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凜暮今年二十二歲, 也不過剛剛及冠兩年,卻已經在這帝位上坐了七年, 也就是說,他登基的時候,也不過十五歲,是比如今凜暮還要小的年紀,凜暮便是在那樣的年紀生生踏出一條血路、披荊斬棘拿下帝位, 并帶着戰天國五年時間打下天下第一強國的稱號。

這七年裏,無數次的出生入死, 無數次的命懸一線, 比起他登基前的歲月,也不知到底哪一邊更痛苦一些,或許都是痛苦, 對于凜暮來說, 生即在地獄, 又何來對比一說?

這七年,爾虞我詐、死生一線, 信任、愛戀、縱容不是随随便便能夠交付出去的感情, 這些感情背後捆綁的便是他凜暮的命。

他的命, 還有用處,他該還的, 還沒有還完。

可不過是這短短一月多來的相處, 一場從一開始便與陰謀相纏繞糾結的相遇, 居然讓他忍不住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不過是個蔔算天賦高些的小子罷了,不過是個重要的棋子罷了。

可他當真還能夠按照計劃那般走下去,按照計劃那般冷眼旁觀嗎?

凜暮扪心自問,得不到答案。

不,或者說答案已經在心間,可他卻不肯去面對。

眼前一臉天真的少年正對他交付出了全心全意的信任,和他自己都尚且沒有明白過來的深切的愛戀。

這愛戀是那般沉重,又那般炙熱。

可大戲已經拉開,一切都停不下來了,況且他該還的,早晚要還。

凜暮看着眼前的沈默,唇邊的笑意慢慢、慢慢柔和,那是不同于平時虛假表面的真心實意的微笑。

“沈默,我收回之前的話,你要相信我,無論發生什麽,都要相信我,我不會害你,只有我不會害你。”

他仍舊懷着秘密,仍舊帶着算計和他不得不去完成的宿命,可他心中卻有了不一樣的存在,一個無論如何也想要保護的存在。

沈默臉上好不容易褪下去的紅暈再次浮了上來,他忍不住伸出手,雙手一起握住凜暮的手,只擡眼專注的看着凜暮的雙眼,哪怕一句話也沒有說,可凜暮卻似乎從那雙黑亮的眼睛中,看出了千言萬語,句句皆是依戀與信任。

凜暮反手握緊沈默的手,一手将沈默兩只手緊緊握進手裏,力道逐漸加深,直到手背青筋暴起,沈默痛的皺眉,他也沒有放開,沈默也沒有讓他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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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響,凜暮才慢慢松開手,低頭,臉頰輕輕蹭了蹭沈默被握到泛白的掌心,沈默看着眼前的凜暮,總覺得凜暮眼中有什麽變了,有什麽更加堅定了,可到底為何,卻辨別不清。

他心中鼓動,需要算卦才能續命的秘密突然變成了口中急需要吐出來的沸水,他看着凜暮,總忍不住想将他的一切交代清楚。

可心中卻仿佛有另一個聲音在輕聲說着,不要說,什麽都不要說。

各懷秘密的兩個人相互依偎,帶着雙方都未表明的心意,像迷蹤雪夜裏兩個凍僵的陌生人緊緊擁抱在一起取暖一般,各懷秘密,又各有宿命,放開了是剝皮抽筋的痛,抱緊了又是不知未來的迷茫。

自此一切都将變得不一樣。

此時此刻,沈默頭腦陷入了過度欣喜的昏沉,卻忽略了那仿佛渺小到不存在的嘆息。

自此,沈默成了千機殿的常客一事暫且不提。

自沈默在廢殿碰到那詭異之事後,帝宮內很快便傳出了些許恐怖的傳言。

聽說帝宮內出現了專門在晚上生啖人肉的怪物,那怪物一到午夜時分就在廢殿附近徘徊,專挑那些或落單、或迷路的宮人下手。

這傳聞的開端,是一名侍衛在午夜巡視路過廢殿之時,被突然襲擊了。

那不過是個尋常的夜晚,侍衛照例在廢殿附近走了一圈,雖說廢殿已經荒廢許久,可該有的巡視卻不能因此荒廢,不過也好在這位侍衛膽子大的很,從沒有相信過什麽鬧鬼一說,主動攬下了廢殿附近巡衛的工作,月錢還因此比別人高上一些,他自己對此也很滿意,卻沒想到,會有一天晚上遇到那等吓人的怪事。

