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小半夏,你說你上輩子是不是軟骨動物?這麽一會兒都能睡着了?”老鬼把我跟樹袋熊一樣挂在前面,我的腦袋枕在他肩膀上,似乎感覺到我醒了他輕聲在我耳邊低語。
我抓住他的領子,眼睛帶着一絲濕潤,隔着一段距離:“沁貉!你認識沁貉嗎?”
老鬼眉頭一緊:“你在瘴氣裏看到了什麽?”
我沒頭沒尾的說道:“沁貉,還有一個穿着黑衣服的男人,沁貉的眼睛沒有了……”不知為何?竟帶着抽泣的聲音哭了出來。
他別過臉去不再看我,一下下拍着我的背脊說道:“你之前哇的那一聲吸進了瘴氣,看到幻境也不足為過。”
“你說……我看到的都是幻境?”
“那些不過就是它們的主人往生之前留在這裏不肯離開的記憶。”頓了頓,“也許你看到的并不是沁貉的。”
“你是說!”
老鬼臉對着臉沖着我微笑,那雙好看的桃花眼似乎帶着些晶瑩的淚珠,我揉了揉眼睛極力想要看清楚那一閃而過的悲傷,根本顧不上這是多麽羞人的姿勢,只是問出腦海裏最不可思議的想法:“你是不是……”
“半夏。”身後一道清冷的聲音響起,我扭頭望去,竟是無缺立在船艙外,沖我微笑。
我先是看了老鬼一眼,心中萌生起一種想法,好似覺得老鬼也看懂了我的眼神,他将我放在地上,我緩緩的看向無缺:“你是誰?”
我可以明顯看到無缺是怎麽飛過來,怎麽樣從老鬼身邊搶過我,又是怎麽樣把我塞進船艙,一氣呵成。
“半夏。”他冷不防的看向我,“我并不喜歡聽你開這種玩笑話。”
我立刻轉變,嘿嘿的笑道。
“把那藥丸吐出來。”無缺伸出手。
“哦吼,邪鬼沒殺你能确保她呆在你身邊是安全的嗎?更何況約定還是應該遵守的,無缺。”老鬼掀起簾子進來,冷冷的看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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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中頓時咯噔一聲,這倆人見面就掐的毛病什麽時候能改一改?當我準備說些什麽時,無缺倏然站起身,從我身邊擦過直徑撩開船簾走了出去。
我狠狠的瞪了老鬼一眼,他扯着嘴角偏過腦袋。
“無缺,無缺。”我小跑着出去,卻被無缺一雙手推了回來:“外面冷,你受不得寒氣,回去呆着。”無缺淡淡看了我一眼。
我往前湊了湊,小心翼翼的說道:“明朝比生死薄上提前半月意外死亡,蒲希的締約還能完成嗎?”
“世間之事,皆為無常。”他終于正眼看我。
于是我見好就收,扯了扯他的袖子:“無缺,你餓不餓?”進船之前我特意看了看裏面有煮飯的地方,想着不能讓無缺在外面挨凍,就拉着他的手往裏面進。
扯了半天,無缺的腳跟就沒動過,他擡頭看着我又看看靠在船艙裏的老鬼,沒有說話。
“小半夏~”老鬼伸手招呼我過來,我留戀不舍的應聲,撩開船簾探頭,“幹什麽!?”
老鬼嫣然道:“蓮花糕。”他端着一碗倒扣着的盤子飄到桌前仰頭看我,一臉誇獎的模樣。
我不由問道:“蓮花糕?好像在哪裏聽過?”轉頭央求無缺,“如果配上你秘制的粥,我想就死而無憾了。”
無缺嘆了口氣,随着我走進來:“死而無憾不是這麽用的。”
我乖乖地坐在桌前,透過隔窗望着那兩袖清風的人兒,他挽了挽衣袖,露出一雙皓白的手腕,食指勾起菜刀在菜板上有力道的切着,最後蓋上鍋蓋,回身。我移了目光,卻發現老鬼拖着下巴望着我:“出軌了。”
“沒有的事!”
