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清雪丹

等到蘇婉睡醒,天色已近黃昏,夕陽的餘晖落在草地上,也落在了江祈淵的背面。

只見這人身姿挺拔,哪怕坐着,也如銅鐘一般,氣韻沉穩。與遠方的夕陽背景融合在一起,端得是一幅美男圖。

然後,這個美男回過了頭……

“你醒了?”

蘇婉面無表情地收起自己剛才的欣賞之心,幾個月來第一次覺得江祈淵那張臉還真是辣眼睛。

難怪那些修士嫌棄他們,醜,真醜。

想想自己恐怕跟江祈淵現在的模樣一樣醜,蘇婉忍不住長嘆了一聲。

遙想當年,自己雖然不是一個國色天香的大美人,好歹也是一個清麗俊秀的妙齡女子,真是人算不如天算。令人唏噓,令人唏噓。

“又想什麽呢?”看蘇婉那副表情,江祈淵就知道她沒有在想正事,反而不知走神到了哪裏。聽蘇婉一邊輕啧一邊回着“沒事,沒事”,他更加好奇這人到底想了些什麽。

不過他千算萬算也算不到,蘇婉是在嫌棄她自己醜,以及嫌棄江祈淵醜。

如果知道了,恐怕也會忍不住和蘇婉一樣掬一把辛酸淚。

畢竟,他也曾是一個豐神俊朗的少年郎……大概。

約莫是休息足夠的緣故,這一回蘇婉的煉制可以說是一帆風順。

不僅沒有絲毫的汗水流下,那煉藥的手訣,甚至比之前她提純靈植精華時更玄妙了幾分。

哪怕江祈淵不懂煉丹一道,看到蘇婉那氣定神閑的模樣,也知道這一回九成九能順利結丹。果不其然,他的想法剛剛湧現,蘇婉便拈完了最後一個手訣,而後睜開雙眼,看向了眼前巋然不動的煉丹爐。

她舒了一口氣,右手輕輕一揮,那爐蓋便飛到了空中,霎時間丹香撲鼻,饒是江祈淵離她有十餘尺之遠,也聞到了一陣令人通體舒暢的清淡香氣。

江祈淵定睛看去,只見那黑漆漆的丹爐中,靜靜地躺着一顆瑩白的丹藥。

不錯,這顆丹藥通體雪白,毫無瑕疵,與尋常丹藥的深色截然不同,恐怕這清雪丹的名字,也來自于它的品相。

聞到清新的丹香,又看到丹藥品相如此好,江祈淵才将緊皺的眉頭舒展開來。

他自己這才發覺,剛剛竟是為蘇婉着實緊張了一把,直到此刻,确認她成功,方才心神安定。

究其原因,一方面,他曾為蘇婉所救,蘇婉能那麽快找齊靈植,煉制成功清雪丹,他功不可沒,也算還了不少蘇婉的人情;這另一方面,也是最重要的,是這幾個月來,他親眼看着蘇婉為了達到自己的目标,每日只歇息最少的時辰,其餘時間都在不停地試驗試驗再試驗。

她固然是天資卓絕,可能走到這一步靠的不僅僅是她的天資卓絕,更多的是她堅定的道心,自己對她,頗有些……心心相惜之意?如今蘇婉能得償所願,他從心底裏為對方感到高興。

“恭喜表妹。”江祈淵知道煉藥師有各種各樣的忌諱,也沒有擅自上前,只是稍靠近了些,用蘇婉能聽到的聲音賀喜道。

蘇婉将那丹藥收入手中,回過頭對着江祈淵俏生生地一笑,那雙明眸中光彩耀人,讓人一時間幾乎忽略了她的容貌,只覺得這個姑娘當真是嬌俏可人。

她将丹爐和剩餘的靈植收回了儲物袋中,走上前,雖有些不好意思,卻不打算再拖延下去:“表哥,我想現在就将清雪丹服下,恐怕需要兩日的功夫煉化,不知你……”

