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迫凰(一)

流言散出去一日之後。

“怎麽樣?”吃着山茶喂到嘴邊的鳳梨糕,歪在水榭裏納涼的陸徐氏問。

“茶樓坊間雖都有議論,但并不猛烈,達不到上達天聽的地步。”陸炆坐下,喝了口涼茶才道。

陸徐氏點了點頭,“我心裏有數了,還需要再添兩把火。一,把皇家公主和郡主都拉下水;二,……”

陸徐氏看向了正在給她剝柑橘的寧秀玉,陸炆也看了過去。

寧秀玉白着臉擡起了頭,雙手護住了自己的肚子,緩緩搖頭,雙眼噙淚,“不……”

“好孩子,事成之後,我必成全了你對瑁兒的一片癡心,救出瑁兒你居首功。”

“不……”

“由不得你了,唉……”

——

悶熱了一個下午,夜幕四合時候,雨滴終于落了下來。

紅蓮湖心有個湖心亭,一張琴案,一爐香,慕卿凰撫琴自娛。

琴聲舒緩悠揚,和着雨打荷葉聲,讓人仿佛置身碧波蕩漾,煙霧缭繞中,立定雲水禪心。

片刻,穿着墨綠長衫的家丁帶了一個人來,來人被雨水打的透濕,薄薄夏衫裹着他勁瘦颀長的身姿,挺拔如婷婷而立的墨綠荷杆子,雨水流經他的眉眼,他眸色澄澈幽深,朱唇帶笑。

“小鳳凰,我又來了。”

琴聲戛然而止,慕卿凰回過頭來看着陸玖,看着他一身狼狽,不知怎的想要笑,她也便笑了,“外面流言蜚語,你不該來。”

Advertisement

“一水可洗淨矣。”陸玖依舊站在雨中。

慕卿凰也沒讓他進亭,而是一揮手,家丁便拱手退了下去。

“你真是不聽話,又翻牆了吧,我真該養一條狗了。”慕卿凰嘆氣。

“西施不就是嗎,放她出來,我伸着胳膊讓她咬。”陸玖笑嘻嘻的道,任憑風雨吹打。

慕卿凰訝然擡眸瞧他,心弦怔忪。

“西施像個名門閨秀,看家護院就糟蹋了,我的幕園裏正有一對虎形黑毛獒,再有幾個月就要生小獒了,到時候給你抱來一只可好?”

慕卿凰雙手交疊在腿上,無意識的攥緊,只看着雨中的陸玖不說話。

陸玖抹了把臉笑道:“那我只當你同意了。小鳳凰,我來是想你幫我一個忙的,我在府裏查到了點東西,而這些陳年舊事令我又恨又痛。小鳳凰,你說,為何同樣是孫子,她為何對另一個就那麽盡心盡力,對我就那麽随便呢。小鳳凰,我知道她不知道我心愛着誰,可是我心裏清楚,縱然她知道了也一樣會做那些事的。小鳳凰,雖然我終于站到了你面前訴說情意,但我還是恨她,可她是我的祖母啊,我能弄死她嗎?”

雨水沖刷着他的臉,她不知道他是不是哭了,但是此刻她清晰的感受到他的痛苦和恨意。

怎麽辦呢,她又想到躺在冰上的那具屍體的模樣了。

那是陸玖啊,她心中愧疚難當。

“小鳳凰,這輩子我會保護好你,保護好太子一脈,永遠讓你做高傲的鳳凰。”

慕卿凰微張紅唇,腦海中靈光一閃,倏然大恸。

“你就那麽喜歡我?”

“我有什麽值得喜歡的。”慕卿凰暗啞了嗓子,仿佛有什麽堵在她的喉嚨裏,她不能張口了,她怕再張口眼淚就出來了。

“但我就是喜歡,怎麽了?”陸玖在雨中笑。

夜空中劈下一道閃電,緊接着是打雷聲,挂在角檐下的琉璃燈別風吹的搖搖晃晃,風鈴叮當,湖上寂靜。

見慕卿凰不說話,陸玖又呆了一會兒,“那我走了。”

慕卿凰驀地站起來,清音如琴音,“你要我怎麽幫你?”

——

翌日,雲收雨散,晴空明朗。

慕卿凰的車架打從東市緩緩行過,兩旁店鋪林立,酒肆飯莊,人流如織。

“朝陽郡主,請停下來,我有話說。”

就在此時一個大肚子的女子攔在了馬車前,揚聲呼喚,引得行人駐足,尤其當他們聽見女子喊出了“朝陽郡主”四字時,回頭觀望,慢慢聚攏過來的人更多了。

“這車裏的就是那個朝陽郡主?”

“還有哪個朝陽郡主,肯定就是那個私通大伯子的那個呗。”

“騷得不行的那個?”

“噓——”

玉鸾驀地打開車門,氣急敗壞的道:“你們亂說什麽,我們郡主才沒有。”

擡頭看見跪在馬車前的女子竟然是寧秀玉,玉鸾更氣了,跳下馬車走到寧秀玉跟前就道:“要跪等我們的馬車過去了你再跪,你跪在我們郡主的馬車前是什麽意思?”

寧秀玉小臉慘白,哭着道:“求郡主放過郡馬吧,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和郡馬無關。”

“什麽亂七八糟的,我們郡主已經和離了,哪裏來的郡馬,你快走開。”玉鸾呵斥。

寧秀玉“咕咚”“咕咚”一氣給慕卿凰磕了三個響頭,“朝陽郡主,求求你了,求求你大發慈悲就放過表哥吧,這個孩子我打掉還不行嗎。”

車裏的慕卿凰蹙了下黛眉,心想她懷着的孩子打掉不打掉的和她有什麽幹系?

