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沈清喻說出這句話後,四下靜極,無人開口,也無人敢站出來與他比試。

畢竟在場的年輕人中,沒有幾人的武功能高過張修遠,而江湖前輩中,也沒有多少人會是魏弘深的對手。

這兩人都敗在了魔教少主手下,那他們上去與魔教少主比試,豈不是在送死?

沈清喻方才對張修遠下了重手,他們便覺得魔教少主是心狠手辣,自己若是要強出頭,只怕連怎麽死的都不知道,在場的人這麽多,別人又為什麽不去出頭?

所有人都想着無論如何輪不到自己說話,反正此處武功最強的人是賀逐風——有幾人又偷偷朝賀逐風看去,賀逐風神色平淡,眉宇間好似帶着一絲病容,他輕輕咳嗽一聲,衆人便又立即想了起來,賀掌門抱病已有幾年,想來頑疾難除,他既然有病在身,那大約也是打不過眼前這魔教少主的。

這一切也與沈清喻猜測得相似。

沈清喻輕笑,問:“你們不打算動手?”

“魔頭,你只有一人一劍,我們若是對你動手,豈不是以多欺少了?”忽而有壯着膽氣人開口,給衆人的不作為找了個冠冕堂皇的借口,“我正道中人,從不以多欺少!”

衆人紛紛應和,沈清喻卻覺得有些好笑。

他知道這些人沒膽子來阻攔自己,便高聲說:“既然諸位不打算動手……那還是日後再見吧。”

他大跨步地朝外走去,衆人的刀劍仍指着他,卻只是這麽目送他離開了此處,終于有人開口,小聲問:“不要派人去跟着那魔頭嗎?”

若是跟着魔教少主,想必就能發現他們魔教在此處的分堂的位置,若是錯過了這個機會,往後再想要查,只怕就有些困難了。

“派誰去?”另一人說,“你去嗎?”

那人急忙搖頭,後退避開。

他可不敢去。

那魔頭的武功那麽高,萬一發現了他,他還會有命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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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弘深也在低聲嘟囔,說:“他年紀這麽輕,武功怎麽會那麽高。”

“入歧就是魔功。”有人接口道,“若不是魔功,他怎麽可能會有這麽深造詣。”

衆人不住應和,有人說當年就該斬草除根,又有人說正道就該早日選出武林盟主,殺上魔教去,除了這魔頭,鬧鬧騰騰大半天,忽而有人開口詢問,道:“除魔教?可你們知道魔教在什麽地方嗎?”

方才還議論紛紛的衆人一瞬便安靜了。

賀逐風忍不住嘆氣。

即便他也是正道中人,可到了這種時候,他還是忍不住覺得這些人除了滿口的仁義道德外,幾乎毫無用處。

說是江湖俠士萬千,可真正敢做事的俠義之士,怕是不過百餘個,可他就算心中無奈,礙于自己的淩空派掌門的身份,也絕不能把心中的想法說出口。

淩空派內的大夫已趕來了,張母頗為擔心地攙着張修遠,只是站在一旁,大夫為他把脈診斷,而張修遠見此景,嗤笑着極嘲諷地開口,道:“一群廢物。”

賀逐風皺眉看了他一眼,道:“修遠,住口。”

張修遠冷笑。

如今有這麽多武林同道在場,張修遠也還頂着淩空掌門首徒的名號,他口出此言,也許會給淩空派帶來麻煩,賀逐風嘆氣,只好出言替他為衆人道歉,說是自己管教不當的過錯。

若是說起來,衆人都還記得幾年前賀逐風的徒弟還不是如今這幅模樣,也不知為何過了段時日,好像連禮貌都沒有了。

賀逐風出言致歉,衆人不可能不接受,這試劍會不過才過了一半,就已經鬧出了這麽多的不痛快,至少今日的試劍會不可能再進行下去了,賀逐風好言請衆人暫先回去休息,沈清喻這麽一鬧,賀逐風知道其他人定會拉着他商量魔教之事,他暫時抽不出空,只好轉頭吩咐高逸,讓他盯緊了張修遠,絕不可令張修遠再偷偷逃走。

張修遠受了這麽重的傷,張母自然是要緊跟着他,高逸也不多言語,他怕派人看不好張修遠,便自己親自坐在床邊候着,等賀逐風處理完其他事情之後過來。

大夫為張修遠開了藥方,說他內傷過重,一定要好好調理,若不注意,只怕連功力都會有所折損,張母一聽他會折損內力,好似一下就更生氣了,皺着眉便開始罵那魔教惡徒。

張修遠似有些不耐煩,直言自己累了,要張母回去休息,她便站起身,還拍了拍張修遠的手,說:“遠兒,折損的內力,往後也能再補回來。”

