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翌日天明後,沈清喻方與岳霄一同回到客棧。

他二人一夜未曾回來,沈睿文難免有些擔心,他天未明便起身到了客棧大堂內等候他二人回來,不想淩自初已早到了那地方,頂着碩大兩個黑眼圈,擡首對他一笑,滿面憔悴,喚:“沈兄,你起得真早啊。”

沈睿文也不比他好到哪裏去,昨夜他幾乎一夜未睡,先是擔心那張修明還有後招,後來他自己都覺得自己想得有些扯了,時間愈來愈晚,他便又開始想,清喻這是與那個姓岳的家夥一同外出,還夜不歸宿,他登時驚醒,幹脆睡意全無,支楞着耳朵去聽外邊的聲響,可一夜也不曾聽見沈清喻回來。

淩自初沒有他想得那麽多,或者說他本就不介意沈清喻與岳霄的關系,他先是因即将要與江延動身結伴往毒龍谷而煩惱不已,他睡不着,又許久不見沈清喻與岳霄回來,有了些擔憂,幹脆便起身下樓等候。

沈睿文剛要與淩自初說話,眼角餘光一瞥,正見沈清喻與岳霄一同走進來,他一下便放了心,急匆匆轉身到:“清喻,你怎麽才——”

他語調一頓,将後半句話生生咽回了肚子裏。

沈清喻是完好無損回來了不假,可他身上為什麽披着岳霄的衣服?

今日氣候宜人,并不如何冷,而沈清喻将岳霄的外衣裹得極緊,像是怕被凍着了一般,更是滿面疲态,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

岳霄則跟在他身後,雙眉微蹙,更是形容嚴肅,也不和他們打招呼,顯是擔心極了沈清喻。

沈睿文忍不住問:“你們怎麽了?”

沒有人回答。

半晌,他方聽見沈清喻開口,低聲與他道:“我困了,我先回去休息。”

沈睿文皺眉,他直覺這之中有什麽不大對勁,便幾步上前攔下沈清喻,低聲問他:“清喻,可是出了什麽事?”

他與沈清喻離得這麽近了,方嗅到一股血腥氣,再認真一看,岳霄外袍掩蓋下的是沈清喻衣服上已幹涸的斑斑血跡,觸目驚心,沈睿文幾乎以為是沈清喻受了傷,慌忙抓住沈清喻的手,還記得此處是在客棧大堂內,有不少外人,便壓低聲音急急問:“你身上怎麽那麽多血!”

沈清喻一怔,先将自己的衣服裹得再緊了些,方道:“大哥放心,這不是我的血。”

不是他的血,那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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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睿文明白了。

沈清喻見他微微慌神,不由輕嘆口氣,重複道:“我困了,我先回去了。”

他是真的累了。

昨夜之前,他自己都想不到自己竟能做到那般地步。張修明起初還咬牙死扛着不肯開口,可時間一長,無論何人也撐不過去,沈清喻下手太狠,張修明的意志也并不堅定,天亮之前,沈清喻總算從他口中問出了一些他想知道的消息。

張修遠去毒龍谷,是因為他收到了消息,容家的人在毒龍谷內發現了一株對修煉入歧大有作用的毒草。

此言一出,沈清喻不免有些吃驚,那些毒物對不修入歧之人而言,就是普通的劇毒之物罷了,除了能将人毒死之外,并沒有什麽用處,可張修遠顯然對尋找毒物一事極為上心,難道……他們也有人在修煉入歧?

這猜想令沈清喻脊背發涼,入歧刀譜一直在他手中,那他們是如何窺得入歧的秘籍功法的?若不是如此,張修遠為何又要去拿那株毒草?

可無論他如何再詢問張修明他們為何要去找那毒物,張修明卻絕不肯再多說了,如沈清喻想問他幕後之人是誰一般,他只是滿目驚懼,無論如何,絕口不言。

他應當是在害怕。

到最後,沈清喻已失了興趣,張修明奄奄一息,很難再從他口中問出什麽消息了,本該是手刃仇人的喜悅,到了此時,卻只剩下了滿心的疑惑,幕後人究竟是誰?他為什麽要那麽去做?

他終于動了手,當時倒是心情平靜,可待他洗去手上血跡之時,沈清喻忽而便開始有些害怕。

他想起尚在應府之時,他曾與岳霄在廊下長談,那時他尚未接受入歧,甚至還在擔憂,将來自己手中若有了魔教至高的權力,會不會便走上一條自己曾不齒的路,變成一個徹頭徹尾的大魔頭。

他心情不佳,更不想多談,匆匆便直接想返回客棧,岳霄卻攔住了他。

沈清喻心虛得很,他擔心岳霄會責怪他,說他此番所為之事太過冷血無情,可岳霄只是将外袍解下了,披到他身上,一面道:“你穿着這血衣出去,是要将其他人吓壞的。”

他好似在說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事情,而沈清喻一怔,腦子裏忽而便冒出了一個奇怪念頭,幾乎脫口而出問道:“若我殺了人,你是不是還要替我隐瞞證據,幫我毀屍滅跡?”

