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重寫〕

第七章

出了養心殿,走在寂靜無人的夾道上,櫻荔心中惴惴,她在心中惦記了十年的人也許就在離自己不過五米的地方,可是她此時卻不敢上前相認。

紅日西墜,隐匿在這深宮高牆之後,那挺拔的背影不疾不徐的踏入那片餘晖中,殘陽晃得櫻荔睜不開眼睛,一剎那間覺得那人離自己很遠,遠的她根本不敢上前相認。

櫻荔的膽子向來很大,可是邁出這一步需要極大的勇氣。

她對這個人雖談不上朝思暮想,可是這個人是她唯一的朋友。她這輩子的自由是有限的,所以那自由的三天對于她而言是最寶貴的財富,他是那幾天出現的意外之喜,即使他們一別數年,可他在她心裏具有別樣的意義。

彼時他十五歲,她才不過七歲,一個是有思想有抱負的少年,一個是尚處于懵懂之中的少女,但是兩個人對于未來和人生都有極其強烈的願望,那願望看似兩條毫不相幹的平行線,可是到了分別的那一刻,他的願望能夠蔓延下去全賴于她的成全。

他或許是要去做很危險的事情,可是她卻從來都堅信他能活下去。她這次來京城本就存着尋找他的心思,奈何自己被困宮牆,這個心思不得不耽擱下來。此時與他意外重逢,不得不說是天意的安排。

他應該會記得她吧?

他的樣貌變化不大,只是氣質較之十年前更加的沉穩,所以她一眼就能把他認出來。而她雖然樣貌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可是如果她去提示他自己的名字,他也一定會為他們的重逢感到驚喜吧?

可偏偏近鄉情更怯,櫻荔不是個膽子小的人,可是在這一刻卻少有的不那麽勇敢,她怕自己被遺忘、怕自己剃頭擔子一頭熱,怕着怕着,前面那個人卻忽然停了下來。

“出來吧。”

他的聲音低沉渾厚,富有磁性,聽起來有些耳熟。

難道他也認出自己來了?

櫻荔有些不好意思,撓撓頭,正要上前相認之時,一個身穿趙粉紗裙的姑娘先她一步挽住了顧行之的胳膊。

櫻荔好像做了什麽醜事被人窺破,下意識躲在就近的大水缸後面。

那姑娘一手挽着顧行之的胳膊,另一只手握着一只風筝,她把風筝舉起來給顧行之看,“這只風筝壞了,你是要替我修好還是要再替我做一只?”

顧行之接過那只風筝,掃了一眼道,“宮中能人輩出,長公主想要一只風筝盡管吩咐下去,自有的是人來為長公主獻殷勤,長公主又何必單單為難我?”

“叫我流钰。”長公主絲毫不理會顧行之冷淡的态度,抓着他的胳膊撒嬌似的晃悠,有一種渾然天成的媚态。

這麽一張絕色的面孔,哪個男人看了都會心動,可他顧行之也許不是人,被這樣霸道強勢的女子傾心他只覺得厭惡。

可即使疲于應付,面上還是得恭恭敬敬的,“若單單是為風筝而來,那臣再替公主做一只風筝就是了。”

長公主有一種小孩子終于要到糖吃的滿足感,對着顧行之甜甜的笑着,可顧行之只是不動聲色的拂開她的手,“長公主,這是在宮裏。”

“宮裏又如何,我還打算向皇兄讨了你這個驸馬呢!只要我開口,皇兄沒有不答應的道理。”先帝子嗣艱難,只育有三兒一女,流钰一直被奉為掌上明珠,頗得先帝寵愛。她雖不是李太後所出,但是和李太後乃至皇上感情都很好,皇上自己還是個長不大的孩子,但是對這位妹妹很是疼愛,幾乎到了有求必應的程度。

顧行之無奈道,“長公主,臣只是一介酸腐,怕是配不上長公主。”

面對心儀的男子,長公主向來直言不諱,“世間男兒不過酸腐、纨绔、農夫、莽夫,照你這麽說,應該沒人配的起我了。你別不耐煩,我這是尊重你的意思,如果我看輕你,那我就直接叫皇兄指婚,哪裏還會過來知會你。”

顧行之若不是忌憚長公主的地位,此時怕是要冷笑出聲,不過長公主的性子他最了解,知道你越是逆着她,她越是要逼迫你,所以也不和她對着幹,只是另起話題道,“南邊的匪賊,西邊的倭寇,東邊的海盜,北邊的鞑子,這些夠讓皇上頭疼,我們的事就姑且先放放吧。”

“我們”這兩個字叫長公主很滿意,她今年剛滿十五,大盛的姑娘十七八出嫁都不算晚,她并不是焦心親事,而是想早些和顧行之過日子罷了。

長公主忽然想起什麽似的,仰頭對顧行之笑道,“聽說薛太監舉薦你做首輔了?”

薛無常私下舉薦,此事并無多少外人得知,顧行之不禁皺眉道,“前朝的事情公主還是少管為妙。”

長公主道,“皇兄無心朝政,甘願躲在宦官背後做傀儡,我身為蕭氏子孫,怎能看着皇兄将這江山交給一個閹人?”