據那侍衛親口所說,發現異端的當晚,他像往常一樣在廢殿轉了一圈,準備待一待便回去睡覺了,卻沒想在回去的路上,突然聽到背後有腳步聲。

那腳步聲很輕,仿佛是個武林高手,侍衛發現後并不敢打草驚蛇,只以為怕是些敵國的探子之類的,看廢殿荒廢偏僻便藏身在此,不過今日卻被他撞見了。

侍衛伸手悄悄握緊腰間寬刀,準備随時回神給那個跟蹤之人來個出其不意的攻擊,卻不想在那腳步聲越來越近之時,侍衛猛然回頭,身後卻空無一人。只有一條筆直黑暗的道路,借着手裏的燈籠,雖看不太遠,卻也看得清四周是沒有人的。

雖然腳步聲消失,侍衛卻并未掉以輕心,而是握緊刀柄直直的往回走了幾步,在确定真的沒有任何人的時候,侍衛才慢慢轉身回頭。

一回頭就被一個人臉貼面,那人臉煞白一片,似乎什麽都沒有。

侍衛吓得倒退一步,立刻拔刀揮了出去。

卻不想眼前的人如同白霧般散去,随即侍衛後脖頸處傳來劇烈的疼痛,那人居然又出現在他後面,快速從他脖子上咬下一塊皮肉。

近在咫尺的咀嚼聲仿佛激發了侍衛的求生本能,他沒有再回頭尋找,而是提氣動用輕功飛快的掠了出去,遠遠的跑開,直到身處在燈火通明的大道上,才力竭的一下子跪倒在地上。

侍衛一身黑衣雖然看不出沾染了鮮血,可身後一條蜿蜒的血路卻十分醒目,立刻便有其他侍衛、宮人圍了過來,七嘴八舌的問起侍衛情況,那侍衛看到人多了起來,一直提着的心終于落下,立刻昏迷過去。

再醒來,便說出了那般匪夷所思的見聞。

雖然匪夷所思,可侍衛脖子上的猙獰傷口不假,那傷口邊緣雖然撕裂,可隐隐能窺見牙印的存在,的确是人咬的。

莫不是這帝宮裏真的出現了吃人肉的怪物?

第二晚,侍衛隊便立刻特意劃出了一個十幾人的小隊,專門在午夜時分于廢殿附近巡邏,卻一夜毫無所獲。

再一晚,依舊如此。

直到有人落了單,便立刻就受傷了。

其所見所聞,跟第一位受傷的侍衛差不多。木林森。

只說并無法看清那詭異之人的面龐,似乎行蹤詭異又似乎沒有實體,而這第二個受傷的人,也是在脖子上被生生撕咬掉一塊血肉,好在他立刻跑遠了,生命并沒有威脅。

自此,在廢殿附近巡邏的小隊就沒有停下過,但只要不落單,那怪物絕對不出現。

而只要不小心落單哪怕一次,那怪物絕對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受傷的人逐漸增多,卻不見有人因此丢掉性命。

這事因發生在帝宮之中,很快便驚動了帝君。

帝君聽聞後,立刻便召見了沈默。

這次帝君召見,卻不是在帝君的書房,而是帝君的寝殿,光燼殿。

沈默由宮人帶領而來,垂頭站立一旁,看着坐在一邊案前似乎在繪畫的帝君,默默等候。

宮人的傳報聲并不小,帝君卻仿佛沒有聽見一般,只專心着手下的畫,手腕擎着筆,穩穩的懸空在畫紙上,一勾一轉畫的極為認真。

直到帝君畫完,拿起畫認真的抖了抖,又輕輕湊近畫像吹了吹,直到畫上的墨跡完全幹透,才小心的卷起來放在一旁。

沈默雖看不到畫像上畫的是什麽,卻能看出帝君對這畫十分珍惜。

帝君這才擡頭看向沈默,直言道:“最近帝宮中的傳聞你可聽到?”

