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被突然撞見這種事,暴露了身份,至少在那一瞬間,沈清喻考慮過殺人滅口。
可對方畢竟是正道老前輩,德高望重,從不曾傳出過任何表裏不一的謠言,他是個好人,若單純只是為了隐瞞身份便動手殺人,他下不了手,更何況方才伊缇斯還提起過江湖上的那些謠傳,如今他們正要東山再起,可不能放過這麽一個絕佳的機會。
他不言語,魏弘深便提高音調,再問了一遍:“你究竟是何人!”
沈清喻壓下聲音喬裝音色,嗤笑一聲,道:“我是何人,魏大俠應當已經猜到了。”
他的聲音太年輕,不可能是淩行之死而複活。
魏弘深目瞪口呆看着他,忽地恍然大悟,咬牙切齒道:“你是那魔頭的遺子。”
江湖中人早猜當年淩行之的妻兒尚在人世,只是四下詢問也找不到他二人的下落,魔教之人大多四散逃跑,被抓住的孟景又根本不知教主夫人是何人,現下去了何處,如今二十年杳無音訊,正道幾乎已要忘記了這件事。
可他還是回來了。
魏弘深提心吊膽,想當初淩行之因正道而是,二十年後若是再有一個魔教,怕是要将正道攪得天翻地覆,而此事好巧不巧叫他遇見了,他當心這人要殺人滅口,再一看他身邊幾人——且不說這魔頭武功如何,伊缇斯就不是他能對付得了的,人數上他吃了大虧,要是真打起來,應當是很難善了了。
可沈清喻卻說:“我不殺你。”
魏弘深又是一怔。
魔教中人說出這種話來,那必定不是什麽好事。
果真沈清喻下一句便道:“還請魏大俠替我帶一句話。”
魏弘深問:“你要做什麽?”
“自然是替我回去告訴他們。”沈清喻冷冷說,“我回來了。”
魏弘深尚在蹙眉不言,道旁光線昏暗,僅見月光與他挂在馬側的燈籠,微微将這路照亮路一些,他忽見沈清喻将手摸到身側,一瞬功夫,便有凜冽寒意破空而來,他驚得倒退數步,卻仍覺臉側熱辣辣一痛,伸手一摸,已見了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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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顯沒有想殺他,否則就不是在他臉上劃一道口子了,此人用到迅捷淩厲,頗有他父親當年的風範,這是不想殺他,對方若是全力以赴,自己根本不知是否能是他的對手。
年紀輕輕能有武功,已不容小觑。
他驚警至極,也已将手放在了劍鞘上,一面退後數步,到他以為的安全距離之外,還堅持着開口,問:“大丈夫光明磊落,你将面具摘下來說話!”
他根本不知這魔頭遺子的名姓面容,僅是聽見了對方的聲音——那聲音好似還是刻意壓低的,這樣他若回去與其餘人說了此事,他們也找不到此人下落,如此又有何用?他若能問出些線索,今後要再剿滅魔教,也該有個方向。
沈清喻卻覺得好笑。
他們擺明了就是要隐瞞身份,魏弘深真以為他一句話,自己就會摘下面具來?
他方才那一刀,就是為了吓唬魏弘深,好讓他快些離開,他不知魏弘深武功深淺,只大約有個江湖排名的印象,魏弘深不是什麽高手,那一刀他也用了全力,只想吓一吓他,他回去後與其他人也能說的得誇張一些,可沒想到到了現在,魏弘深竟然還在此處,強裝鎮定,想騙他摘下面具來。
沈清喻越想越覺得哭笑不得。
他幹脆高聲開口,明晃晃地吓唬對方,說:“你若再不走,我便要動手了。”
魏弘深:“你戴着面具,怕是不敢見人吧!”
沈清喻:“……”
沈清喻:“你很想死?”
他将刀拔在手中,往前走了一步,魏弘深立即受驚一般後退數步,幾乎要退到官道的另一頭去了,還舉着劍,說:“你……你到底是什麽人!”
伊缇斯實在沒忍住,噗嗤笑出了聲來。
沈清喻已不知還能說什麽才好了,他不想殺魏弘深,只希望魏弘深回去給自己帶句花,可沒想到魏弘深竟然是這麽婆婆媽媽的性子,好像不問出他的身份,魏弘深就不肯走了一樣。
伊缇斯笑了幾句,魏弘深忍不住看他一眼,皺緊了眉,問:“你笑什麽!”
