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岳霄方看清那人容貌,不由微微挑眉,問:“燕陽?你怎麽來了?”

燕陽發絲散亂,氣喘籲籲,急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而沈清喻在屋內,似聽見外頭騷亂,此刻也推門出來,倒還茫然不解,看着院中三人,問:“這是怎麽了?”

外頭的仆婢也都趕了進來,有數人聚在院門外往裏張望,像是想看看裏頭發生了什麽事。岳霄臉色已沉,他一手扶住燕陽的胳膊,燕陽驀地便身子一軟,倒在他懷中,沈清喻立即會意,俯下身去,故作擔憂道:“燕陽,怎麽不小心絆倒了。”

岳霄将燕陽攙了起來,扶着他朝裏走,沈清喻招手讓院門外偷偷張望的婢女過來,一面問:“府上可還有跌打膏藥?”

幾名婢女便真以為燕陽是不小心絆了一跤,以往燕陽也曾數次來找過岳霄玩耍,那幾名婢女是認得燕陽的,少年人毛毛躁躁的,跌打摔傷很正常,她們不曾多想,匆忙便下去找藥了。

岳霄将燕陽帶到屋中,沈睿文還壓着聲音在後追問:“他怎麽了……不,那酒怎麽了?”

岳霄形容嚴肅:“酒裏有毒。”

沈清喻将門掩上了,也微皺着眉,輕聲道:“隔牆有耳,此事絕不能聲張。”

酒中有毒。

沈清喻早就知道張修遠會在酒中對岳霄下毒,可那該是在應正陽壽宴結束後,這一次下毒的時間比上一世未免也提前得太多了,不過,他既然做了與上一世不同的決定,往後發生的事,理所應當地也會與上一世不同。

可他仍隐隐地心驚。

張修遠提前對他們下手了,他為什麽要提前對他們下手,他到底發現了什麽?

沈清喻腦中一片混亂,而岳霄扶着燕陽坐到桌旁,在他的腰間輕輕一按,一直沉默不語的燕陽忽而拍着胸口大口喘起氣來。

“外面不是說話的地方。”岳霄拍着燕陽的後背為他順氣,一面與燕陽道歉,“事出緊急,多有得罪。”

燕陽一面擺手一面大口喘氣,他一時心慌,全然忘記了自己突然闖入此處時,身後還跟着數名要阻攔他看熱鬧的婢女仆役,當中只要有一人有異心,後果不堪設想。

幸而岳霄反應及時,如今他們到了屋內,那些仆役也離開了,他們已可暢所欲言,岳霄便問:“究竟出了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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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裏有毒。”燕陽終于将氣喘勻了,小聲說,“我親眼看見他們在酒中下了毒。”

提及此事,他皺緊了眉頭,像是有些局促不安,沈清喻知道他是不敢相信下毒之人竟是自己的同門師兄,淩空派中雖有人欺辱他,可那畢竟是他自小長大的地方,他對師門還是很有感情的。

岳霄問:“你說是誰下的毒?”

燕陽垂下頭,小聲嗫嚅道:“是……是修明師兄。”

“張修明?”沈睿文萬分驚訝,“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燕陽并不知其中原委,他只将自己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說了。應正陽大壽,賀逐風便打算送些青竹釀來,只不過這酒新釀,他們動身來應府時,還不可開窖,于是他們便先行一步,打算待酒釀好時再令人帶過來。

這酒是今日方到的,彼時賀逐風正在堂上與應正陽、馮雲君等人閑談,應正陽大喜不已,又想起岳霄好酒,而他一路護送沈清喻二人至此,是有大恩,便想借花獻佛,送岳霄幾壇好酒。

他方叫人上來擡酒,張修遠卻搶先開了口,說是岳大俠俠肝義膽,禮遇上絕不該有所欠缺,而他們送給正氣堂的酒本就不多,不該讓應堂主再勻出一份。今年門中的新酒釀得多了一些,他自己也留了幾壇,貪嘴着急享用便令門中弟子也一并帶來了,如今正好将這幾壇酒送給岳大俠。

