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急轉直下
“對了,上一次的事,我還沒有代蕭勁謝過郡王。”
以餘光瞥見了女子停駐的身影,連忱白也跟着停了下來,側首一動不動地注視着她的眉眼。
“郡主是指,親自祈雨一事?”
賀千妍颔首稱是。
“那全是郡主一片誠心感天動地,我并沒有做什麽。”
“可若非郡王特地登門說服,我……恐怕都不會相信,更別提動手去做了。”
連忱白目不轉睛地看着女子略不好意思的神情,須臾過後,忽然不徐不疾地看向了遠方的天際。
“即使我不提起,郡主為救蕭大夫,最終也還是會虔誠祈禱。何況,這件事,不是郡主不行。”
賀千妍本是聽得好好的,到了最後一句,不免因為聽不明白而微微一愣。可惜連忱白卻像是沒說過這話似的,徑自瞧着不遠處的小河,提議上那清淨的地方走一走。
語畢,他就若無其事地邁開了步子。賀千妍見他無意多言,又覺得他興許也只是随口一說,便沒太放在心上,随即舉步跟了上去。
兩人又有一搭沒一搭地在河邊散了會兒步,就互相道了別,各自回了府。
兩個月後,時逢初冬,皇城內關于賀、李兩家的議論漸漸消停了下去,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一切發生之前的模樣。
是日,賀千妍正坐在寧榕的屋子裏,同她分享着弟弟賀萬莘自遠方寄來的書信。屋內燃着暖烘烘的炭火,時不時傳出姑嫂相談甚歡的說笑聲,倒也成了賀家大院裏難得一見的和諧景致。
只不過,她們誰也無法未蔔先知,正眉開眼笑地談論着似是在外頭變得開朗的義弟,府裏的一個丫鬟就一邊嚷嚷着“不好了不好了”,一邊火急火燎地跑了進來。
賀千妍一看是父親那屋裏的丫頭,心裏不由得就“咯噔”一沉,沒等她緩過勁來安撫那顆悸動不安的心,來人就上氣不接下氣地禀報說:“小姐,少奶奶,不好了!老爺突然吐了好幾口血,現在已經暈過去了,怎麽喊也喊不醒!”
話音未落,賀千妍已然頭一個從椅子上彈了起來,二話不說就往屋外去。寧榕也急,顧不得自己那孱弱的身子,在侍女梅霜的攙扶下,匆匆忙忙地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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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小跑着來到賀景年的屋子,賀千妍發現,孫氏居然已經先她一步到了。但事有輕重緩急,此刻,她顧不了平日裏樂得将自家老爺交給她來操心的繼母究竟是吃錯了什麽藥,這就三步并作兩步地行至床前,撥開了兩個圍在那兒團團轉的丫鬟。
霎時間,父親慘白的容顏刺入眼簾,令她的心情不自禁地揪緊了。
“怎麽回事?!”無視了業已将目光鎖定在她臉上的孫氏,賀千妍徑直向伺候父親起居的兩個丫鬟發問。
“回、回小姐的話!奴婢、奴婢也不曉得啊!老爺今兒早上還好好的,還喝了一大碗粥,奴婢們正高興着呢,誰料想沒到晌午,忽然就吐了血!奴婢……奴婢……”十六七歲的丫鬟一股腦兒地将賀景年的情況告訴了賀千妍,說着說着,卻因恐懼與焦急而忍不住哭了出來,“小姐恕罪!小姐恕罪!奴婢!奴婢也不知道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話未說完,少女同她身邊的另一個丫鬟已然膽戰心驚地跌跪在地。
賀千妍擰緊了眉毛,看了看握在她們手中的染血絲帕,心尖兒一陣猛顫。她又盯着不省人事的賀景年看了一會兒,忽而一語不發地轉身就走。
“綠袖,你趕緊去雲來客棧把蕭大夫請來,快去!”