伊缇斯忍不住笑,說:“這麽多年了,你還和當年一樣。”
魏弘深:“我可不要你這魔頭來評判——”
他一句話還未說完,忽見伊缇斯一手拔了身邊燕凜之的劍,神色冷淡,舉劍朝他刺去。
伊缇斯用的本該是如符州一般的刀輪,可那武器攜帶不便,他想只是出來送一送沈清喻,便不曾帶上武器,劍他也會用,不過是劍光一閃,便見魏弘深極驚恐地退出老遠,馬也不要了,掉頭就跑。
沈清喻滿臉無言:“……”
這……這讓他說什麽才好……
伊缇斯這才收了劍,緩緩走回來,說:“對付他,就該這樣。”
沈清喻:“……”
燕凜之伸出手,将劍自他手中抽了回來,還劍歸鞘,冷冷說:“下次別用我的劍。”
伊缇斯卻也不介意,他看魏弘深跑着離了此處,問沈清喻:“你就這麽讓他走了?”
沈清喻已不知該說什麽才好了,只好點了點頭,又道:“那我們就先回去了。”
伊缇斯與他拜別。
魏弘深的馬被他丢在原地,這馬也沒去過沈家,應該不認路,沈清喻稍稍看了看馬上的行李,不過是些衣服細軟,好像還有要送給他們的禮物,都不是什麽緊要的東西,他便懶得再管了,與燕凜之岳霄結伴往回走了幾步,忍不住開口,說:“這魏弘深……”
岳霄一直忍着笑,他怕暴露了身份,于是一直不曾開口說話,如今總算忍不住了,說:“我想回去之後,還有一場好戲要看。”
以魏弘深這性子,進城之後,保不齊要說出什麽話來。
沈清喻嘆了口氣。
他們要盡快趕回去,便一路輕功,很快回到了沈府,府內明顯已炸成了一團,吵得厲害,他們各自摸回房中,換了衣服,沈清喻還擺着一副病容,他方才跑得太快了,難免有些氣喘,面色紅潤,不似久病之人,稍稍猶豫,又從抽屜中摸出些他早叫人去買回來的脂粉來,将自己弄得如将死之人一般雙唇慘白面色青灰,這才披衣走了出去。
一大群人聚在沈府前庭,岳霄早就到了,披了件外袍,站在一旁打着哈欠,一副剛被吵醒的模樣,趁着沈睿文還不在,又揉着他們家的貓,沈清喻到此處時,正聽面色慘白的魏弘深抓着賀逐風的手,吓得上氣不接下氣,道:“賀……賀掌門,我真的看到了!”
應正陽着急:“魏兄,你到底看到什麽了!”
沈清喻一噎,他晚來了這麽久,魏弘深竟然還沒說?
他退後幾步,摸到岳霄身邊,岳霄便同他解釋,故作自己也是才知此事一般,說:“方才魏大俠忽然驚慌跑進來,大喊大叫地說他看見了,好似吓得不輕,臉上有傷,滿面的鮮血,行李也丢了,大家這才起來看看的。”
沈清喻:“……”
賀逐風見他兩人也來了,直覺此事與他們有關系,想将手從魏弘深手中拽出來,未果,只好細心安慰,道:“魏大俠,你不必着急,有事慢慢說。”
魏弘深喘了好幾口氣,方說道:“烏……烏娜……伊缇斯在城外!”
他此言一出,沈清喻眼睜睜看着好幾位年至中年的前輩一瞬便黑了臉色。
沈清喻覺得自己還是低估伊缇斯當年惹下情債的數量了。
這些臉色驟變的人,想來當年不是喜歡過伊缇斯,便是身邊有親友傾慕過他,伊缇斯一名西域男子,能令事情發展到如今這等境地,實在很了不起。
他被人稱作是邪魔外道,也是有些道理的。
“焚火宮宮主伊缇斯?”應正陽驚詫,“他來中原做什麽?”
當年魔教覆滅之時,焚火宮便已退出了中原,至今也不曾再踏足半步。
魏弘深幹脆再抓住了應正陽的手。
“他……他回來了……”他咽了一大口唾沫,說,“他讓我帶一句話……”
應正陽一愣:“誰回來了?”
魏弘深好容易将氣喘順了,方道:“我看見了入歧。”
衆人一片嘩然。
“那人應該是魔頭淩行之的遺子,就在城外,與伊缇斯在一處。”魏弘深說,“可他戴了面具,我并未看清他的臉。”
這消息與衆人而言,無異于驚雷,沒人會懷疑魏弘深說的話,加之近日來江湖上魔教東山再起的傳言正盛,衆人議論紛紛,抓着魏弘深問那人的身份樣貌,一片混亂之中,沈清喻卻覺有兩人不經意般擡眼看了看他。
一人是賀逐風,賀逐風早已猜出他的身份了,如今也只是覺得他終于要有所舉動,并未驚奇,只是未想到沈清喻今夜出去與伊缇斯相會了,伊缇斯與燕凜之有關系,他顯是想起了當年之事,卻并未多想,也不曾多看他,很快便将目光移開了。
而另一名擡眼去看他的人,卻是馮雲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