衆人自然不疑有他,推脫幾番後,應正陽便應下了,于是張修遠喚來燕陽,他知道燕陽與岳霄相熟,便讓燕陽随他的胞弟張修明去取酒。

與張修遠的八面玲珑不同,張修明寡言少語,不愛與人說話,只是鬥狠逞惡,劍術也較張修遠要高,燕陽很怕他,便悶頭跟着他去取酒,一句話也不敢多說。

張修遠将酒借放在客棧地窖內,他們到了地方,張修明卻讓燕陽在屋外站着等候,他自個先進了屋子。燕陽知張修明好酒,想了想,便忍不住從門縫裏悄悄地往裏看,他想得簡單,這是給岳大俠的酒,他可不能讓修明師兄都偷喝光了。

他果真看見了張修明湊在酒壇前,将酒舀了一勺,像是想要嘗一嘗,燕陽不知該如何制止,便只好退後一步,壯着膽子弄出些聲響,好叫張修明出來。

不過片刻,張修明果真出來了,陰沉沉要燕陽一人将青竹釀送過去。燕陽本就怕他,急忙拿了酒便走,可不想這酒沉得很,泥封又被拍開了,他在路上不小心灑了一些,還在心中想着待會兒一定要向岳霄道個歉。

那時候岳霄同沈清喻出去了,沈睿文正閉門謝客,燕陽與他也不熟悉,只好将青竹釀交給婢女姐姐便離開了。

他繞回原路,走到他灑了青竹釀的地方時,只見那處死了一地的蟲蟻。他當時還未想到酒中有毒一事上去,只以為小蟲兒也會醉酒,覺得十分有趣,再走出幾步,應府一只巡院的家犬路過,那狗兒嗅着了青竹釀的甜味,湊上去舔了一舔,忽而抽搐着口吐白沫倒下去。

燕陽可是吓壞了,他呆怔看着那只狗七竅流血地氣絕當場,便什麽也顧不上去想,急匆匆拔腿便往這邊跑,只怕岳霄誤飲了那酒。

沈睿文還有些不肯相信:“若真是張修明下的毒,他為何要這麽做?難道有人授意?是賀逐風?”

沒人能回答他的問題,沈睿文便又自言自語一般說道:“他們這手段未免也太直接了一些,若真有人中了毒,随意一查,就能知道下毒的是淩空派啊。”

岳霄也說:“的确毫不掩飾。”

他想這事蹊跷,就算真要下狠手害死他,那也有無數種不引人注目的方式,可他們偏偏挑了個這麽蠢的。在自家門派的酒中下毒,還讓門下弟子送酒,好像生怕別人不知道是他們下的毒一般。

不,這不對。

岳霄恍然明白了些什麽,心中一驚,正訝然擡首,卻見沈清喻也正看着他。

“也許他們本就不想掩飾。”沈清喻蹙眉看向燕陽道,“燕陽,我有一件事要問你。”

燕陽當然點頭答應:“沈少爺要問什麽?”

“此事也許有些冒昧,只望你不要責怪。”沈清喻輕聲道,“你叔父可是燕凜之?”

燕陽聽完他說的這句話,不由一怔,反是如同做錯事一般低下了頭去。

他有些害怕。

他原以為岳霄與沈清喻二人是不知道他的身世的,所以他們才能對他這麽好,他不希望他們知道他的身世過往,他怕他們知道了那些事後,也會同他的師兄弟一般讨厭他。

沈清喻見他神色如此,便已大致明白了,他擡眸去看岳霄,問:“你怎麽看?”

