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玖
又是新的一天。
李承澤醒來已近午時,陽光甚好,謝必安征得費介同意,将二皇子搬到院兒裏曬曬太陽。
範思轍和偷跑出來的李承平換了大場地,愈發來勁兒,講着講着有演起來的沖動,李承澤瞧着有趣,謝必安也不攔着。
這女兒國國王心悅唐僧,頻頻示好卻屢屢糟拒,傾慕之情難以自抑。國師便以觀國寶之名将唐僧誘至國王閨房。
正說着來了個意料之外的人——滕梓荊。
範思轍乍見熟人,開心的打招呼,“好久不見啊,你怎麽突然來了?孩子好些了嗎?”
範閑出發時,他老婆兒子都病着,就沒跟着一起去。
滕梓荊一身風塵仆仆,似是趕了很久的路。
一進來就撲通跪下了。
李承澤懶洋洋的想。好不容易清閑了好幾天,又得考慮這些破事兒了。
開口語出驚人。
“這毒是我下的,請二皇子降罪。”
別瞎說,明明是範閑下的。
“是我拿了林相好處,在前幾日來府上宴飲時偷偷下了毒。”
是林相拿你兒子威脅範閑逼他下毒的。
“這幾日我日夜心中愧疚難安,飽受煎熬,特來請罪。”
上輩子你因我送命,我就從沒有過心理負擔。
“此事乃我一人所為,與其他人無關。”
和範閑這等滑頭處了這麽久了怎麽還這麽耿直?
“請殿下不要牽連無辜。”
宏成方才來說長公主死了,林相不會不顧及林婉兒,縱要下手也不會挑現在,是你欲為子報仇禍水東引。
正想着,撲通又跪倒一個,李承澤想起跟小劍客扯的謊,心說壞事。
倆人比賽似的請罪,說着說着就要動起手來,可憐李承澤話都說不了幾句,幹脆閉眼裝暈。
李承澤覺得自己真的勞碌命,每次想安靜看書時總有人來攪局。
罷了罷了,反正一切都快結束了。
“滕梓荊。”許是後腰上的馬蜂窩終于奏效,李承澤艱難的開口。
“幫我跟範閑送封信吧。”
滕梓荊風一樣的來,又風一樣的走了。
範思轍繼續掐尖了嗓子,做小女兒姿态。別說,還真有幾分女王含羞帶怯的意思。
“哥哥你看,這燭光也知人情,預照今日之喜。”
殿下,你相信一見鐘情嗎?
“不知陛下喜從何來?”
不信。
“我身為女王,飽享榮華富貴,可是,從未享受人間歡樂,今日哥哥到此,真乃天賜良緣。來日哥哥登上寶座,我為王後,從此雙宿雙飛,這不是萬千之喜麽?”
我對殿下一見如故,滿懷赤誠。
?“陛下,貧僧許身佛門,正是為了解救芸芸衆生,使世上不再有殺伐紛争,使人間不再有怨女曠夫。”
你已入北齊,當知我原是什麽樣的人,也該知道我們是什麽樣的關系。
“你說四大皆空,卻緊閉雙眼,要是你睜開眼睛看看我,我不信你兩眼空空。”?
我要你今後滿心歡喜,滿眼都是這世界的可愛之處。
“陛下……”
你我本不是一路人。
“不敢睜眼看我,還說什麽四大皆空啊?”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這……”
我們就到此為止吧。
“哥哥別閉上,你就睜開眼睛吧,你就睜開眼睛吧~”
這世間之事,沒有什麽我不能為殿下做的。
“陛下……”
範閑,哥哥我一直都睜着眼睛看的很清楚,看不清楚的是你啊。
“哥哥難道真的不喜歡我嗎?”
這和尚和猴的故事倒是不錯。
“林若甫你個老匹夫!”
屋裏叮呤咣啷砸東西的聲音已半個時辰了,路過小太監一縮脖子,“太子殿下緣何發這麽大脾氣啊?”平日裏一向克己複禮的。
“聽聞長公主的噩耗後就這樣了。”一起的小宮女拉他走遠,壓低了聲音說。
“這……與林相又有什麽關系?”
