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必有隐情

一粒銅錢孔大小的朱砂,嵌在女子白皙柔嫩的小臂上。

賀千妍糊塗了:兒時的她曾經好奇地問過母親,這是什麽,年輕的婦人告訴說,此乃守宮砂,後來她長大了才明白,守宮砂是女子貞潔的證明——那麽,她爹為什麽要拼着最後一口氣去看這守宮砂?與她素無瓜葛的連忱白又為何做出了同樣的事情?難不成,他們還懷疑她已非完璧之身嗎?

怎麽想都覺得這委實太過荒唐,女子驀地擡起眼簾,不解地注視着男子的眉眼。

“令堂大約是告訴你,這是女子的守宮砂吧?”

難道不是?

男子沉靜的目光中流露出些許深長的意味,叫賀千妍不能不心生懷疑。

“郡主信不信,即便有朝一日你嫁了人,同你的夫婿圓了房,這所謂的‘守宮砂’,也照舊會存在。”

果不其然,下一刻連忱白兀自道出的,便叫她瞬間心頭一緊。

對方不提這一茬倒也罷,一提此事,立馬就助她回憶起了一件被她忽略的事。

上一世裏,她與李慕則結為夫婦,洞房花燭夜,她當然是把自個兒的全部都交給了他,可後來入浴時無意間瞥了瞥自己的胳膊,她卻清楚地看見,那顆陪伴了她十幾年的守宮砂,居然還在。

她當時也曾奇怪,但細細一思,這守宮砂之說從未有人證實,未必靠譜,是以便不再多想,随它去了。

如今,舊事重現腦海,與新的疑問交錯相疊,她不禁要問:莫非,這其中還存着什麽不為人知的秘密?

連忱白旋即看出了她眼中的驚愕與猜疑,好整以暇地問道:“難道郡主依舊認為,這是一顆守宮砂?”

言下之意,毋庸置疑。

不是守宮砂……

“那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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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女子驚疑不定的注目下,連忱白抿唇沉默了一小會兒,然後直截了當地回答了她三個字:“血靈引。”

賀千妍愣住,随後細眉一斂,以疑問的口吻重複道:“血靈引?”

這是什麽?她聞所未聞。

“相傳千萬年前,妖孽橫行,人間禍亂。天神仁慈,遣子神降服妖魔,還世間安寧,并命其化為人身,領芸芸衆生重歸繁榮。子神鞠躬盡瘁數十載,終令亂世大治,卻也因此嘔心瀝血,枯竭而亡。”連忱白忽而眸光一轉,看着女子手臂上的朱砂,娓娓道起了一段遠古傳說,“這個古老的故事,郡主可有耳聞?”

賀千妍搖了搖頭,但她可以依稀預見到,對方此番所言,怕是與他方才提到的“血靈引”有關。

“這傳說,不少民間百姓都知道,郡主卻一無所知,恐怕……是令尊與令堂故意瞞了下來吧。”

爹娘刻意不讓她知曉一個民間口口相傳的故事,這本該是很沒道理的一件事,卻真實地發生了?

“敢問郡王,如果你所言非虛,那家父家母又為何要瞞着我?”

話剛出口,賀千妍就自個兒頓悟到了什麽,繼而猛地低頭去看。

血靈引?傳說?

“因為,子神臨終前口吐鮮血,可那血滴,卻沒有落到地上。”

目不轉睛地看着男子烏黑的瞳仁,女子心中有一猜測漸漸成形。

“它們化作血靈,紛飛四散,或直接附着于身懷六甲的女子,最終與其腹中胎兒融為一體,或潛伏沉睡,靜靜地等待合适的人選。而那些胎兒,便是子神選中的天之驕子,他們将繼承他的遺志,為他的子民帶來繁華盛世。并且,他們的身上都有着一個獨一無二的特征,就是這‘血靈引’。”

話音未落,連忱白已然不緊不慢地擡起眼簾,與女子四目相接。

與此同時,賀千妍只覺腦袋裏“嗡”地一聲作響。

雖然細節處并未猜到,但大體已是八(和諧)九不離十了。

“你……你該不會是想告訴我,我就是那些胎兒中的一個?”盡管深覺不可思議,女子還是努力叫自己鎮定下來,瞅着連忱白的眼睛發問。

奈何下一刻,男子就直言不諱地颔首稱是,道:“沒錯,你就是‘血靈引者’,傳聞中百年難遇的‘血靈引者’。”

賀千妍僵着臉,紋絲不動地與他對視,須臾,她倏爾咧嘴一笑,說:“這不過是一個年代久遠的傳說罷了,郡王還當真了?”

“我當不當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當真了。”誰知,對方緊随其後的一句話,就叫她笑容盡退,“郡主有所不知,‘血靈引者’是天定的王者,但凡世間出現持有‘血靈引’的嬰孩,無論是男是女,待其長大成人之後,當朝帝王都必須尊其為王,主動退位讓賢。”言說至此,連忱白略作停頓,一雙眼探究似的端量着女子的臉色,“郡主以為,這世上能有幾個君王,能夠忍受如此‘飛來橫禍’?”

