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恩仇難算

“小将軍,将軍大人臨死還留下一樣東西,您是否要跟小老兒去拿?”小老頭兒看着殢無傷與無衣對視良久,卻誰都沒有說話的樣子,再次開口道。

“好。”殢無傷起身,無衣的唇角動了動,他似乎想說什麽,但就那麽站在那裏,卻又什麽都沒有說。殢無傷默默的走過他身邊,跟着那個小老頭轉向了正殿後面。

一把墨色長劍擺在殢無傷面前,“這是将軍的東西,如今歸還,還望小将軍能有朝一日,替将軍報仇。”老頭兒說着,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老淚縱橫。

仇……殢無傷默默的看着那把劍,的确,殺父之仇,不共戴天,他本應該恨,應該氣,但是此時心裏卻一片平靜。殢無傷沒有見過父親,甚至對母親的印象也非常少,他所有幼年的記憶,都是那個笑的如沐春風的右丞相,他每次下朝回家見到殢無傷跟無衣兩個,都會先抱起殢無傷問問過得開不開心。

京城裏人人都知道,右丞相顧念舊情,将故人之子視為己出,收在府中,一切吃穿用度比無衣只高不低,什麽好東西,只要殢無傷多看一眼,便會到他手上。如果他與無衣一同生病,丞相夜裏衣不解帶陪着的,是殢無傷。

十數年了,不管殢無傷是跟無衣在一起念書,還是回丞相府,亦或是後來執意從軍,右丞相都盡可能的讓他稱心如意。那個人縱人到中年也依然氣度非凡,但親近百姓,為官清廉,這些都是殢無傷看在眼裏的。眼前這條陰狠毒辣的計劃,當真是那人所定?

殢無傷坐在房中良久,等他擡頭的時候,那小老頭兒不知道什麽時候離去了。殢無傷握住那把劍緩緩的走出來,他該如何面對無衣?這個問題讓他走的非常慢,然而到了前院,卻早已不見了無衣身影。

“小将軍,您那位朋友先一步回去了。”那小老頭兒看見殢無傷出來,躬身道。

回去了?殢無傷怔了怔,不由苦笑,果然他也是無法面對自己嗎?“既是如此,我也回去吧。”他看着滿天星鬥,又回頭看了看正殿,突然轉回身對着正殿內的牌位,就在院中直挺挺的跪下,連着扣了三個頭。

“小将軍……”那小老頭兒嘆了口氣。

“你是我父親舊部下,我該稱你一聲叔叔。”殢無傷站起身,抱拳一禮,“叔,無傷告辭。”左手邊房間裏傳出很奇怪的聲音,像什麽東西悲鳴,但聽得十分模糊,殢無傷一愣。

小老頭兒笑道:“這是這裏山中一種小獸,經常在晚上叫,天晚了,小将軍要不要住一晚再走?”

殢無傷搖搖頭,無衣既然下山去了,還是別讓他們久等。他轉身離開,一路向山下走去。那小老頭兒看他走了,這才慢慢的關了山門,他轉身推開右邊房間的門走了進去,然後從最靠裏的箱子裏,拖出一個人來,老頭兒陰恻恻的冷笑一聲:“我一看見你,便知道你是右丞相的兒子了,你與小将軍站在一起的樣子,和他們年輕時候一模一樣。”

無衣手腳被綁在身後,嘴上塞着一團布,眉頭緊鎖,殢無傷去後面沒多久,這老頭兒就回來了,無衣想要再問什麽,卻見這老頭兒直接朝自己走過來,臉上的笑容變得異常可怕,無衣本能覺得不好,想張口喊殢無傷,便被這老頭兒直接打暈,等他醒過來,剛好聽見外面模模糊糊的聲音,聽那老頭兒告訴殢無傷說自己先行走了。他試圖出聲,卻被老頭兒直接遮掩過去。