眼看圍觀人群嘩然憤慨,玉鸾小嘴巴巴的問了,“你的孩子和我們郡主有何幹系,又不是我們郡主讓你懷孕的。”

不知怎的,憤慨的人群“轟”的一下子又笑了。

“是郡馬偷腥被郡主抓到了吧?”

“聽說朝陽郡馬被錦衣衛抓了?”

“什麽大事就把男人弄大牢裏去了,這種媳婦也太毒辣了吧。”

“孩子是郡馬的?”

寧秀玉頂着額頭上的青紫哭道:“我知道是我們對不起郡主,只要郡主能高擡貴手,我立馬打掉這個孩子,郡主,我答應如你所願,請你也能放過表哥。”

伶牙俐齒如玉鸾,聽着寧秀玉亂七八糟的話也暈頭轉向了,“你什麽意思?”

正此時,寧秀玉驀地起身就要撞向馬頭,玉鸾驟縮了下瞳孔,眼疾手快擋在馬頭前,氣的一把推倒寧秀玉就罵:“你想找死別碰我們郡主的馬,你……”

彼時寧秀玉躺在地上,抱着肚子,卻喊起了“救命……”。

随着她在地上的掙紮,地上就見了一片血。

玉鸾驀地瞪大了眼睛,手足無措。

這場戲演到此處,車裏的慕卿凰已是一身冷意。

孩子,打掉,表哥……

卻原來那個孩子是陸瑁的嗎?

好,真好啊。

這場戲我陪你們演到底,要鬧大,好呀,我親自為你們添把火!

“玉鸾,上車,莫要誤了本郡主入宮的時辰。”

“郡主,她、她流血了……”玉鸾吓白了臉。

“流血了啊,和你無關,她是自作自受,乖,別怕,上來。”

“哦,哦哦。”玉鸾連忙爬上了車。

“武四,把那刁民拽起來扔到一旁。”

“是。”趕車的武四立即執行命令,毫不憐香惜玉的,拽着寧秀玉的一條胳膊就給扔到了路旁,拖拽的路徑拖出一條血痕來,這種行徑直接惹怒了群衆,群衆紛紛破口大罵,卻無一人敢攔架,無人肯做那個出頭鳥。

慕卿凰的馬車走的嚣張,後面的群衆氣個半死,卻不知何時,寧秀玉被人擡走了都不知道。

——

短短兩日,流言從傳朝陽郡主與堂伯子私通變成了朝陽郡主放蕩風騷,荒淫無度,成了比肩山陰公主的風流人物。

坊間茶樓,議論不絕。

“我跟你說,我弟媳婦家的兄弟原就在長寧侯府喂過馬,那兄弟長的一副魁梧的好身材,有一次給馬刷毛,濕了身正被朝陽郡主看見,朝陽郡主當夜就召了那兄弟入內帷厮混,颠鸾倒鳳直折騰的我那兄弟丢了半條命去。”

“真的啊。”圍觀衆人先是露出個吃驚的模樣,遂即都猥瑣的笑了。

“那麽浪啊。”

“那可不是。”

“是不是皇家郡主、公主都那麽風流?”

“你這兄弟說對了。”

“那些尚主的驸馬呀、郡馬呀豈不是和裹綠頭巾的娼家男子一樣了。”

茶樓大堂子裏這些男人正說的起勁呢,忽的一鞭子就下來了,打的這些人抱頭鼠竄。

這些人豈是肯吃虧的,待看見堵在茶樓門口的是身穿飛魚服,腰挎繡春刀的官爺,立時吓的無一人敢吱聲。

第一個散步流言的男子一看來人登時吓的蒙住臉就想跑。

“站住!”陸玖一鞭子甩下去纏住男人的脖子猛的将人拉倒在地,他腳踩着男人的後勃頸道:“是誰指使你散布流言的?”

“沒,沒誰,小的也是聽別人說的。”

陸玖冷笑了一聲,對跟在身後的校尉們道:“抓起來。”

散布流言的男人吓黃了臉,哭喊着道:“官老爺別抓我、別抓我,我說,我都說,我是臨安公主府上的廚房雜役,是奉了公主的命出來說話的,可我說的都是實話呀,別人都這麽說。”

“別人都這麽說的就是實話了?改天我讓人傳你是個太監,你就真是個太監了。帶走。”

“是。”

“我是臨安公主府的人,你們不能抓我。”男人大喊。

“那就讓臨安公主親自來鎮撫司诏獄領你,咱們擺證據說話,是就是,不是就不是,若是自有聖上定奪,若不是,你們一個個的就等着被割掉舌頭吧。”

當陸玖的目光将茶樓衆人一一掃過,一時之間,落針可聞。

“我知道你,你是那個奸夫,朝陽公主的奸夫。”茶樓人多,不知哪個刺頭說了一聲,陸玖緊跟着去搜,卻沒有逮着人。

茶樓裏的人卻都用憤怒的目光看着陸玖,陸玖不怒反笑,“你們親眼看見了?”

無人吱聲。

“你們趴我床底下親耳聽見了?”

茶樓裏老老少少的爺們更不吱聲了。

“正義的是你們,愚蠢的還是你們,活該被人利用,一個個不長腦子的應聲蟲。”陸玖壓下怒火,揚聲道:“傳聖上口谕,六月二十四日觀蓮節,聖上親臨蓮園,三司便服會審此案,那一日蓮園大門為你們敞開,你們想知道什麽真相,我這個‘奸夫’恭候諸位大駕光臨。”

“走。”

錦衣衛一走,茶樓裏就炸開了鍋。

“真的嗎?”

“到時候咱們都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聽說蓮園美如畫,正好去過過眼瘾。誰是奸夫也不幹咱們的事兒。”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