屋外,她急急吩咐了自己的貼身侍女,回身前卻發現寧榕不知何時已然候在了外屋,就索性同來人一道回到了父親的病榻前。一聲不吭地坐在了床沿上,她伸手握住了父親擱在被褥上的大掌,蹙眉注視着他雙目緊閉的臉龐,半晌不曾發話。
兩個驚睹了變故的丫鬟跪在床邊不敢起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終只得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同樣不吭聲的孫氏。
年過四十的婦人自然很快就注意到了她二人乞求的眼神,沉默片刻後,便不鹹不淡地讓她們起身,去外屋候着。
倆丫鬟不由自主地看了看賀千妍,自是沒能留意到孫氏眸中随即閃過的冷色,只是在确定賀府嫡女并未反對後,就如蒙大赦地退出了裏屋。
于是,屋裏就只剩下這半路湊成的“一家人”——賀千妍坐着,神情凝重,孫氏站着,面無漣漪,兩人皆是不言不語,好像已經無需交談,就知道對方在想些什麽,又好像僅僅是無話可說,實則并不清楚對方內心的想法。
就這樣,她們尊重着彼此的沉默,一直等到年輕的女子把一個面生的大夫給盼來了,才不約而同地轉移了注意力。
她們看着那大夫凝神替賀景年把了好半天的脈,卻并沒能瞧出來人臉上一絲一毫的動靜。孫氏剛要張嘴問大夫情況如何,就被心急如焚的賀千妍搶了先。
“嘶……賀老爺的病症十分古怪,在下需要靜心再确診一番,還望兩位夫人和小姐能夠只留一人在此。”誰知來人冷不丁提出了這一要求,令孫氏不禁看向了雙眉緊鎖的賀千妍。
“我留下吧。”被盯着看的女子很快作出決定,皺着眉頭與婦人四目相接,又瞧了瞧未曾吱聲的寧榕。
那意思,不言而喻。
孫氏本就無所謂去留,是以,她當即面不改色地說了句“那就勞煩郡主了”,便施施然走了出去。身為兒媳的寧榕不便長久與公公共處一室,只好叮囑了小姑幾句,也憂心忡忡地離開了。
婆媳倆前腳剛走,上一刻還神色淡淡的大夫就一下子變了臉。
“怎麽會突然變成這樣?”沒等賀千妍開口說話,他就斂起雙眉湊近了她,毫不避諱地向她發問。
“我也不知道,方才丫鬟突然就跑來,說我爹吐了血又昏了過去,明明早上還好好的,我趕到的時候就已經這樣了!”賀千妍急不可待地道明了事情的來龍去脈,猝不及防地擡手抓住了大夫的一條胳膊,“你說,會不會是你陣子不在,我爹的身體狀況發生了變化,所以用的藥就不對了?!”
毫無疑問,女子不動聲色派綠袖十萬火急前去請來的,不是別人,正是曾經在賀府住了一年的大夫——蕭勁。她之所以毫不猶豫地選擇了他,不光是鑒于他最清楚賀景年的病情,更重要的是,如今的賀千妍,已然不相信其他大夫了。
“不會,你爹的情況本來已經穩定下來了。今年秋天的時候,我不是還偷偷來過一趟,替他號了脈嗎?那時他也一切正常,為什麽今天忽然就……”話到一半,蕭勁像是冷不丁記起了什麽似的,急切地注目于抿唇不語的賀千妍,“我不在的這幾個月裏,藥都是綠袖親自熬的嗎?”
“是,每次她都是按照你的囑咐去煎藥的,有時候,我也會在一旁照看着,從來沒有什麽疏漏,也沒有發現過什麽可疑之人。”賀千妍自然聽懂了他的言下之意,立馬啓唇如實相告。
蕭勁當然信她,可卻也因此而抓不住頭緒了。
既然他們已經如此小心謹慎、步步為營,那賀景年的情況又為何會急轉直下?
“你……你弄得清,這究竟是怎麽回事嗎?”眼見男子罕見地垂眸陷入沉思,賀千妍再也按捺不住,她期待又害怕地瞧着他的眼睛,提出了這個至關重要的問題。
蕭勁聞言心頭一緊,卻不得不擡眼看她。
他沒有出聲,甚至都沒有動一動嘴,這讓賀千妍懸着的一顆心瞬間沉了下去。
這種可怕的感覺,似曾相識,叫她心顫。
是啊,前一世裏,噩耗驟然從天而降,偏偏她人剛巧陪着李慕則在外地。等到她風風火火趕回賀府的時候,已是白綢高挂、天人永隔了。
猶記彼時,府中上上下下都告訴她,說是蕭勁使出了渾身解數都無力回天,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賀景年駕鶴西去。
就好像……眼下一樣。
“上一次……上一次也是這樣……”因急速湧上心頭的戰栗而變得有幾分恍惚,賀千妍倏爾喃喃自語起來,卻是叫一旁愁眉深鎖的男子愣了神。
“上一次?什麽上一次?你爹已經有過這種情況了?”身為醫者的敏銳,讓他當即脫口而出,卻只叫自言自語者猝然還魂,“怎麽沒告訴我?”
“我……我是說……”驚慌失措間又險些說漏了嘴,賀千妍趕忙從前世的回憶中抽離出身,目不斜視地瞧着眼前的男子,“我還沒認識你的時候,我爹也有過這種情況。就是……就是沒這回這麽嚴重。”
情急之下,她只得扯了個謊,因為她不想冷不防扔出“重活一世”這種驚人的話題,給本已混亂的局面再添一筆。
“哦……原來是這樣。”聽罷此言,蕭勁難免狐疑地盯着女子看了一小會兒,可見她此刻壓根沒這個心思去想別的,他也就只好強迫自己不要多想了。
“那現在……現在我們該怎麽辦?”下一刻,果然一心記挂着父親安危的女子就愁眉不展地凝眸于他,向他投來了強作鎮定的目光。
蕭勁忽然有些心疼。
實際上,慌了神卻不能不逼得自己冷靜的人,又豈止是她?眼前的這一場景,于他而言并不陌生——在這條行醫救人的路上,他早已不止一次面對生與死的較量。
而讓他絞盡腦汁都沒能挽救的病人……有。
畢竟,他不是神醫,更不是神仙。
只是,唯有這一次,他無論如何也要想方設法保住賀景年的命。
因為,這是她唯一的親人了。
思及此,蕭勁情不自禁地伸出一掌,覆在了女子冰涼的手背上。
“我會救你爹的,一定會救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