“長公主言重了,薛掌印對皇上忠心耿耿,深得皇上信賴,臣相信薛掌印并無不臣之心。”顧行之頓了頓道,“反倒是長公主在皇上身邊安插人手,若是被皇上發現,那麽……”

“顧行之,你不會出賣我的。”長公主定定道,“我知道你并不願意屈居于薛無常之下,別人或許不了解你,可是我一眼就能看破你。”

顧行之哭笑不得,“臣多謝長公主擡愛,只是臣能有今日全賴薛掌印提拔,臣定不會做對不起薛掌印的事。如果長公主執意讓臣背叛薛掌印,那今日就當做臣與您沒有見過罷!”

長公主相信自己的判斷,可是顧行之的态度又讓她灰心,這人就像一顆頑石,任她如何努力也尋不到突破口。長公主意味深長的看他一眼,搶過他手中那個半壞的風筝,消失在顧行之的視線中。

櫻荔蹲在水缸後腳有些發麻,想起來活動筋骨又怕被顧行之發現。那頭再也沒有傳來交談聲,想必顧行之和長公主已經離開了,櫻荔小心翼翼揉捏自己的腳,正要站起來之時,一雙黑底紫金鑲線的雲紋靴出現在視線中。

櫻荔擡頭望去,顧行之正冷着臉居高臨下的看着她。

“顧……顧大人……”

“你躲在這做什麽?誰派你來的?”顧行之面色不善,看她的眼神如對蝼蟻般的不屑,讓櫻荔覺得很陌生。

櫻荔漲紅了臉,半天支支吾吾不出聲,顧行之不耐煩了,“你先起來回話。”

“我腳麻了,你能拉我一把麽?”櫻荔說着伸出手去,顧行之一愣,完全沒想到一個宮女會做出這種舉動,他擰着眉頭看她,似在思索,手卻已經不由自主的伸過去,微一使力,櫻荔就被他拉了起來。

櫻荔一站穩,顧行之随即就放開了手,他後退一步,刻意站的離她遠一些,櫻荔咬着嘴唇,深吸一口氣道,“我叫櫻荔,櫻桃的櫻,荔枝的荔。”

顧行之面無表情,“我對你叫什麽并不感興趣。”

他冷漠的表情讓櫻荔有些傷心,她用目光勾畫他的輪廓、描摹他的眉眼,怎麽看怎麽覺得似曾相識。十年很長很長,足以忘記很多微不足道的東西,也許自己于他而言也是個路人甲,他不像自己,他的天地一向是廣闊的,而自己的世界出現的人太少了,所以這段關系從一開始就不是對等的。

櫻荔告誡自己,他忘了她沒關系,總不會忘記他自己吧!

“你……你知道季游麽?”

“我的問題你不回答,反而對我問東問西。”顧行之看着她,她有雙烏溜溜的大眼睛,此時,這雙眼睛好似蒙了一層水霧,再眨巴眨巴就可以掉下淚珠子似的。顧行之投降了,“你說的人我沒聽說過。”

言罷,顧行之轉身便走,走了兩步忽然停了下來。

櫻荔心中被一種叫做失望的東西填滿。他不是季游,不是自己惦念的老朋友和大哥哥,季游也是清冷的性子,可是卻對她很好,教會她很多東西,季游不會忘記她的……

不是也好,總比被人遺忘的感覺好。

可是她心裏還是很難過,可這個時候,顧行之卻又轉過身來。她心中升起一絲渺茫的期望,期待他能給她一個滿意的答案,可他只是冷冷道:“不管你是誰的人,但你既然是禦前女官,還是記住你自己的身份。如果再讓我發現你鬼鬼祟祟跟着我,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櫻荔失魂落魄的回了屋,娜青和梓旭恰好也在,見她今日回來的早,倒頗覺稀奇。

自從櫻荔回了禦前,皇帝停留在養心殿的時間明顯增多了,後來更是指明要櫻荔伺候,禦前其他人都成了擺設。老實人如冬菇自然樂得清閑,可娜青就不幹了。

娜青有一次和楊武吵架,楊武故意拿櫻荔上了龍塌的事來刺激娜青,打那之後娜青一見到櫻荔便陰陽怪氣的,後宮那幾個被皇帝晾着的妃子也沒她激動。

“今兒個舍得回來了?我還以為你要死在龍塌上呢。”娜青冷嘲熱諷,梓旭拉都拉不住。

櫻荔見了顧行之以後就像個木偶人似的,此刻聞言忽然醒過神來,以前她很少和娜青計較,可是今天心情不佳火氣也大,便回頭怒瞪着她,“你說什麽?你敢不敢再說一遍?”

娜青甩開梓旭的手,諷刺道,“怎麽?你敢勾引皇上還怕別人說了?梓旭你別攔着我,我今天既然敢開口就得把話說痛快了!是,皇上尚未立後,可是你不會以為這位置是給你留着的吧?你一個下三濫的賤民,以為勾搭上來福你還了不起了?他不過是個沒了命根子的太監,你跟他犯賤沒用,出了事他罩不了你!呵,就你這樣來歷不明的身份還真拿自己當盆菜了?萬歲爺就算多看你兩眼也不過是拿你當個玩物,你這樣的人還是有點自知之明,不要癡心妄想做那富貴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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