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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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晚會其實和一般的文藝晚會不大一樣, 政治意義要遠大于娛樂意義,更像是南城上層社會內部的一次大聚會, 所以肖遙能在“青春之歌”中演出, 戲曲學院的老師也都很為他高興。何瑩這幾天專門盯着他訓練,動不動就會說:“你要想着你是在一群非富即貴的人眼前表演, 更不用說臺下還坐着像沈老師那樣的藝術大家呢……”

“腰挺直,下巴低一點……你這個手指不對……眼睛跟着扇子走, 哎對,再來一遍……”

“步子錯了,跨的幅度再小一點……”

蘇林他們就圍坐在旁邊看,肖遙從一開始的不好意思, 慢慢都忘了自己被圍觀這件事, 專心致志地聽何瑩指導。

戲曲行當, 想出名比演藝圈還難, 肖遙的人生,他們羨慕不來。不過不管誰紅了,讓更多地人知道他們這個行當, 了解這個行當,對他們都有好處,從這個角度來看, 他們既是競争關系, 又休戚與共。

肖遙第一次登上這麽隆重的場合, 周海榮來打算想辦法弄張票進去看的,奈何他當天晚上有個重要客戶要來, 分不開身,只好對肖遙說:“等你演出結束,我來接你。”

“可惜電視臺不是直播,”王姨說,“我只能在家裏給你加油打氣了。”

晚會是晚上八點開始,但是肖遙他們這些演出人員早上就過去了,上午進行了最後一次彩排,然後便在電視臺演播廳外頭吃了盒飯,中午的時候,蘇括終于趕過來了。

他來了之後先去導演房間了一趟,熟悉了一下機位,不一會出來,又去跟肖遙道歉:“我這病的不是時候。”

“沒事,身體要緊,師兄你好點了麽?”

“輸了幾天液,好多了。”蘇括說便拉着他到外頭天臺上,倆人把小曲又對了一遍,蘇括見他比上次表現還要自然流暢,心中略略吃驚,笑着說:“你這幾天看來沒少練,師兄都要被你比下去了。”

“我怕拖了師兄的後腿。”肖遙緊張地問,“我表現還行麽?”

蘇括剛要點頭,手機就響了,他接了電話,對肖遙說:“師父找咱們倆。”

沈星之見他們,主要還是鼓勵肖遙:“你頭一次登這麽大的舞臺,緊張是難免的,放輕松一點,要是出現什麽狀況,你大師兄經驗豐富,他會給你補的。”

他說着又轉頭看向蘇括:“好好給你師弟兜着,要是演砸了,我不怪他,只拿你問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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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括笑起來,白淨的臉上竟已有淺淺的紋路,尤其眼角紋路更深,看起來這幾天的确是憔悴:“師父放心。不管是什麽臺子,我只要上去了,都全力以赴。”

“去候場吧,”沈星之說,“我在臺下看你們表現。”

肖遙和蘇括正要出去,就聽見外頭有人敲了一下門,接着便是一聲極柔軟動人的女聲:“三哥,能進來麽?”

沈星之立即了起來,溫和白淨的臉上浮着笑:“清芳,可是好久不見你了。”

肖遙微微一愣,就見一個中年女人笑盈盈地走了進來,頭臉幹淨,細長眉眼,肌膚雪白,竟比照片上年輕時候更美麗!

傅清芳看到他們兩個的愣了一下,蘇括笑着打了招呼:“傅老師。”

“蘇括也在啊,”她說着便看了肖遙一眼,笑着問沈星之:“這就是三哥新收的徒弟?”

沈星之笑着對肖遙說:“是他,叫肖遙。”

蘇括扯了一下他的胳膊,肖遙這才反應過來,趕緊也叫了一聲“傅老師”。

傅清芳點點頭,眼角細紋也是溫柔好看的:“樣子靈,聲音也靈,三哥眼光好,挑的徒弟個賽個的好。我沒有打擾你們師徒說話吧?”

“沒有沒有,我和師弟正要走呢。”蘇括笑着說,“師父,傅老師,你們聊,我們就去候場了。”

肖遙跟着蘇括出來,關門的時候回頭又看了一眼,見傅清芳正笑盈盈地看着他,心裏一顫,趕緊低下頭來,要将房門關上,蘇括卻攔住了他,沖着他搖了搖頭。

肖遙愣了一下,就被蘇括叫走了。等走遠了,蘇括才說:“你怎麽還關門?”

“讓師父和傅老師好好說話啊。”

蘇括就笑了,說:“就是他們倆要好好說話,門才不能關。”

肖遙這才知道,普通關系的男女,在公衆場合,尤其在這種魚龍混雜的場合裏,關起門來說話,更容易招惹閑話是非。這些人情世故,他要學的還多着呢。

走廊裏人很多,他壓低了聲音,一邊走一邊問:“師父跟傅老師很熟麽?”