高逸在一旁聽着,不由覺得古怪。

張修遠傷得這麽重,為人母不是先擔心他的身體,倒是先記挂着內力,而她不過說了幾句話,張修遠便似乎已覺得不耐煩,看也不想看她,恨不得趕着她快些離開。

高逸并不知張修遠家中情況,他自己家中父母恩愛,對子女更是寵愛有加,每月給他寫信來,信中說的也是要他保重身體,武功學得好不好倒是其次的。

他以為全天下的父母都該是如此,他目送了張母離開,自己還是一動不動坐着,張修遠便看他,咳嗽幾聲,有氣無力地說道:“你聽不懂我說話嗎?我累了,請你離開。”

高逸心中情緒複雜,低聲直言:“師父讓我守着你。”

張修遠輕笑:“怎麽?他終于要清理門戶了?”

高逸說不出話。

“他那麽喜歡你,如今終于可以令你名正言順地繼承他的位置了。”張修遠有些陰陽怪氣地說道,“倒也挺好,看來我還要祝賀你。”

高逸皺緊了眉頭,輕聲道:“大師兄,你為何要做這種事。”

張修遠反問:“與你何關?”

高逸沉默不言。

天色漸晚,賀逐風還未過來,張修遠靠在床頭閉目養神,屋內光線昏暗,漸漸已什麽都看不清了。高逸終于起身,摸索着去點桌上的油燈,他将火折子擦亮,回頭看一眼張修遠,也不知張修遠是不是睡着了,可他忍不住,終于還是開了口,說:“你對師父下毒,殺了那麽多人,師父覺得你是做錯了,可他卻從未怪罪過你。”

賀逐風怪的,只有他自己。

他怪自己教徒無方,怪自己未曾注意到張修遠的轉變,他還怪自己軟弱,正邪不分,張修遠犯了如此過錯,他心中竟搖擺不定地想要護短,想留下張修遠一條性命。

張修遠閉着眼,也不知是不是聽見了。

“大師兄,不知你還記不記得。”高逸輕聲說,“幼時習武,你被劍劃傷了臉,流了許多血,師父吓壞了,他說往後你總要有意中人,若你臉上帶了疤,也許會吓到姑娘,師叔們都說那不過是小傷罷了,師父卻去同醫仙谷主讨了祛疤的靈藥,每日仔細為你換藥,待你的臉好了,他才松了一口氣。”

張修遠不語。

“你十四歲時,與修明師兄結伴,師父派你二人下山将賀禮給千知門掌門。”高逸道,“那是你二人第一次單獨下山,你大概不知道,師父讓師叔一路跟着你們,一直将你們送到千知門,待師叔寫信回來報了平安,他才終于放了心。”

說到此處,張修遠終于睜開了眼,他本就未曾睡着,可他還是不願開口,只是看着高逸,像是想知道他還能再說出什麽事情。

“如今你鑄此大錯,師父低聲下氣地去替你求情。”高逸聲音漸低,他自己都有些說不下去了,“可你犯的錯那麽大,千百條人命,他為你求情,便等同于放棄他這麽多年所堅守的一切。”

他想,賀逐風本是那麽高高在上的人,若不是為了張修遠,他只怕這輩子,都不可能會做出這種事情來。

“放棄?”張修遠冷冷打斷他,“他不是還沒放棄嗎?”

高逸一怔。

“他将自己放的那麽高,他做的一切,不過都是為了滿足他自己。”張修遠嗤笑,“你真以為他會為了我,放棄他自己?”

哪怕高逸的脾氣再好,到了此時,聽張修遠說出這種話,他也忍不住要生氣了。

“大師兄,你怎麽能說出這種話?”高逸強忍着愠怒,“你怎麽能這麽不知好歹。”

張修遠看着他,問:“那又如何?”

高逸:“你……”

“你當然心疼師父。”張修遠冷冷看着他,說,“畢竟師父一向也偏愛你。”

他不願再多說,将眼睛一閉,又靠了回去,無論高逸說了什麽,他只當不曾聽見,而高逸被他突然冒出來的這一句話鬧得一愣,好半晌才回過神,道:“師父對門下一向一視同仁,他沒有偏愛任何人。“

張修遠不理他。

高逸還想再說。

門外已傳來了腳步聲,他轉而回頭,便見房門開了,賀逐風一人來了此處,高逸急忙起身,退開數步,與賀逐風行禮,道:“師父。”

張修遠還是一動不動。

賀逐風嘆了口氣,反手關上房門,道:“阿逸,你們說的話,我都聽見了。”

高逸有些驚慌,他不知自己說這些話是不是做錯了,可從賀逐風的語氣中,他實在聽不出什麽,他只好再擡頭去看賀逐風的表情。

“修遠,你記住。”賀逐風神色平淡,說,“我從不曾偏愛過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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