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芒神

吳錢對周圍人的聲音充而不聞,直接跑到中年婦婦面前搶了她的糞挑子,轉身就跑。

他跑到哪,相隔幾丈遠的地方人都捂着鼻子躲得遠遠的。

“真臭!”

“真缺德!”

“黑心肝的東西,怎麽把這東西挑到人群裏來了!”

……

罵聲此起彼伏,只差沒上去吐口水了。

“大梅姐,你們幾個怎麽也不管她一下,由着她在這裏胡鬧。”劉小翠指着田立春搖頭道。

“你們慣着她也罷了,怎麽讓她不分場合的亂來,只怕今年的打春又泡湯了,算了,咱們還是回去吧,別在這裏丢人現眼了。”很多老人紛紛指責起田家幾姐妹來。

“小傻子,關在家裏給口吃的餓不死就行了,偏要帶出來害人。”有些婦人已經罵了起來。

田家幾姐妹恨不得把頭低到地隙裏!

才以為小妹好了,誰知馬上就做出這麽不合理的舉動。早知會這樣,就攔着她了。

“你們也真是,任由個傻子胡鬧,還不快讓她把人叫回來。”吳氏對田大梅說道,一副語重心長的樣子。

田二梅現在看到劉家的人就煩,面上卻帶笑不笑地道:“打春還沒開始,吳嬸子怎麽就知道咱們搶不到呢?”

吳氏冷笑一陣,又照地上啐了一口,才道:“好心當成驢肝肺,還說驢肝沒有味!難怪沒人願意給你們家當媒人。”

田二梅也笑,“我娘都不着急,您這麽着急做什麽?”

她嘴上說話,眼眼卻一直關注着吳錢。

只見他低着頭,挑着糞挑子,直接朝縣衙大門的高臺上那兒沖了過去。圍着的人看到他們過來,馬上捏着鼻子閃開了。

誰想在新衣服上沾點屎呢?

“你們這些沒長腦子的,還不快跟着吳錢走!腦子這麽笨,難怪每年都搶不到!”吳文浩搖了搖手中的折扇,捏着鼻子也朝吳錢的方向跟了過去。

衆人這才反應過來,蜂湧而上。

也不知擠了多久,一頭身高四尺有餘,長約八尺,泥做的大牛屹立在衆人面前。

百姓們的目光無不熱切的望着泥牛前拿着紅綠相間的彩鞭的男子,只等他有所動作。

忽有人喊“時辰到”!

那男子先是對天拜了三拜,高聲道:“南陽知府蕭誠,代表全南陽的百姓,祈求老天爺送給您的子民們五谷豐登、六畜興旺。”緊接着,揚起鞭子,對準了牛屁股,一鞭鞭“啪啪啪”的抽了下去。

“走,咱們上去,直接把牛擡走!”一個漢子興奮地嚷嚷。

“對,大家齊動手。仗着他們離得近,每年都把春牛給守得嚴嚴的,今年不靈了吧!”

“你別說,小傻子這辦法還真不錯!”

“哎,這麽大的塊頭,咱擡回太平也夠嗆,四十多裏路呢。”

“哎,你就別矯情了,要不是小傻子,咱們只能看見人屁股。”

……

在衆人剛要觸摸到春牛的時候,執鞭男子突然大吼了一聲,一鞭子抽下去,春牛從中間裂開了。

執鞭的人愣在那裏,搶牛的百姓們也愣在了那裏,幾萬人眼睜睜的看着碎掉的春牛。

四周只有呼呼的風聲。

“看,變天了!”

“芒神生氣了!不然好好的大睛天怎麽變了?”

大家擡頭,果見太陽被雲朵遮住了,整個天空變得昏黃不堪。

“就怪那小傻子,出這樣的主意!”

“看,現在連芒神都怒了!不然好好的春牛怎麽會碎?”

“就說,一個傻子能出什麽好主意!”

“現在芒神怪罪下來,要怎麽辦?”

“怎麽辦?肯定是咱們的父母官蕭大人近幾年殺戮太重,引得天怒人怨了!”有人大聲吼道。

“蕭大人一定要給咱們一個說法!”不少人吼了起來。

“蕭大人欠咱們一個說法!”更多的人吼了起來。

執鞭男子光潔的額頭上冒出汗來。

二十年的桑木做骨架,又經過烘烤的紅陶,怎麽會幾鞭子下去就碎了呢?

一定是有人做了手腳!

他們想要的不僅僅是春牛碎掉,只怕是想要南陽的黎庶們都暴動起來吧!

怎麽辦?

怎麽辦?

怎麽辦?

早知道就不留任,換個地方算了。

現在悔之晚亦。

“把那小傻子活埋了,說不定還能挽回,大家動手啊!”那婦人說着,抓起田立春的胳膊擰到身後。

“誰說芒神怪罪咱們了,連老天爺都在偏着咱們呢,不信你們擡頭看看!馬上就要下雪了!”田立春不知好好的打春,怎麽讓她變得猶如過街老鼠一般人人喊打起來,卻明白對于這樣的事,只能用同樣的方法反擊。“這位大嬸,好好的吉兆你偏要說成是兇兆,是什麽居心?難道你希望一直不下雪?難道你想天天餓着肚子?難道你想渴死?”

那婦人也不是省油的燈,聽了田立春這番話并未松手,而是嗤笑道:“你說下雪就下雪?還真把自己當根蔥了!”

