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貳一】

傅欽烨頭一回明白什麽叫做同床異夢,明明兩人在同一張床上,但偏偏兩人背對着背,兩人中間還隔着不短的距離。這是驿站裏的床,上面的被子等物什早已換上了從宮裏帶來的,這床狹窄的兩人摟在一塊還覺得窄。

傅欽烨看向地上的影子,上面映着他的影子,還有秦驷的,兩人的影子也隔着不小的距離,看着甚是滑稽。

透過影子,傅欽烨知道秦驷又在看那張紙,普普通通的一張紙,兩面都是字,也不知道是從哪本書上撕下來的,上面的撕痕還清晰可見,卻教秦驷寶貝一樣的随身帶着,不時掏出來看上兩眼。

以前傅欽烨是絕對不會管那張紙上是什麽內容的,他可不在乎這事,可是自從昨天開始,他對秦驷的一切都産生了強烈的好奇心,或者說,疑心。

當懷疑的種子落地,它就已經生根發芽,長成參天大樹。

秦驷的思緒有些亂,她是注意到了傅欽烨的目光的,那目光太過強烈,像是要穿透她的五髒六腑,把她看個徹底。

秦驷不是蠢貨,稍微一想便知道是怎麽回事了,她倒是不畏懼傅欽烨去查些什麽,她雖然是秦驷,但這身子卻是秦思。

再多的懷疑,都不能否認她的身份。

她頭疼的是傅欽烨的不信任,如果沒有了他的信任,她做很多事,都會束手束腳的。

比如調查江西的事情。

傅欽烨派去的人絕對什麽都調查不到,因為他們的一舉一動,必定都在別人的監視之下,只有秦驷帶去的宮女,她們才是真正能夠調查處東西的人。

如果傅欽烨不信她了,那她怎麽說明這幾個宮女的去向?

真是頭疼。

秦驷想的入了神,手裏的那張紙輕飄飄地落到地上,聲音雖然不大,但是這屋裏實在是安靜,所以這一聲聽在傅欽烨的耳朵裏,幾乎是如雷貫耳。

幾乎一個側身就來到秦驷身邊,傅欽烨長手長腳的,也不用越過秦驷去,就把那張紙撈到了手中。

秦驷恍若未見,目光只輕輕地落在傅欽烨身上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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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渾身僵硬無比,秦驷整個人全都被他摟在懷裏,這動作以前做起來還沒什麽,現在卻覺得十分尴尬。

傅欽烨等了一會,确認秦驷再沒有動作之後,他輕輕打開那張紙,映入眼簾的,只一個小故事,他先看了看背面。

背面是一副工筆山水畫,江南煙雨,彌漫水霧,水面上一條蛟龍半隐半現。

沒什麽特別的,傅欽烨又去看正面的字。

上面說曾經在一個集市入口出現過一個女子,女子身上穿着戰衣,手持戰矛,見人便問誰知哪裏能去大申國,還說那些男子不知檢點。

後來,人們捉住了她,從她口中得知還有另外一個地方,那地方有個國家叫做大申國,那裏都是女子外出幹活養家糊口,也是女子當政,女子領兵打仗,甚至就連生孩子這件事,也不是女子做,而是男子做的。

這個故事在一段時間裏廣為流傳,很多性格懶散不願意養家的男子都想要尋找到這個地方,好做一個小白臉,但是直到那個女子死去,這個地方都沒有被找到。

這個故事沒有什麽特殊的,除了上面那個女子為尊的國家,重點還是諷刺那些平日裏什麽都都不幹,只想着一步登天的男子。

傅欽烨曾看過不知道多少個這樣的故事,這個故事跟那些比起來,還都算是普通尋常的。

那為什麽秦驷要貼身帶着它?

一時間,傅欽烨心裏十分疑惑,而且秦驷又不制止他,一副不在意的樣子,真的只是他太疑神疑鬼了嗎?

但這才是有問題的地方,秦驷為什麽要帶着這樣一張平凡無奇的紙呢?

他還站在地上出神,卻聽見身後傳來秦驷的聲音:“還不睡?”

她的聲音清淡的像是一汪水,浸的傅欽烨心裏清涼。他轉過身,順手就把那張紙塞進了胸口。

秦驷心裏一嘆,卻什麽都沒說。

一夜無話。

第二天沒遇見驿站和人家,他們就在野地裏就地紮營,借着這個功夫,沈德寧悄悄去見了傅欽烨,與此同時,臉色發白的瑤棋也找上了秦驷。

瑤音跟着瑤棋,她臉上很不好看,眉頭皺着,一雙眼睛更是瞪着瑤棋。

瑤棋一臉的淚水,一見到秦驷就跪倒在她面前:“皇後娘娘……”

秦驷的目光依然在手中的書上,她只嗯了一聲,也不問她來幹嘛,像是不在乎,也像是無視了她。

瑤音上前一步,跪在她身邊道:“皇後娘娘,瑤棋她昨天被沈公公叫去了……”

