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破曉黎明時分,禮官唱畢,護衛排成一個長方形的方陣,浩浩蕩蕩的擁着皇帝的禦辇駛出皇極門。

朝臣、随侍、宦官皆身着藍色布袍,并以牛角帶取之金銀玉帶,神情肅穆的排成兩列長隊,文官在左、武将在右,兩兩對稱,随着皇帝的車駕步行穿過大街,待行積五公裏路時,已是日上三竿,烈日當頭之時,因體力不支、酷暑難耐而中途倒下的官員已經不下三十人。

櫻荔小小的個頭子,套着宦官的長衫,走在禦辇最近側,皇帝時不時掀開車簾子和她說幾句話,至于說什麽,薛無常聽不清。

隔着三五個人頭,薛無常時不時往櫻荔那邊張望,他見到皇帝對櫻荔笑,轉過頭和顧行之遞了個眼色,示意顧行之朝那邊看。

顧行之不動聲色的掃了一眼,自然知道薛無常的意思:小皇帝近來看上一個女官,并将這女官時時帶在身邊,榮寵自然不在言下,宮中更有小道消息稱,皇帝有意立這女官為後,而這女官不是別人,正是薛無常的義女櫻荔。

薛無常現在一定很得意,他不但借着小皇帝的權勢行欲行之事,甚至還能操控小皇帝的喜好,簡直是将小皇帝玩弄于鼓掌之中。

顧行之道,“薛掌印果然料事如神。”

薛無常道,“只是荔兒投了皇上的性子罷了。”

顧行之又往皇帝那邊看了一眼,對薛無常道,“薛掌印,日頭太毒,已經有不少官員支撐不住,依我看,不如大隊停下來休整一番再上路。”

“這你得問皇上,咱家做不了主。”薛無常道,“皇恩浩蕩,這次皇上出行特別吩咐免于‘除道’,這才讓平民百姓有了一睹天顏的機會,皇上為了江山社稷,不惜在如此惡劣的天氣出行祈禱,此舉足以感天動地,堪稱萬民表率,你叫皇上中途停下,恐怕有損皇上的威信。”

皇帝出行,安安穩穩的坐在車子裏,風吹不到,雨淋不着,真不知道哪裏看出的誠心。顧行之笑笑,“總要試一試。”

薛無常心道,這顧行之是聰明人,明知道多此一舉卻仍要一試,恐怕還是想給随行的大臣賣個好罷!

“那顧大人便去試試罷!”薛無常攏着袖子,含笑将視線收回來。

顧行之走到禦辇邊上和小皇帝請示,小皇帝的回答果然和薛無常一樣,顧行之也沒再堅持。

他躬身退下,走到櫻荔斜後方,見小皇帝放下車簾,忽然在暗中勾了勾她的袖子。

櫻荔吓了一跳,回頭看他,他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目視前方,嘴唇卻微微動了動,發出只有他們兩個人才能聽到的聲音,“你不舒服就和皇上說。”

櫻荔一愣,她摸了摸自己發紅的臉,“我只是有些中暑。”

顧行之知道她在想什麽,便道,“如果你中途累暈了,就見不到季游了。”

櫻荔眼眶有些發熱,剛想問他,他是怎麽看出自己不舒服的,要知道,她為了見到季游可是一路強撐着走了五公裏路的。

楊武為她準備了一雙不合腳的鞋,她是女人,混跡在一群身子硬朗的男人隊伍中,能不掉隊也是艱辛。再加上她怕冷怕熱的這副嬌氣的身子,現在要多難受有多難受,可是她不敢叫苦,連滴汗也不敢流,怕自己會像那些中暑的人一樣被半路擡走,怕自己會錯失這次和季游見面的機會。

她這輩子還沒有過這麽大的耐力,她自認自己做得很好,就連一直問她累不累的皇帝都看不出她的異樣,顧行之是怎麽看出來的?

他一眼就看出來了麽?自己的一切當真是瞞不了他麽?這個人還會讀心術不成?

櫻荔想問問他,可再一回首,他卻已經不在身後,她踮着腳尖,艱難隔着幾列比自己高出不少的人頭去找那人的身影。

他站到了義父旁邊,和義父說了些什麽,義父搖頭笑了笑。

他們一直在說話,沒人朝她這兒看,櫻荔最終放棄了,将頭轉回去。

這時,顧行之忽然擡起頭,望着櫻荔的方向,眉宇是擰不開的結。

大盛歷代皇帝都是佛教的忠實信徒,他們廣建寺院,光招僧侶,大力弘揚佛教教義,甚至還出資興建皇家寺院。大覺寺便是大盛朝開國皇帝蕭基下令建成,地處京城南部,每隔一段時間都會舉行大型的佛事活動,在天災*頻發的年份,這樣的活動更是頻繁。

歷代皇帝每年都會抽出幾日時間來到此處和禪師論經辯道,蕭午瑾是個例外,他年紀輕,對佛法文化感悟不深,雖然手裏總是攥着一串佛珠,但那也不過是做個表面樣子。

蕭午瑾平日裏雖然荒唐任性,但是他若是有心打點門面,誰也沒他裝的漂亮。

瞧瞧他從山門下了車,一副恭心虔誠的模樣,邁着穩重的步伐,走過了九十九層石階,汗水浸透了他明黃的衣袍,又順着他下巴的弧度滴落下來。他在一個三米高的金身佛像前下跪,直着身子閉着眼,口中念念有詞,磕頭四次,起身時,他将燃的旺盛的香插/入中半人高的鼎爐中,轉過身,又向天叩首四次。