“他們倆以前在一個戲社裏,合唱的那首青白雙蛇那麽有名氣,你不知道?”

肖遙還真不知道。

蘇括就笑了,說:“你拜在師父門下,不把他過去的作品都看一遍麽?”

肖遙覺得有些羞愧,昆曲要一整部唱下來要好幾個小時,有些更長的,比如《牡丹亭》,全55折的戲,要唱三天,他只看了二十多折就看不下去了。

那邊已經有人開始安排觀衆進場,周海權他們這些人先和市長開了個茶話會,是最晚一批進場的,他的座位和周新風挨着,周新風說:“我看節目單上還有肖遙的名字,是你們家老二那個肖遙麽?”

周海權“嗯”了一聲,說:“是他。”

周新風想起肖遙在他家宴上唱的《游園驚夢》,倒真是把他給驚住了。他嘴角抽了抽,說:“他,行麽?”

“沈星之應該有分寸。”周海權解開西服的扣子,坐下說,“我也不知道他表現如何,只知道他挺用功的,一直在練。”

周新風也解開了扣子,在他旁邊坐下,笑着看了周圍一圈,說:“這要演砸了,往後可不好辦。”

周家這樣的門面,肖遙真要和周海榮結了婚,免不了要和在座的這些人見面,上次家宴只是小範圍的,也都是熟人,還好些,這次如果還唱那麽吓人,丢人丢到太平洋去了。周海權居然沒阻攔,看來他是不喜歡這個弟媳婦,故意要看笑話。

周海權眼睛卻朝遠處看去,招了一下手。

周新風順着看過去,就看到一個高大挺拔的英武男人走了過來。

那人是趙梨華的哥哥,趙家如今的當家人趙峋,和周海權是發小。

晚上八點,演出正式開始了,他們的節目被安排在後半段,等待的這段時間,對于肖遙來說格外煎熬,人也開始越來越緊張。反觀蘇括,坐在椅子上,氣定閑地拿着個杯子,時不時地喝一口茶,裏頭泡着幾顆胖大海。

他為了分解注意力,就拿手機搜了一下沈星之和傅清芳。原來沈星之和傅清芳,都在龍鳳戲院演出,和龍鳳戲院的另一個小生鄒子瑜,合稱為龍鳳戲院的三大臺柱子。

他也看到了剛才蘇括所說的《青白雙蛇》,原來只是《白蛇傳》裏的一折,當年沈星之和傅清芳一男一女,雙旦合璧,唱的這折戲轟動了整個南城,也是他們兩個藝術生涯當中不能不提的一筆。

不過他看着看着,卻看到一個驚天大八卦。

“蘇括,肖遙,準備上場了!”

他驚了一下,趕緊将手機關機放到一邊,那邊蘇括氣定閑地了起來,化妝師過來最後給他們補了一下妝,就有工作人員領着他們進了舞臺入口。

他們前面候場的,還有一組,正往臺上走。肖遙在黑暗中,看到舞臺上那抹耀眼的光,心髒劇烈跳動了起來,他又往觀衆席上看,模糊看到攢動的人頭,低頭籲了一口氣。

蘇括在這時候握了一下他的手,笑了笑,他擡起頭來,見蘇括輕聲說:“有我呢。”

肖遙深吸了幾口氣,和蘇括并肩着,一直看着前面的歌手唱,然後聽主持人在上頭報着他們的名字,伸手戴上了耳返。

“師弟。”蘇括叫了一聲。

肖遙慢慢地籲了一口氣,擡腳往舞臺走去。等他和蘇括走到舞臺邊沿定,舞臺的光突然消失不見了,四周一片漆黑,臺上靜,臺下更靜,只有耳返裏有編導的聲音說:“三,二,一,ACTION!”

肖遙緊張地幾乎只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預演是一回事,真面對這麽多人在舞臺上,又是一回事,何況還面對着鏡頭呢。

他将扇子緊緊握在手裏,閉上眼睛。

在一片漆黑的舞臺上,四下裏一片寂靜,俄而有清亮男聲響起來,清唱道:

桃葉兒那尖上尖,

柳葉兒那遮滿了天,

在其位的這個明阿公,

細聽我來言吶。

接着音樂便響了起來,是曲笛,悠揚婉轉,這是沈星之為了他們演出,專門找人譜的一段間奏,緊接着燈光便亮了起來,從而上下,照在肖遙的身上,長袍上的梨花暗紋,竟在燈光下隐隐閃動。肖遙嘴角浮出一抹微笑,緩緩将扇子打開,其靜若何,松生空谷。

周海權坐在觀衆席上,在微暗的光暈裏,怔怔地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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