“噓……慎言!這就不是你我可以關心的事情了。我們做好分內之事才是正經。”
李承乾已經出離憤怒了,昨日還言笑晏晏一起慶功的人今日便成了一具冰冷的屍體,若非親眼所見,他簡直要懷疑自己的耳朵。
而且那人還是他……
太子看着滿屋畫卷,千姿百态的美人,它們都沒有臉,它們都有同一張臉。李雲睿一颦一笑皆印刻他心裏的每個角落,他無需下筆,眼前自然浮現。
父皇從小更看重二哥,母親在母族覆滅後整日如驚弓之鳥眼裏只看得見太子看不見兒子。只有姑姑,只有李雲睿是真心待他,事事替他謀劃,時時關心着他,讓他在冰冷的宮牆內有個可以完全安心的角落。
可如今!
老二朝不保夕,範閑遠在天邊,父皇不會因為這種原因便要她性命,唯一會出手的便是有殺子之仇的林若甫了。
林婉兒都那麽大了,他竟真下得去手!
姑姑,我絕不讓你枉死!
“你怎麽看?”慶帝日複一日磨着他的箭頭。
“鑒查院确實發現林府殺手向城外聚攏,于林間小道截殺長公主車隊,雙方交手激烈,各有死傷。”陳萍萍據實以報。可到底是想給對方一個警告,還是真要對方性命呢?“這些殺手一直養在城外,臣觀察現場,并沒有證據可以證實他們是林府的人,林相也從未現身。”
“那便是林相所為?”
“殺手成事後便四散逃離,鑒查院正在追蹤。”
“就先這樣吧。太子那邊,也要好好盯着。”磨刀石壞了可以再換一塊,他精心培育的繼承人,不能在這種事情上有閃失。
“滕梓荊去了北齊?”
“今日午時出發的。”
“你想把鑒查院交給範閑?”
“此子才華橫溢,胸有韬略,來日必成大器。”
“那你還把黑騎撤出?”
“考驗而已,臣相信範閑。”趟不過這片渾水,又怎麽扛得住未來風雨?
“老狐貍!”慶帝笑斥,放下手中工具,朝箭尖吹了一口,似乎很滿意此次的作品。“那朕就等着,看範閑,鬧北齊!”
範閑在北齊多方勢力中苦苦掙紮,林相不相信他,他也不怎麽相信林相能信守承諾護好李承澤。為了早點趕回去見二皇子,範閑把北齊大小勢力算計了個遍,可謂步步在刀劍上起舞,結果命都快搭上了就換來兩條讓他吐血的信息:
一,葉輕眉懷了慶帝的孩子,換言之,李承澤是他親哥哥。
二,內庫賬冊大筆銀錢缺失案幕後的大boss是南慶二皇子。
範閑氣的把自己關在屋裏一整天,貪贓枉法,草菅人命,豢養私兵,你怎麽不上天呢李承澤!他就不該來北齊!夜裏看見滕梓荊時,委屈的簡直想抱着他轉圈圈。
他激動着心顫抖着手打開李承澤的來信,上面就畫了一個圈。
就随手畫的那種,特不走心,但這并不妨礙王啓年自由發揮。
“這應該是個月亮,二皇子想念小範大人了,又不好意思直說,故意裝作毫不在意的樣子,與大人猜謎玩兒呢,讀書人,寫個信都別具一格。‘我寄愁心與明月,随風直到夜郎西’”
高達被聽的一愣一愣,愈發服氣王啓年。
範閑也想這麽理解,可他有自知之明,二皇子對他還沒有到千裏寄相思的地步,這幾日沒有他日日登門,怕是人家樂得清淨啊~
“你出發前,去見過二皇子?他為何找你送信?他看起來怎麽樣?”
滕梓荊一五一十将京都之事告知。
“我該說你什麽好?”範閑扶額,“他是中毒了,又不是傻了,你這套說辭他一個字都不會信。你們也別猜了,這封信沒意思,滕梓荊,他就是嫌你煩故意支開你。”
“啊?”
範閑想了想,還是把那個圈收起來貼身放好,畢竟也是李承澤給他的第一封信。
“王啓年,收拾收拾吧,我們返程就在這幾天了。”
“是,大人。”
反正他也不是真的範閑,那李承澤便不算他親哥,至于那些罪證,他迫不及待想聽聽當事人怎麽解釋呢~那張古井無波的皮囊之下究竟藏了些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