沈默點頭。

“本君上次便說過,以後,這種尋常人無法解決的、透着離奇詭異的事件,都交給你,這次便是。去吧,去解決它,不要讓本君失望。”

沈默被召見之時,就已經猜到了帝君這次見他為何,無他,一般無事之時,帝君絕對想不起來有他這麽國師的存在。

而他也的确需要再蔔算幾卦,趕緊增加更多的壽時。

曾經的沈默便不想死,總覺得這人世間有什麽事情應當是他十分留戀的,如今……他便更不想死了。

他有了更多的期待,更多對以後生活的向往。

接到了帝君的旨意,他便立刻前往了千機殿。

卻在千機殿撲了個空,沈默并不在意,凜暮似乎總是不在千機殿中,他自在的跑到後殿,進了凜暮樸素非常的寝殿來回繞了幾圈打量,這些時日他已經是這裏的常客,凜暮也并不阻止他的到來,反而放縱他在千機殿随意亂晃,除了不讓他随便動那些到處擺放的精巧東西外,簡直縱容的不可思議。

沈默打了個哈欠,今日早早便起了床被帝君召見,此時便有些困意湧上來。

他摸了摸眼前的蒙眼紗布,伸手摘了下來,便脫了鞋子爬上了凜暮的床鋪,側身躺了下來,想要小憩片刻。

一躺下來,困意便洶湧的襲了上來,他眨了眨越來越沉重的雙眼,最終敵不過困意,昏睡過去。

此時光燼殿,帝君身前突然閃身出現一人恭敬的跪在面前,一身黑衣的侍衛不帶感情的說道:“回君上,他去了千機殿。”

這個他是誰,不言而喻。

面覆面具的帝君冰冷的嘴角勾了勾,一揮手眼前的人便立刻閃身離開。

而帝君戰也拄着手杖站了起來,慢悠悠的走到了內殿,許久都不曾出來。

而不久後離千機殿不遠的一處假山群石林附近,一身玄袍錦衣的男人閃身出現,一張桃花面,一雙多情眼,唇角帶着溫柔的笑意,慢悠悠的往千機殿走去,步伐間頗有些悠閑、肆意之感。

而沈默此時睡在凜暮的床鋪上,卻并不舒服。

他感到有些壓抑,仿佛有什麽東西壓在他身上一般十分沉重,導致他呼吸有些難耐。

随即臉上傳來冰冷、濕膩的觸感,似乎有什麽惡心的東西在他的臉上滑過,留下一片水漬。

沈默皺了皺眉,從睡夢中醒來,一醒來,便看到眼前大張着,馬上要咬上來的嘴,那嘴裏一片臭氣熏天,牙齒尖銳,沈默一驚,立刻翻身後退,擡腳踢了出去。

那人不防,被踢了一腳,一聲悶哼,此時門外已經響起了腳步聲,聽到動靜的凜暮立刻飛身進來,卻只看到飛快離開的一抹漆黑殘影。

而沈默正縮在床腳,眼睛大睜,眼裏具是隐忍的驚慌。

凜暮心下一窒,立刻上前,擡手便将沈默摟進了懷裏。

沈默雖面上仍舊沒什麽表情,可大睜的眼睛裏卻有藏不住的害怕。

此時窩在凜暮的懷裏,他才終于松了口氣,立刻伸手緊緊、緊緊的握住了凜暮的衣襟,半響不曾松手。

凜暮下巴壓在沈默頭頂,更用力的将他抱進懷裏,輕聲道:“沒事了,不要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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