“你承認了。”
“承認什麽!”我打開他的手指。
“承認你是我娘子。”
我瞳孔猛地放大:“你……你叫我什麽?”
“娘子啊?你一臉□□的表情難道這樣叫很奇怪?又不是沒叫過……那不然小半夏和娘子你自己選好了?我無所謂。”
“老鬼我一直想問你……”
無缺擱下碗,輕咳道:“你要的粥。”
我立刻回頭看着他:“好香啊!真不愧是……”無缺突然按住我的手,一下子把我護在身下,正巧擡眼看見老鬼停在半空中,憤恨的看了無缺一眼,嗖的一下沖了出去。
“老鬼他……”
“乖,噤聲。”無缺沖着笑笑,按住我的動作很有力,我只覺得幾滴溫熱的液體飛濺在臉頰上,眼前也一片血紅。我餘光可及之處,血跡順着逆流的趨勢慢慢在船板上溢開。
無缺連眉都沒皺一下,反倒是我心疼的想要觸碰那道流血的口子,他起身綻開紅色的光芒,額頭上顯現出妖冶的紋路,脖頸處大片大片的花狀圖騰蔓延上來。他閉了閉眼,漆黑的眸子漸漸微紅,返身擊出暗紅色的光波,只聽嘩的一聲,一團黑色的霧氣包裹住這條小船。
“不要出來。”他給我一際警告便飛了出去,單膝跪在船頭,衣袖拂過的地方只見道道血色在河面上熊熊燃燒,一個像影子一樣的怪物終究是躲不過烈火從河裏騰地化成龐然大物。
我不知道無缺念了什麽口訣,那原本九尺多高的龐然大物在無缺飄揚的衣袖中漾開淡粉色的光暈,化作一縷塵埃灑在這河面上。
我趴在船舷忍不住探頭,無缺回身笑道:“離明朝頭七還有多少時日?“
他突然問了這麽一句讓我有些不知所措,扒着手指算了算回答:“三日。”他漸漸走過來,看着我這撫摸楊安慰道,“莫不是被剛才的景象吓到了?”
我閉上嘴巴,過了好久才伸手觸摸他的後背:“我知道你的愈合能力很強,即使是削下一塊肉來也能瞬間長好。”
無缺摸摸我的頭發,寵溺的笑道:“我不疼。”
我回首望着他:“剛剛那龐然大物是什麽東西?”
“能是什麽?邪鬼手下的好戰分子,主子死了仇還是要報的。”老鬼來無影去無蹤的出現,優哉游哉地扔下一塊黑不拉幾的泥蛋子,“考慮好了就把東西放在這裏面,你欠下的債必須要還。”老鬼沖着無缺沒有好臉色的說道。
“你們在說什麽啊?”我不解的問道。
無缺揉揉我的頭發,拿出一把銀制的刀子,從手腕裏硬生生挑出一條散着紅光的經絡,他滿頭大汗的扯下來:“此後,兩不相欠。”
我張着嘴巴指了指眼前這兩位,這是上演了斷袖癖的愛恨情仇嗎?
老鬼冷哼一聲,盤腿坐在我身邊,上揚着嘴角說道:“你有你想保護的人,我亦如此,別再重蹈覆轍,否則我定不饒你。”
我掏掏耳朵,越聽越打哆嗦,上前打斷:“你們要談情說愛,夫妻吵架就到一個沒人的地方吵啊聊啊親啊做啊的,随便你們,就是不要大庭廣衆的秀恩愛。”
“噓,半夏,你太吵了,一會兒會把客人吓走。”無缺站起來,坐在我身邊,臉色蒼白的沖着老鬼笑道,“冥王大人……”
“知道了!真是啰嗦!”說完這話,老鬼化作一縷煙飄進香爐之中。
次日,沒有了老鬼叽叽喳喳的聲音,我和無缺兩人過着舒服的二人世界,他帶着一張白色面具一紅衣坐在船頭,雖然我不知道他要做什麽,看樣子和那位客人有關。
遠處的渡船開過,一個瘦弱的身影蹒跚的立在水中。無缺伸手把他拉上來:“這不是活人來的地方。”
聽到這話我豎起耳朵,撩開一點船簾好奇的探看,只見蒲希濕漉漉地瑟瑟發抖,開門見山的說道:“我知道你能救明朝!”