“真像啊。”老頭兒看着無衣冷冷的笑,“父債子償,你跟右丞相如此相像,想來用你的血來祭奠我那些兄弟,他們一定會開心。”他聲音含恨,無衣心知不好,掙紮了幾下,身後的繩子結結實實。老頭兒拎起他的衣領,不管不顧的拖着他直奔那滿是排位的屋子,無衣的腰膝在地上一路蹭過,磕磕撞撞的被拖進了正殿大門扔在地上。

那老頭兒看了看無衣倒在地上,突然皺眉,他上前解開無衣腳上綁的繩子,拎起他肩膀在他膝蓋上狠狠踹了一腳,“跪下!”無衣只覺得膝彎劇痛,悶哼一聲跪在地上,那老頭兒拿了他嘴上的破布,陰冷的笑:“疼嗎?我告訴你,我那些兄弟一個一個死在我面前的時候,我也是很疼的!”他一拳打在無衣臉上,看着這個少年人的臉上痛苦的神色,笑的猖狂。“快二十年了,我可以報仇了,将軍,我可以給你們報仇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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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聲劃破夜空,無衣只覺得膝蓋處鑽心的疼,“你……殺了我,就算報仇了嗎?”他疼的冷汗落下,卻依舊咬着牙開口,“父債子償,天經地義,然而,你也就只能做到父債子償,我父親身在朝中,你根本沒辦法親手殺了他報仇。”

小老頭兒怒目而視,突然擡起一腳狠狠的踹在了無衣胸口,無衣一口血咳出倒在地上,“小将軍會殺了他的,一定會,而我只需要殺了你!”

無衣一聲聲咳着,身上疼的發抖,他卻笑起來,“無傷,重情重義!他從小由我父親養大,不可能輕易下得去手。你殺我,只會讓他更覺愧疚。”

小老頭兒聞言愣了愣,他低頭去看無衣,一個讀書的少年,面對生死依舊冷笑的樣子讓他想起當年的右丞相,或者說那時候他還不是右丞相,只是一個在朝的文官罷了,有人說他君子如玉,有人說他溫文爾雅,但是那副樣子卻直接與無衣如今的樣子重疊在一起,讓他突然有種錯覺,就是這個人,害了将軍,也害了所有弟兄。

他一把拎起無衣的衣領,惡狠狠的道:“沒人會知道你在這裏,小将軍也不會知道你死在這裏!哈哈哈哈哈。”他突然抓起無衣的頭向地上撞去,“你給将軍道歉,給他們道歉!是你害了他們,是你!”無衣的頭被接連撞在地上,有鮮血落下糊住雙眼,無衣視線模糊,連意識也不甚清楚了。

想不到……竟然會這般死去……這老頭兒已經瘋了,但他說的沒錯,等殢無傷到了山下發現自己并沒有回去再來這裏找,這個瘋子完全有時間處理好自己的屍體,再謊稱一句從未見過。到時候就算到時候殢無傷找遍天涯海角,也不可能再找到自己任何蹤跡了。自己那位父親……大概也決計算不到這樣的因果吧……只是殢無傷,背着這血海深仇,将來又要如何生存?如果去找父親報仇,那……父親會連他也殺嗎?無衣胡思亂想着,他依稀覺得自己被扔在地上,有冰冷的刀光,随後又有很大的幾聲響動。

有人抱住他急切的喊着他的名字,再随後,一切便陷入漆黑。

“楓岫讓你帶着無衣是便于保護他,你倒好,給保護成這個樣子!”意識恢複的時候,拂櫻罵人的聲音就傳入耳中,無衣緩緩睜開眼睛,就見殢無傷坐在自己旁邊不遠的椅子上,抱着腦袋一動不動,拂櫻站在桌子旁邊似乎是在濾藥。這個房間的樣子,大概是個客棧?

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楓岫的聲音傳來,“大夫說了,無衣的傷不嚴重,多半都是皮肉傷,那個老頭兒武功其實有限,無衣雖然吐血,但內傷不重,只是頭上的傷要等他醒來再看。”

“有說什麽時候能醒嗎?”拂櫻問。

“大夫說如果頭上的傷沒有影響到腦子的話,應該一會兒就醒了。”聲音由遠而近,楓岫擔憂的探過頭來,“他這麽聰明不會磕傻了吧。”一句話跟着他人就到了床邊,正對上無衣睜開雙眼注視着他,“嗯?這不是醒了?”