“就是下雪了,不信大家擡頭看看。”田小梅捧着顆雪粒高興的說道。

大梅和二梅也忙跟着喊了起來。

婦人忍不住看着田家的姑娘們冷笑起來

明明剛才還有太陽,怎麽可能會突然下雪?

“真下雪了!”有個穿着石榴紅牡丹紋長襖的姑娘說道。緊接着,跟着她的丫鬟們也開始議論起這件事來。

雪粒密起來,落在衣裳上,簌簌的響。

“真下雪了!”許多老人甚至高興得流下了眼淚。

“我就是打春這天出生的,芒神特托夢給我,明年是個豐收年!”田立春大聲喊道:“大家看,下雪就為了應證這個吉兆啊,瑞雪兆豐年!”

婦人冷笑起來,“那春牛碎了怎麽解釋?”

再編!

我就不信你還能編出花來!

“春牛碎了,說明大吉大利!芒神想福澤咱們所有黎民百姓,而不是只讓少數的人受到恩惠,大家撿碎牛片就行了。”

田立春臨危不亂。一樣的口若懸河,滔滔不絕,随口亂謅。

石榴紅牡丹紋長襖姑娘眼珠一轉,忙道:“就是,早該這樣了,往年都是少數人搶到,大家都看着!”她說着,彎腰撿了塊春牛的碎片,小心翼翼的裝進了荷包裏。

随着她的動作,又有幾個年輕的姑娘彎腰。

孩子們也從人縫裏鑽了進來,開始搶着往兜裏揣。

近旁的人們哪還站得住,也行動了起來。

“拿到的趕緊走,讓讓我們後面的!”有人喊了起來。

拉扯着田立春的婦人乘機悄悄的松了手,灰溜溜的鑽進了人群裏。

田立春輕輕的籲了口氣,擡頭卻發現遠處有人正漠然的望着她。

那個人穿一身寶藍色的直裰,外系一件純黑色的貂皮氅衣,越發顯得猿背蜂腰,身材颀長。他眉若刀裁,眸似寒星,抿着薄唇站在那裏,就像一座冰山,跟周圍的人格格不入。想不發現他都難。

再看看自己身上洗得發白,磨得露出發黃的棉絮的藍棉布小襖,田立春只覺得——人比人氣死人啊!

“咦,他怎麽也來了?”石榴紅牡丹紋姑娘輕輕抿了抿鬓角說道。

“小姐,那個人是誰啊?”丫鬟問道。

“我也不知道,只看到爹爹對他極是尊敬。”

在宛城,知府老爺蕭誠就是天,他說一沒人敢說二,連他都要尊敬的人……那應該是頂厲害了。丫鬟的眼光不由又熱切了幾分,半晌才紅着臉悄聲道:“小姐,她在向咱們這邊看呢。”

蕭月月就瞄了瞄離她幾步之遙的田立春,笑着走了過去,施禮道:“謝謝姑娘今日為家父解危。”

田立春有片刻的茫然,呆呆地站着不動。

她這時才想起,自己這會兒正在裝傻子呢!也不知剛才一口氣說那麽多話,會不會引人懷疑。

仔細回想了一下,好像大家那時候都忙着搶打春,只有大姐和二姐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

見她半晌不說話,劉小翠忙扯了扯自己家姐姐的衣裳。姐妹倆互換了一個眼神,一起站到了蕭月月面前。

“喲,蕭小姐也在這裏,還說今日怎麽沒見到您呢。”劉紅秀讨好地笑道,“您腰上挂的春雞真漂亮。”

蕭月月卻對只對劉紅秀略點了個頭,又笑着向田立春道:“不知姑娘可否賞臉,去對面的酒樓吃口熱飯驅寒。”

田立春思忖片刻,才明白過來,蕭月月的爹爹就是那個執鞭打牛的男子,笑着道:“解圍稱不上,只是不願意看着正直善良的人知府大人被人誣蔑,小事罷了,姑娘不必放在心上,正因為知府大人福澤深厚,才能帶給我們大夥大吉大利。”然後看着自己身上的舊棉襖,笑着向劉紅秀道:“紅秀姐姐,小翠輸了我一件新鬥篷呢。這會兒剛好下雪,她不會是現買去了吧?”

知府大人的千金在此,自然要多多的拍拍馬屁,讓劉家把賭注拿出來。另外,今天的事,劉家姐妹參與其中沒有她還不清楚,不過不可否認,她們有着推波助瀾的作用,就這麽放過去,豈不是太便宜她們了?

劉紅秀這才發現小翠不知何時,已經不在自己身邊了,又盤算着,聽說知府千金蕭月月琴棋書畫無一不精,是南陽的第一才女,若是跟她結交,只怕就是外祖母家也要高看我一眼才成。

“我馬上代妹妹給春兒妹妹買一身新的,等下送到你們吃飯的地方去。”劉紅秀笑道。

田立春心道:看到你,我們還能吃下去嗎?索性拿眼睛去看大姐。

田大梅就笑道:“謝謝蕭小姐的好意,不過家母吩咐過了,讓我們買了蘿蔔就回去。”

原來,南陽一帶,立春時節不僅有打春牛的活動,更有帶春雞,咬春的習慣。

所謂咬春,就是吃春餅。窮人吃不起春餅,直接啃個生蘿蔔完事。

蕭月月聽到是人家母親交待的,倒也不好再留,只請她們閑了來城裏的時候去找她玩。

劉紅秀十分失望,只得道:“等我買了,讓小翠親自給你們送到家裏去。”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