他想岳霄的确很可能做出這種事情來,可不想岳霄被他問得一怔,搖頭嘆了口氣,伸手揉了揉他的腦袋,道:“又說什麽傻話。”

也是。

沈清喻想。

他早就殺過人了,江湖中人,手上怎麽可能沒有幾樁命案。

而幾個時辰前,岳霄才剛剛幫他“毀屍滅跡”。

……

如今沈清喻回到客棧內,沈睿文抓着他的手還想再問,可沈清喻心事重重,也不再理會其餘人,一聲不吭回了二樓。

他想取水沐浴,他總覺得自己身上也沾了血跡,那實在是髒得很,令他極為難受。

他悶聲走進屋,正要反手關上房門,恍神之時,未曾注意到身後的腳步,也不知岳霄竟還跟在他身後。岳霄一手将房門抵住了,蹙眉問他:“清喻,你沒事吧?”

沈清喻張了張唇,卻只是在重複方才的說辭,道:“我累了……”

岳霄幹脆跟着他進了屋子,反手将房門關上,他顯示極為擔憂,小聲問詢:“這裏先下只有你與我兩個人,你若有什麽想說的,大可以告訴我。”

沈清喻:“我沒事……”

岳霄皺眉問他:“你是不是覺得你做錯了?”

沈清喻:“……”

他低下頭,既不承認,也不否認,只是默默站着,他聽見岳霄嘆了口氣,而下一刻,他忽而便被岳霄攬住了腰,用力帶入懷中。

沈清喻一怔,皺了眉,卻道:“我身上髒。”

他的外衣上染了不少血跡,難免會蹭到岳霄身上去,可岳霄也不回應他,只是固執将他摟緊了,他本就比沈清喻要高,這姿勢他頗為順手,又停了半晌,反倒還摸了摸沈清喻的頭,道:“他本就是在故意激你,你不必想那麽多。”

沈清喻微微動了動身子,還壓着聲音,道:“岳霄,你松手,我身上髒,你讓我先去洗個澡——”

“你是以牙還牙,何人報仇不是如此?”岳霄仍不肯松手,又說,“你若放過他,那是大德,你以牙還牙,便是人之常情,本該如此,你沒有做錯。”

沈清喻:“我……”

岳霄:“若是我下手,他只怕死得還要更慘一些。”

沈清喻:“……”

沈清喻當然知道岳霄是在安慰他。

這種事……以岳霄的性子,他不相信岳霄會做出這種事來。

可岳霄就是如此說了,沈清喻眼中酸澀,幹脆埋首在岳霄肩側,倒還用力蹭了蹭,便不再亂動,而岳霄抱緊了他,輕輕撫着他的後背,輕聲說:“若是沈大俠尚且在世,見你長進如此,想來也是會很開心的。”

“……你別說話。”沈清喻好半晌方悶聲悶氣說道,“讓我抱會兒。”

岳霄唇邊笑意更甚,幾乎是止不住的開心,幹脆閉了嘴,老老實實站着。他不知沈清喻是不是哭了,兩人如此站了許久,岳霄擔心他是真的哭了,想哄他開心,便故意說道:“清喻,我又沒殺兔子,你是要哭一晚上嗎?”

他話音一落,沈清喻果真擡起頭來,眼角有些微紅,卻終究沒有哭,聽他這麽說,倒還瞪了他一眼,道:“我說了,那時候我年歲還小,更何況,誰哭——”

岳霄忽而俯身,親了親他的額頭,打斷他的話,笑道:“我知道,是我錯了。”

他見沈清喻一副被他将所有話都噎回去了的模樣,更是想笑,不想下一刻,沈清喻皺了眉,忽而踮起腳,一手按住他的後腦勺,狠狠親了回去。

岳霄是真被吓了一跳,他未曾想過沈清喻竟會如此主動,稍怔了片刻後,便已反客為主,捏着了沈清喻的下颚,回吻過去。

唇舌交纏之間,好像誰也沒覺得這進展快得反常,岳霄攬着沈清喻的腰,将他抱了起來,往前走了幾步,忽又有些遲疑,想沈清喻今日情緒反常,所以才會如此,待明日他恢複過來了,只怕是要氣得掐死他。

可他不想沈清喻盤着他的腰,反摟着他的脖頸,湊在他耳邊,壓着聲音,一字一句地問他。

“岳莊主。”沈清喻問,“您是要做乘人之危的小人嗎?”

“心上人之危。”岳霄笑吟吟回答他,“為何不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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