岳霄答:“借刀殺人。”

沈清喻嘆一口氣:“我看也是如此。”

燕陽身份特殊,他叔父是魔教餘黨,正道中人難免會将他與魔教聯系起來。而如今正道方得出一個魔教死灰複燃的結果,又篤定暗害沈家的是魔教,若岳霄與沈睿文喝下張修遠令燕陽送來的酒中了毒,那衆人率先懷疑絕不會是張修遠,而會是燕陽。

他們定然會覺得是燕陽在淩空派中飽受同門欺辱,心懷恨意,便同他叔父一般叛入魔教。而燕陽人微言輕,身份特殊,不會有多少人相信他的辯解,張修遠輕而易舉便可将一切罪責推到他身上。

沈睿文終于也明白過來,他憋不住,開口便罵:“真是惡毒。”

岳霄不禁挑眉問:“如今該怎麽辦。”

燕陽仍舊不曾回神,他好像還弄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畢竟在他眼中,張修遠與張修明二人是他的師兄,他自幼無父無母,由師父師兄撫養長大,雖有人會欺辱他,可他心中師兄弟仍如他的至親一般,他實在想不到師兄會暗害他,只是怔怔地問:“岳前輩,什麽借刀殺人?你們在說什麽?”

沈清喻沉吟片刻,開口喚燕陽道:“燕陽,你需得明白幾件事。”

燕陽點頭:“是。”

“正氣堂你是呆不下去了。”沈清喻道,“你要立即出城,離開此處。”

這件事已經到了如此地步,那無論岳霄是否中毒,張修遠都絕不會放過燕陽,他若繼續留在此處,只怕難逃一死。

燕陽茫然無措:“出城?”

“對,出城。”沈清喻點頭,又嘆了一口氣,道,“你要明白,今日起,不僅正氣堂沒有你的容身之處,淩空派也容不得你了。”

燕陽一怔,他到了此刻才隐隐約約回過神來,恍惚地明白了方才岳霄所說的那一句“借刀殺人”是什麽意思,他心裏難受得厲害,卻不知為何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也掉不下眼淚,只是咬了咬唇,緩緩地低下了頭,小小聲地答應:“嗯……”

岳霄也嘆了口氣,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燕陽的腦袋。

他看見燕陽霎時紅了眼眶,可扁了扁嘴,還是沒有哭,只是将頭埋得更深了一些。

時間已不多了,沈清喻無暇顧及其他,他請沈睿文幫忙鋪紙研磨,要親自給淩自初寫信,一面同燕陽道:“你拿着信到城外,岳霄會告訴你去哪兒,将信給你見到的人,他會收留你的。”

燕陽将腦袋埋在膝蓋間,悶聲點了點頭。

……

送走了燕陽,屋內一時便靜了下來。

沈清喻未想與張修遠等人的交鋒來得這樣快,不免有些頭疼,而岳霄先開了口,是在征求他的意見,問:“接下來要怎麽辦?”

沈清喻深吸了一口氣。

“張修遠将我們逼到如此境地,我們當然要反擊。”沈清喻輕聲道,“總不能讓他看輕了我們。”

沈睿文還鬧不明白為什麽張修遠要對他們下手,嘟嘟囔囔地問:“反擊?要如何反擊?”

沈清喻尚有猶豫,他心中雖有想法,可他畢竟是第一次與人這般勾心鬥角地争鬥,他沒有經驗,也沒有張修遠那般的老謀深算,他很緊張,便下意識地擡首去看岳霄,想聽一聽岳霄有什麽意見。

可岳霄不發一言,只是笑吟吟看着他。

沈清喻忽而明白了岳霄那眼神的含義,岳霄看出自己已有了謀劃,岳霄是在鼓勵他。

是啊,他要複興魔教,要為父報仇,那他總不能永遠靠着岳霄幫自己出主意,前路艱險,他不可能一輩子拖着岳霄陪自己走。

他終于鼓足了勇氣。

“他們借刀殺人。”沈清喻聲調微顫,卻極為堅定,“那我們就将計就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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