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Chapter 23

“叔叔，你沒有自己的家嗎？”有一天顧景天蹲在王诜身旁，睜着好奇的大眼睛問了他這個問題。

正在浴室裏洗那套油膩的工裝服的王诜，一時愣住了。他舉起手想拍拍顧景天的小腦袋，發現自己手上沾滿了白色的肥皂泡沫。

顧景天還在好奇地等待他的答案。王诜眨了眨眼睛胡扯：“叔叔沒有家，這裏就是我的家。景天想把我趕出去嗎？那我只能睡大街了。好可憐的。”他假意哭喪着臉低垂下腦袋。

沒想到顧景天的反應大出他的意外。小家夥鼻子裏哼了一聲，以“我知道你在假哭，這套都是我玩剩下”的眼神看着王诜。

好像是因為沒有找到樂趣，他就拍拍屁股，站了起來，跑到後院跟小貓一起玩耍。

被晾在原地的王诜流下兩行寬面條眼淚。這娃咋這麽機靈，果然得了他的真傳，很有他小時候的聰明勁，不愧是王家的血脈！王诜毫不臉紅地把功勞攬到自個身上，一邊激動地流眼淚，一邊苦哈哈地揉搓手上的髒衣服。顧曼桢嫌棄他的衣服汽油味太重，不讓他使用洗衣機，他搓得手都快破皮了，結果還洗不幹淨。

顧曼桢拿了一包碎茶葉遞給他：“用這些茶葉搓一搓髒衣服吧，試試看能不能洗掉，實在不行只能去買專門去污的藥水。”

“你确定茶葉能用來洗衣服？”王诜一臉懷疑。

顧曼桢把茶葉塞給他：“愛信不信。”

自從王诜在顧曼桢家裏住下來後，顧曼桢一直對他沒好臉色。家裏房間不多，她只好收拾了一間原來堆放雜物的小房間給他。雖然王诜說自己睡客廳的沙發也可以，但是顧曼桢怕他把客廳弄亂了，不允許他睡。

王诜覺得自己被深深地嫌棄了。

這天王诜輪休，不用去修理廠。不過一早他還是出門，去了黑匣子劇場。到了那之後，因為沒有通行證，劇場的門房不肯讓他進去。任憑王诜磨破了嘴，說自己是上次送道具的司機，結果門衛連一個眼神都懶得施舍，不耐煩揮手讓王诜快點離開。

王诜摸出了手機，猶豫了半晌才撥出那串早就爛熟于心的號碼。

“喂，哪位啊？”一個有些沙啞含糊不清的蒼老聲音響起。

“譚教授，我是王诜。我……”

“啊，王诜啊，臭小子，我還以為你不來了。”譚教授在電話那頭哈哈大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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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诜不好意思地說：“譚教授，我已經在大門口，不過門衛不讓我進去。”

“啊，你等着，我讓學生出去接你。”譚教授風風火火地挂斷了電話。

王诜收了線，心裏突然有些忐忑不安起來。

他退出了娛樂圈，打算這輩子都不再演戲了，那他現在又在猶豫什麽呢？

很快有個學生模樣的男生從劇場走出來，遙遙看了眼王诜，跑去門房，對着門衛叽叽咕咕地說了幾句話，又指了指王诜。門衛終于點頭開門了。

那學生走到王诜跟前笑着說：“快進來吧，我已經和門衛說好了，以後他不會攔着不讓你進來了。”

王诜覺得這人有點眼熟，正是那天被他呼來喝去的戴眼鏡的小男生，皮膚白淨，生得有幾分清秀，手上卻沒幾兩功夫。

王诜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摸摸鼻子：“是你啊。”

眼鏡男生笑得有幾分腼腆，朝王诜伸出手：“你好，我叫丁子墨。”

王诜回握了他的手：“我叫王诜。”

丁子墨帶着王诜進了劇場。劇場今天沒有對外表演，舞臺上正在排一出經典的話劇，譚教授坐在觀衆席的第一排，身邊簇擁着一班學生，衆人正在認真觀摩臺上的表演。

丁子墨領完路，就對王诜笑笑走開了。王诜默默找了個位置坐了下來，和衆人一起觀看。沒有人發覺他的到來，大家都全神貫注地投入在話劇上。

這是一家舊式茶館，裏面一派繁榮景象，舞臺上有提着鳥籠穿着綢緞馬褂的老爺們、還有玩蝈蝈蟋蟀的公子哥……這裏是裕泰茶館，館子裏的牆上挂着“莫談國事”的木牌。

王诜恍然大悟，這臺上正在排練的是老舍先生寫的着名話劇《茶館》。

精明的茶館掌櫃王利發，此時還很年輕，從祖輩手上接過茶館，立志将茶館事業發揚光大。飾演王利發的年輕學生一臉的精明，将一個善于左右逢源的生意人演藝得活靈活現。強幹氣盛的秦二爺，秦仲義此刻一臉意氣風發，正在茶館裏大談實業救國之道。飾演秦仲義的學生長得濃眉大眼、劍眉星目，倒也與這個角色十分妥帖。

王掌櫃疑惑地問秦二爺：“專門為了別人，你就不顧你自個嗎？”