真真和百年後的那個蒲希一樣很不客氣,不讨人喜歡的性格。
無缺默認,啞着嗓音說道:“取夫人之首,種入屋內後院,四十九日後會長出一樹,百日之後樹上開花,一年後長出果實,你的妻子就能活過來。”
“我等不及!”
“頭七之前。”無缺一個屏障把欲想出來的我擋了回去,慢悠悠的說道,“以血澆拙。”
蒲希走後,無缺摘下面具,眸色深沉的看着我,我忍不住開口:“你……”
“我是故意的。”無缺如是說道。
“為什麽要這麽做?不是要一切按照事物發展繼續下去,你說你不會插手的。”我很崩潰說。
“你還想研制出後悔藥嗎?”
“決不放棄。”我眉頭一緊帶着認真。
“那就夠了。你可以認為這就是注定好的結局。”
“無缺!”
“你若還想拿到第三味藥引就老老實實待着,不要惹是生非。”
我好像意識到了什麽,從始至終無缺耍了個小聰明,印證了他那句無商不奸無奸不商的話,揣測不安的問道:“第三味的藥引是什麽?”我望着無缺沉默的臉,心裏已經有了答案……
第三味藥引恐怕就是明朝,我也終于懂得既失所愛,枯木逢春是什麽意思?蒲希失去了摯愛,想要複生便将摯愛之首砍下埋入地中,那枇杷樹不過就是個幌子,蒲希真正願望不過就是希望能阻止這一切的發生,可是太晚了……來不及了。當我知道想要制成後悔藥就意味着明朝死後不得安生,屍首分離成為藥引時這兩難的表情,滿臉焦灼随之壓抑着心中的怒火,再等等吧,再等等……有了後悔藥什麽都可以改變。
無缺看不得我這個樣子,将手按在我的腦袋上輕嘆:“魚和熊掌不可兼得,想要得到某個東西,就得承受得起代價。”
無缺朝船艙內走去,留我一人吹着寒風。
半夏啊,半夏,你當真要這麽做嗎?我扪心自問。
坐在船外,聽着外面的水聲,我嘆了口氣,輕手輕腳地湊過去看着熟睡的無缺,伸出一根手指在他身上輕輕戳了戳,紋絲不動,又加大了手勁。
我整個人渾身一哆嗦,手底下的皮膚好似浸在冰裏一般,我掰過他的臉,低下頭看去,只見無缺臉色煞白,額前那朵花的模樣越發清晰,我眯起眼睛定了定神。他似乎感覺到灼熱的目光只得慢慢地睜開眼。
我看着近在咫尺的那雙紅色眸子,心中一動,好像曾經見過一般熟悉,就這麽怔怔地和他對視着。
許久之後,只聽見無缺有氣無力地開口呢喃:“餓了嗎?”
我輕聲問道,殊不知眼裏布滿了淚花:“我…我有沒有見過你?”
無缺阖上眼睛:“想吃什麽?”
“那就是沒有了……可我總覺得自己好像很久以前就見過你,不是在藥王村……”
無缺輕嘆一聲:“飯在桌子上,你餓了就自己去吃,不用管我。”
“你知道嗎?明明鬼谷令人汗毛直立,可我對這裏太熟悉……大腦支配着軀體,似乎在這裏生活了很久。我甚至不敢求證自己的心裏的想法,那落迦那落迦,梵語Narakade地獄。那落迦鬼谷又叫做冥界幽都,之前那條河就是忘川,頭頂那閉氣的三層橋就是奈何橋對嗎?”
無缺虛弱地看着我,終是點了點頭。
“你,老鬼,還有沁貉不止是認識那麽簡單……上次的夢境那個穿着紅衣的男子就是你,我聞到了他身上和你一樣的氣息。”頓了頓,“沁貉曾經是老鬼的娘子……老鬼叫我娘子……我……”
“不要瞎想了。”他嘆了口氣,“陰氣進入身體會使人出現幻覺,明日我們便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