待一套完整的祭禮流程完畢,蕭午瑾已經揮汗如雨,年邁的老方丈親自引着皇帝到後山的禪房沐浴休息,其餘大臣則至開闊處食用齋飯。

蕭午瑾在禪房歇腳,老方丈責令下人準備飯食,蕭午瑾望着一桌子的美味佳肴道,“佛門清淨聖地,朕豈可因一時口腹之欲壞了規矩。”

老方丈捋捋胡子道,“皇上,這一桌子都是素菜,只是形貌做的像是葷菜罷了。”

蕭午瑾笑了,“這些流于表面的東西有什麽意義。”

老方丈沉默不答。

這時,楊武引着薛無常和顧行之進來了,蕭午瑾執起筷子,将一塊形制似肉的豆制品放入口中,贊道,“方丈想的周到。”說完,蕭午瑾便站起來,對薛無常和顧行之道,“兩位愛卿可用了午膳?不如和朕一起用。”

薛無常和顧行之忙道不敢,蕭午瑾看起來很是遺憾,忽然又想起什麽似的,吩咐楊武,“櫻荔呢?”

櫻荔一直在後山休息,身子已經恢複的差不多了,她被叫來蕭午瑾跟前,卻見顧行之和薛無常都在。

蕭午瑾毫不避諱,過來牽她的手,對薛無常和顧行之道,“兩位愛卿,這便是朕未來的皇後。”

櫻荔沒想到皇帝會當着薛無常和顧行之這麽說,吓的想将手抽回來,蕭午瑾緊緊攥着,道,“不怕兩位愛卿笑話,朕對她着了迷,不管去哪兒都得帶着,一會兒看不見就想的難受。”

薛無常道,“皇上已到了大婚的年紀,是該早日立後,以安後宮,也替太後娘娘分憂。”

蕭午瑾摟住櫻荔的腰,往自己身上帶,笑着道,“薛掌印看朕這位皇後如何?不會嫌棄她身份卑微?”

“德行才是首要,娶妻當娶賢。”薛無常道。

“顧愛卿呢?”蕭午瑾将視線轉向顧行之。

顧行之攏着袖子,彎下腰,将頭掩的很低,讓人看不見他的表情,“臣不敢妄論皇上的家事。”

皇帝很滿意,又問那老方丈,“聽說大師會面相頗有研究,請大師幫朕看看,朕的皇後有沒有母儀天下之相?”

那老方丈嘴唇顫動,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猶豫了許久方道,“回皇上,依老衲看,這位姑娘雖是出身顯赫,但從面相上看,這位姑娘有命無運,累及父母,是命小福薄之相……這一月內恐怕還會有血光之災——”

“累及父母?”

“大膽——”

櫻荔和蕭午瑾同時開口,那老方丈吓的一哆嗦,忙道,“是老衲妄語,是老衲妄語。”

蕭午瑾拉着櫻荔在飯桌前坐下,親自夾了金黃玲珑的素丸子喂到她嘴邊,櫻荔不好當着衆人面駁他面子,只好張了嘴吃了進去,蕭午瑾對那老方丈笑着道,“朕福澤深厚,就算櫻荔福薄又如何,朕疼她寵她,把福氣分她一半便是了。”

薛無常見蕭午瑾和櫻荔恩愛,懸在半空的心總算能放下了。

那一桌子菜,蕭午瑾未動幾筷子,反而都被他一口一口喂進了櫻荔的肚子裏,櫻荔受情勢所迫不得不假意迎合他,可是那愁眉不展的表情卻不是騙人的。

正巧在這時,楊武進來報說在山中發現一行跡可疑的人士,“還是個女子,手裏握着劍,說是要來找萬歲爺讨個說法……”

薛無常道,“這山中戒備森嚴,按理說連只蒼蠅都飛不進來,更何況是一個女人?”

蕭午瑾看起來心情很好,并沒有因為出現了個形跡可疑的刺客大發雷霆,反而好興致道,“找朕讨什麽說法?告禦狀?告誰的狀?”

薛無常急了,他本能的懷疑對方是沖他來的,所以想攔着皇帝,但是皇帝當即下令把人帶上來,又吩咐衆人退下,薛無常道,“皇上,萬一那刺客別有居心恐怕對您不利……”

皇帝眯着眼看他,“既如此,那薛掌印就留下保護朕,朕信得過你。”

顧行之、櫻荔、老方丈退下,櫻荔攔住那老方丈想問什麽,老方丈念了聲“阿彌陀佛”。

“姑娘,老衲看你是個善性人,奉勸你一句,休要執着。”

櫻荔問道,“執着什麽?”

“萬般諸事。”老方丈道,“否則只能是萬劫不複,老衲言盡于此,不能多說。”

櫻荔還想再問,可是顧行之聽了老方丈這話卻明顯面有愠色,他将櫻荔往後拉了一把,擋在身後道,“大師是得道高僧,沒想到也如江湖術士一般。”

老方丈意味深長的看他一眼,無意和他争辯,嘆口氣拄着拐走了。

顧行之見櫻荔悶悶不樂,道,“不必将他說的話放在心上。”

“不是,我不是擔心那個。”櫻荔無奈道,“我就是想問問我父母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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