她還想說什麽,卻被秦驷的眼神止住。

瑤音只能噤聲,拼命使眼色給瑤棋。

瑤棋哪裏顧得上瑤音的眼神,她又是害怕又是愧疚,只恨不得哭個昏天暗地。

漸漸的,馬車裏只剩下瑤棋哭泣的聲音。

瑤棋很快發現了這不同尋常的靜寂,在秦驷面前,她什麽動作也不敢做,只抹了一把眼淚,斷斷續續地把昨天的事情說了出來。

沈德寧是什麽人,對付一個小宮女,他有的是手段。

開始上刑的時候瑤音還是忍住了的,但等沈德寧擡出她家中的事情時,她再沒能忍住,把自己經歷的事情一股腦說了出來。

只是她到底留了個心眼,把衛天功的內容說錯了一些,還說那就是全部功法。

沈德寧是沒信的,但那個時候瑤音幾個覺出了不對勁去尋她,沈德寧不想把這件事鬧大,還是放走了瑤棋。

秦驷沒有說話,只拿着書的手緊了緊。

瑤棋這時候再也不奢求留在秦驷身邊了,她哭着說道:“皇後娘娘,是奴婢沒有用,說了那麽多不該說的事情,您要怎麽罰奴婢都行,只求您放過奴婢的父母弟弟。”

瑤音聽見這話皺了皺眉,扯了扯瑤棋的袖子,示意她不要多話。

主子的處置聽着就是,哪還容你辯駁。

秦驷卻久久沒有說話,她拿着書,陷入了陳思。

他已經開始找證據了嗎,只是她雖然不是秦思,但這身子是。只要他沒有找到別的證據,就不能處置自己。

至于馬車上的事情……他為什麽又不願意追究了呢?

“皇後娘娘?”始終沒有聽見秦驷的話,瑤音終于忍不住開口說話。

秦驷回過神來,開口道:“無礙,這件事別再說了,以後你們見了沈公公,別去招惹他就是。”

瑤音自然是應了,瑤棋心裏更是狂喜,兩人連忙跪謝了離開。

等到出了馬車,瑤音立刻厲聲道:“瑤棋,你可知錯?”

瑤棋點點頭。

瑤音冷笑了一聲:“雖然皇後娘娘不追究你的錯,但這樣的事情可別發生下回,若是有下回,哼!”

瑤棋只覺得害怕的緊,瑤音明明是一張圓臉,平時見人也都是笑着的,怎麽現在卻那麽讓人害怕呢?

還有沈公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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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隊加快了速度,緊趕慢趕,夜裏也不休息了,終于在第七天的時候來到江西。

還沒到江西的時候,他們沿路就已經遇見了不少災民,等來到了江西,他們才恍然發現,整個江西已經全都是災民了。

江西不比太原,太原土地肥沃,向來糧食充足,如今亦有餘糧。可江西盡是窮山惡水,向來只有朝廷救濟的,沒有村子交糧的。

窮山惡水出刁民。

那些原本蹲在城牆底下的災民,一看見車隊進城,立刻躁動了起來,十幾個災民默契地上前,直接攔在馬前,也不在乎馬上那人高馬大的侍衛,嘴裏流涎,一副想要把馬立刻殺了吃的樣子。還有幾人趁機拽住馬背上的長毛,疼的那些馬不停嘶鳴。

而不遠處,還有災民正在向這裏圍過來。

傅欽烨這會倒是沉穩了不少,當機立斷道:“劉向,你帶兩個人,用糧食把他們引開!”

名叫劉向的侍衛領了命令,立刻離開。

果然,那些災民看見糧食,紛紛跟着劉向等人往外走去。可馬車前還有人,馬車前還剩下了一些老弱婦孺,為首的是一個女人,那女人兩頰幹瘦,眼睛無神,一身破爛的幾乎遮不住身子的衣裳,她懷裏還抱着一個孩子,孩子被布裹着,一動不動。

傅欽烨的目光落在女人懷裏,他眼裏浮現一絲不忍,轉身從桌子上拿了一盤吃食。

秦驷卻伸手按住他的手腕,沖他搖了搖頭。

傅欽烨動作一頓,秦驷借着這個空檔,開口說道:“你不能給她東西,給了,我們就走不了了。”

傅欽烨還有些不明白,秦驷也不解釋,直接讓人往前開車。

走出一段距離之後,秦驷打開車窗,和傅欽烨一起往後看去,不知道什麽時候,那女人身邊出現一個體格很壯的大漢,這大漢比起其他災民來說好太多了,并沒有面黃肌瘦的樣子。

他往女人腿上踹了一腳,女人一下被踹倒在地上,她手中的布散落開來,露出了裏面的東西。

那哪裏是什麽嬰兒啊,那根本就是幾根白骨。

女人見白骨落在地上,連忙爬過去,一把将白骨摟在懷裏。

秦驷輕聲說道:“她雙目帶血色,臉色泛青,應該是吃過人。”

“吃人?”傅欽烨吃了一驚,有點不能想象那樣的場景,而且看女子的瘦弱,能吃什麽人?

他腦海裏突然浮上一個詞來:易子而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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