殢無傷從旁邊直接彈起來撲到床邊,“無衣……”

無衣看着那雙漆黑的眼睛滿是愧疚,又想起兩人的血海深仇來,不由嘆了口氣,“我怎麽……會在這裏?”頭、胸口、腰腿、膝蓋沒有一處不疼,他想要動一動,卻連手都擡不起來。

“我與楓岫見天黑了你們也沒回來,便上山去尋你們,快到的時候見到下來的殢無傷,兩邊一對才發現事态不對,這家夥帶我們找回去的時候,那老頭兒都準備把你心挖出來了。”拂櫻拍了一把殢無傷的肩膀解釋給無衣聽。

“那……個人呢……”無衣怔了怔問。

拂櫻翻眼睛望天,“那個……讓我一不小心給……弄死了……”他說的全無愧疚。那日他與楓岫、殢無傷重返那處院落,踹開門正見那老頭兒拿着匕首要刺開無衣的心髒,拂櫻情急之下從楓岫身上拔出劍就扔了出去,那老頭兒怎麽也沒想到會有人回來,被硬生生穿了個透,當場氣絕。幾個人帶着昏迷不醒的無衣迅速下山,快馬加鞭的帶無衣進了最近的一座城。

“所以你們到底是問到了什麽事?怎麽你們兩個會分開,又會……”拂櫻皺着眉頭,“殢無傷這家夥從昨天開始一句話也不說。”

無衣看了殢無傷一眼,嘆了口氣,他轉頭看拂櫻,“拂櫻,如果我說,當年害死你全家以及族人的那場瘟疫,是我父親一手安排下毒所致,你當如何?”

拂櫻一愣,殢無傷低下頭去,楓岫一時也愣住了,“你父親?你是說……右丞相?”

“沒錯。”無衣強撐着坐起來靠在床上,将事情毫無隐瞞的說了,待他說完,室內一片沉默。

“是嗎……他們是因為這些才死的……”拂櫻茫然的低下頭去,良久開口。

“這便是真相,我不瞞你,一切是我父親所為,你要報仇殺我,我任憑處置。”無衣就這樣淡淡的開口。

“我殺你幹什麽。”拂櫻搖了搖頭,“這些是那個老頭兒一面之詞,縱然是真的,你也說了,這些是你父親所為,與你何幹?”他神情雖有些許悲傷,但更多的是落寞,他低頭看着殢無傷聽見他說話後握緊的拳,無奈的搖搖頭,“你們……還是先冷靜一下吧,此事都出自一人之口,真假尚未可知,也許并不是真相,也說不定。”他說着轉身出去了。

“我去看看。”楓岫打了聲招呼,跟着拂櫻出了房間。剩下無衣與殢無傷,空氣陷入一片死寂。

無衣覺得疲憊,他閉上眼睛,很長時間,聽見殢無傷輕輕地說,“對不起……”無衣睜開眼去看殢無傷,他伸手去觸碰殢無傷緊握的拳頭,對不起什麽呢?對不起從小相交,臨到眼前還沒有拂櫻一個外人拎得清楚恩怨情仇?還是對不起一時疏忽讓無衣受傷?還是……以後,總有一天,殢無傷終究要替父報仇,到時兩人立場相對,朋友反目?這一聲對不起,到底是什麽呢?

無衣想不明白,殢無傷也沒有解釋,他只是回握住無衣的手,再度無言。

拂櫻走出房間,楓岫随後而出。客棧的天井不大,但拂櫻擡頭,仍可看見一片天空,“很不值得,是不是?”拂櫻仰頭看上空飛過的鳥兒,輕聲問身後的人。

“上位者争權,死的從來都是無辜之人。”楓岫看着拂櫻的背影說。

“因為他們命賤如蝼蟻。”拂櫻長嘆,“因為低賤,所以只能任人宰割。”

……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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