鬼使神差地握緊了始終位于掌心的那塊碎玉。

“言盡于此,告辭。”

然而,未等她啓唇表明态度,連忱白就毫無預兆地戛然而止,略失薄禮後便默不作聲地退出了屋子。

賀千妍目視其身影漸行漸遠,欲言又止。

他的意見聽似并無太多可靠的根據,但她卻隐隐覺得,冥冥之中好似有一股力量在牽引她,引得她不由自主地想要嘗試他的辦法。

是啊……事情到了這一步,她能做的,恐怕也只有虔誠相求了。

下定決心後,賀千妍遣散了被請到家中做法的法師們,命人收拾了祭壇,獨自一人行至天幕之下,屈膝慢慢地跪了下來。

如果這真的是九死一生中僅存的希冀,那麽她定将不餘遺力,讓蒼天聽到她的心聲。

雙手合十,女子只身跪在萬籁俱寂的院子裏,漸漸地沉下心來。她的侍女綠袖遠遠地望着,想去替自家小姐披上厚實的外衣,卻想起小姐跪地祈願前那“任何人不得打擾”的命令。所以,她只能心疼地看着,顧不得春夜裏的陣陣涼風,睜大了眼睛,在角落裏陪着自家主子。

夜色愈發深沉,賀家大宅裏的燈火早已紛紛暗去,唯有嫡長女院中的火光依然随風搖曳。賀千妍的身子僵了,膝蓋麻了,胳膊酸了,可人卻自始至終随心而定,分毫不敢懈怠。

一個時辰過去了,兩個時辰過去了,暗沉的天際又一點一點地染上了亮色。不久,熹微的晨光裏,已然可以聽得到嘹亮的雞鳴聲。賀千妍睜開眼看了看天,見那灰白之間竟仍有肉眼可辨的淺藍,心中不免“咯噔”一沉。

看這天色,寅時都快過了,距離太後定下的時限只剩兩個時辰了,要是再不下雨的話……

賀千妍不敢往下想了,只得擰緊了雙眉,心急如焚地仰望着毫無動靜的蒼穹。

老天爺,千妍求您……他罪不至死,罪不至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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