蘇婉的臉皮不薄,可她并不是厚顏無恥之人,故而雖然已将意思挑明,但還是将決定權交給了江祈淵。

畢竟對方為她護法了幾日,也不知是否需要休息,只要江祈淵不介意,她是打算趁熱打鐵,一口氣将事情解決的。

江祈淵朗聲笑道:“表妹你說這話可與我生分了,去吧。”蘇婉得到他的應承,心中一喜,向他點頭致謝,而後也不多言,回到之前休憩的那棵樹下坐了下來。

江祈淵看她伸出手,将清雪丹往口中一送,随後自然而然地閉眼入定,也不再多想其他,而是将衣擺一掀,在草地上随意地坐下,開始耐心地為對方護法。

于修士而言,兩日的時間,不過彈指之間,轉瞬即逝,蘇婉往日裏煉藥,經常眼睛一睜一閉,十天半個月便過去了;但有些時候,兩日也能漫長無比。

清雪丹是人階丹藥,藥性溫和,與那些服下即可見效的丹藥相比,清雪丹發揮藥效的時間長,與此同時,煉化清雪丹所承受的痛苦也相應減輕了許多。

靈根畢竟是修士的命脈之一,可以說一個修士若是靈根被污染或是靈根被毀,那麽輕則修為停滞不前,重則淪為凡人乃至喪命。

靈根不似丹田心脈,有一個固定的位置、固定的實體。嚴格來說修士體內并沒有“靈根”這一物體存在,可“靈根”又無處不在,修士的每一寸肌膚、每一分血脈之間的靈氣運轉方式,都取決于這所謂的“靈根”,可以說,靈根便是修士體內的法則,故而要想修複靈根,便相當于修複整個軀體,其痛苦可想而知。

蘇婉被那全身上下宛如數萬根針不斷紮入的痛楚惹得全身冷汗淋漓。

痛,非常痛,她感覺自己就如無盡海上的一葉扁舟,高階兇獸的打鬥惹得無盡海風浪滔天,波濤滾滾。那些痛楚是席卷着她的波濤,是周遭的狂風暴雨,她無處遁形,只能被那些痛楚包裹,拖向無窮無盡的黑暗之中。

不,不是無窮無盡的黑暗。

蘇婉想到自己人生的前二十餘年,她戰戰兢兢,無藥可救的身體和無法提高的修為讓她每一天都是在與天争命。她想活下去,可她知道自己活不久,最後果不其然,在煉藥途中,她無知無覺地死了。

可是,她又有了一次機會,她重生在了一方小世界剛被人害死的女修身上,這個女修有着上好的資質,也有着自己可以修複的惡疾。

只要解決了,她就可以重新踏入道途,長長久久的活下去,為了父母、為了枉死的原身、也為了她的道,她必須活下去。

這堅定的信念宛若一道光,在這無邊的黑暗中搖曳着,卻不曾熄滅,靠着這點微光,她努力維持着清醒,将清雪丹的靈氣引入每一寸軀體,在經過異常漫長的時間之後,黑暗終于緩慢地退去,明亮的光芒将那些黑暗逼得無所遁形。

她睜開眼,入目的并不是陽光明媚的正午,而是即将天亮的黎明。

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已經過去,遠方有微光亮起,微弱卻異常的溫暖,象征着無限的希望。

蘇婉感覺全身宛若打碎之後又重新拼起來一般,痛倒是不痛,就是極度地酸楚,她也不管,往後一靠,仰躺在了草地上。

也不知清雪丹這藥效是好還是不好,雖然減輕了痛楚,可是延長了時間,作為能帶來巨大痛楚的丹藥,是要減輕痛楚,還是減少時間,真是一個令人深思的問題。

蘇婉習慣性地陷入了煉藥師的思維,停下來之後,好半天才反應過來自己是誰,自己在哪裏,不禁有些尴尬,小聲喚道:“表哥,你睡了麽?”

而後不遠處傳來一陣窸窸窣窣地響聲,顯然是有人正踩着草叢過來:“你還記得我呢,我看你發呆半天,以為這藥效起來,你把我忘了。”江祈淵走到她身邊三尺開外,便停住腳步坐下,看着她疲累卻又神采奕奕的模樣,調笑着說道。

蘇婉聽着他熟悉的音調,終于徹底從那不知今夕何夕的恍惚中回過神來,重新有了種自己真切活着的感覺。

“這不是痛傻了麽?”蘇婉說着,忍着酸痛的軀體坐了起來,看向不遠處的江祈淵,“表哥,我要成為天階煉藥師。”

也不知為何,看着不遠處自己從重生前到重生後的第一個夥伴,蘇婉将從未宣之于口的想法說了出來。

如今終于不用再為生存所困,她也可以從心底那個隐秘的角落裏将自己曾經的理想放出來,讓它重見天日。

江祈淵聽着她的“大話”,也沒有嘲笑,而是靜靜地看着她,良久,重新笑了起來:“天階煉藥師就夠了麽?我以為你會覺得道無止境。”

哪怕對方的語氣是反問,蘇婉也知道江祈淵并無嘲笑自己的意思,思考片刻,仰頭看着滿天的星辰,開口說道:“表哥說得對。”

蘇婉的話裏,五分是沉思的飄渺,五分是凜然的堅定。

江祈淵也不再說話,與她一同,擡頭看向那布滿星鬥的蒼穹。

道之一途,從無止境,哪怕前方是荊棘,是黑暗,都沒有停下腳步的道理。

不然,做個凡人的地主,豈不美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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