秦二爺嘆了口氣，有些瞧不起左右逢源的王掌櫃：“你不懂，只有那樣國家才能富強啊。”

王诜坐在觀衆席上，漸漸看出了幾分滋味。這出話劇，當時王诜在戲劇學院蹭課時就見過好幾次，是表演系學生們每年必排的一出經典話劇。

這出只有三幕戲的話劇裏，老舍先生通過一個小小的茶館，将觀衆的視線拉向這些市井小人物的生活裏。一個小小的茶館承載了無數人的悲歡離開，承載了一個時代無情的變遷。

清朝末年、民國初年、抗戰勝利後這三個時點，舞臺上僅是短短一瞬，換個道具和妝面服裝，就可以換個場景，但卻是這些小人物的一生。王诜以前不太理解這些小人物的思想，現在他重新再看這出話劇時，心頭就突然湧上些許的感觸。

小人物在大時代裏的無奈和痛苦，他們在舞臺上有了自己的悲歡離合、喜怒哀樂，他們在茶館裏掙紮、腐爛。茶館是一個無可奈何的悲劇。常四爺帷幕放下之前悲憤地大喊：“我是愛我們的國的，可是誰來愛我呢？”

時代是無情的、是冷冰冰的、沒有思想的，它不受任何人左右。這就是生活在大時代裏小人物的悲劇，他們找不到自己存在的意義，他們拼搏一生、掙紮一生，到頭來也只得到一個窮困潦倒的無言結局。

表演的藝術就在于：雖然人物都是虛構的，但是所有故事都是真實存在的。

王诜雙眼發紅，一瞬不瞬地盯着舞臺上表演的演員們，一股洶湧的洪流在他心中激蕩，他覺得有一層隔膜就近在眼前，他想要更用力、更用力戳破這層玻璃紙，他知道玻璃紙後面有一個五光十色的世界在等待着他。

“怎麽樣？感覺如何？”譚教授拍拍王诜的肩膀。

不知何時舞臺上的表演已經結束了，劇場裏只剩三三兩兩的學生還在收拾道具。

王诜恍然回過神，忙站起來不好意思地笑了：“譚教授，我一時看入迷了，差點忘記和您打招呼。”

“哈哈，我就知道你小子肯定忍不了幾天。好一陣時間沒表演，你是不是心裏發癢，憋得慌啊？”譚教授笑着打趣。

王诜摸着後腦勺不好意思地笑了。

譚教授拍了拍他的胳膊：“怎麽樣，要不要來我們劇場。”

“我怕自己演不好。”王诜老實地說出心裏的擔憂。

譚教授不客氣地揭了他的老底：“算你有自知之明，你啊，就是基礎功夫不紮實，上學那會又愛東一榔頭西一棒子地胡亂學，拎着半瓶子水到處晃蕩，我都替你臊得慌。如今你在社會上歷練了幾年，好歹還算有點長進，知道自己身上缺點很多。放心，你別想多了，我就是找你來劇場當苦力的。”

“是，是，我還有很多需要學的東西。”王诜唯唯諾諾地回答。

“你的路還長着呢！不像我現在這把老骨頭，沒幾天時間了，想用心把你們帶出來，也沒那個精力了。年輕人就是浮躁，不愛聽我唠叨了。人老了就惹人嫌了。”

王诜一臉狗腿地奉承：“哪能呢？譚教授這是老骥伏枥，志在千裏。”

譚教授不客氣地拍了一下他的腦門，狠狠瞪了他一眼：“還笑！有這功夫，跟我過來。你去幫學生們搬道具。”譚教授雙手背在身後，指揮起王诜來。

王诜“诶”了一聲，興高采烈地過去幫忙了，一臉挂着合不攏嘴的笑意。

“這才對嘛！你別看不起搬道具這活，道具管理、燈光啊、場務啊，這些人都是一個劇場的無名英雄。裏面學問大得很呢……”譚教授一個人站在臺下，嘴中絮絮叨叨地念着。

這次劇場之行後，王诜似乎一下子找到自己久違的靈魂，全身上下突然冒出一股使不完的勁頭，不知疲倦……直到離開了黑匣子劇場，他心中的激動還遲遲沒有消退。

他宣布離開娛樂圈那天說自己不會離開舞臺，會以另外一種方式存在，而現在他終于找到了。他抑制不住這股興奮，回家後，迫不及待地向正在廚房準備晚餐的顧曼桢說起了這件事情。

顧曼桢複雜地看了他一眼：“那你修理廠的工作不做了？”

“不，”王诜連忙擺手，“當然不是，總不能餓着肚子空談理想。我會在下班的時間裏盡量抽空去劇場幫忙，順便跟着譚教授多學點東西。”

顧曼桢點點頭：“你心裏有打算就好。”

突然她朝王诜伸出手：“夥食費呢？我不收你住宿費，你可不能把夥食費一起賴掉了。”

“哪能呢？我這不是還沒發工資，等一發工資，我保證全部如數上交。”王诜拍着胸脯信誓旦旦。

“不需要，你給我夥食費就好。好了，話說完了，快出去，這麽大塊頭不要擠在廚房裏礙手礙腳的。”顧曼桢嫌棄地把他趕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