賀千妍怔怔地凝視着他透着從容的眼眸,任由思緒順藤摸瓜,不消片刻,一張越發清晰的譜便在心中架起。

“他們好不容易從上一代帝王的手中繼承了皇位,成為萬人之上的霸主,有哪個願意就這樣将那至尊之位拱手讓人?所以,千百年來,‘血靈引者’少之又少,但這不是因為他們不存在,而是因為他們幾乎沒有被公之于衆。”連忱白故意頓了頓,面無漣漪地俯視着女子的眉眼,“郡主覺得,他們都去哪兒了呢?”

顯而易見的答案,難以置信的女子說不出口,所以,早有預料的男子便代她悠悠開啓了雙唇。

“毫無疑問,他們都已經死在了歷代帝王的迫害之下。”

四目相對,電光石火,賀千妍的腦中不受控制地呈現出一片空白。

她無法相信,今日連忱白所說的一切會同她扯上關系,更不敢去想,這種種的是非真假,會與父親母親的亡故存着關聯。

“不止如此,鑒于‘血靈引者’得天庇佑,不會輕易遇害身亡,他們的死,都會歷經一番波折。”連忱白面不改色地望了望別處,又很快重新看向了女子閃爍的眼眸,“譬如,倘若有人暗中對他們施以慢(和諧)性(和諧)毒(和諧)藥,那麽首先遭到毒害的,不會是他們本人,而是生他們、養他們的父母雙親。”

直至男子慢條斯理地斂起了雙眉,神情肅穆地道出這一鮮為人知的秘事,他那特意壓低的嗓音,才叫賀千妍意欲自我麻痹的心狠狠地顫抖起來。

“郡主,現在你該明白,令尊令堂是緣何而故了吧?”

不寒而栗的女子微顫着朱唇,面色蒼白如紙。

須臾,她猝不及防地掙開了男子的手,猛地向後倒退兩步,一雙杏眼卻死死地盯着他的面孔。

“此等怪力亂神之說……我……”

她不信……她不信……

“郡主信也好,不信也罷,事實就擺在那裏,永遠也不會改變。”連忱白并不與她争論,好像分毫沒有要出言說服的意思,“不過我相信,郡主是個聰明的人,等你冷靜下來之後,定能想通個中的是非曲直。”說着,他不慌不忙地拱起雙手,對着女子作了個揖,“言盡于此,告辭。”

賀千妍眼睜睜看着男子轉身離去,壓根沒有這個心思去開口阻攔。她只知道,自己的腦袋此刻已然如同亂麻,完全理不出事情的頭緒來。直至獨自一人在原地呆立了許久,猝然記起某事的女子才像是尋回了三魂七魄,飛也似的跑了起來。

一路跑到一座清淨無人卻幹淨整潔的院子裏,她顧不得緬懷感傷,就徑直入了院中的主屋。

這是她的母親——骊珠長公主生前同夫婿居住的屋子,盡管伊人業已離世十年,但賀景年在世時,每日都命人認真打掃,也不讓人輕易入內,是以,屋子裏的物件都擺得整整齊齊的,仿佛十幾年來從未動過。

正因如此,賀千妍沒花多少功夫,就在一只木箱子裏找到了父親臨終前提到的紅木匣子。

她手忙腳亂地打開了狹長的木匣,當即就瞧見了躺在裏頭的一封書信。

心髒不受控制地怦怦跳着,賀千妍竭力壓制着油然而生的緊張感,将手伸向了那白紙黑字。

屏息凝神地将其展開,她一字一句地默讀着紙上娟秀的字跡,終是一個踉跄向後,跌坐在了椅子上。

不……不……怎麽會……怎麽會……

他說的……他方才說的,都是……都是真的?

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

因為她是“血靈引者”,所以皇上就要害她?因為她是“血靈引者”,所以爹娘桃代李僵?

不……不!

無論如何也料想不到父母雙親實則乃是因她而亡,賀千妍頓時只覺天旋地轉。

她顫抖的雙手握着母親早在十幾年前就偷偷寫下的密信,淚水倏地奪眶而出。

啊……啊……

“啊……啊啊啊——”

壓抑的哭喊再也按捺不住,她将母親的信埋于胸前,仰天聲嘶力竭。

十年來堅信的一切,似乎業已在這一瞬間轟然倒塌。也許母親根本就不是因為怨恨父親才郁郁而終,也許父親也不是因悔恨愧疚才積郁成疾,也許她所看到的種種愛恨嗔癡,都僅僅是他們為默默守護而故意編織的假象。

不知何故,此時此刻,分明沒有确切的證據來證明這些猜想,賀千妍卻深深地感覺到,自己往昔所認定的“真實”,已然在頃刻間分崩離析。

原來,她自始至終,都只是一個被雙親以生命保護卻渾然不覺的不孝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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