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波旬》記載, 魔界有一道深谷,名“壬獄”。

壬獄下鎮着無數形态各異的魔獸, 最低都有元嬰期實力, 最高則有大乘期實力。

這些魔獸并不是單純的“獸”,而是六界修士在修煉或者飛升途中出了岔子,走火入魔, 神魂扭曲,導致身體變成了不可名狀的怪物。為了管理這些強大的怪物,前代神龍帝劈出“壬獄”, 鎮壓魔獸。

只是,有一年,異變突生。

用妖族紀年的話, 那便是虹歷二十六年。

那年,壬獄大陣被破,無數魔獸逃出山谷,大肆屠戮魔族。魔界成了一片生靈塗炭的地獄。

因此, 一旦曲隆和莫天權踏入魔界領地, 所要面對的, 恐怕就是無數毫無神智、只知殺戮的魔獸。

“曲隆,”莫天權沉吟片刻後, 問:“你可曾與魔獸交手?”

曲隆垂首,沉聲道:“屬下等人于秘境中見過一只。六人聯手, 不敵。”

此話一出,洞內寂然。

如果六名金丹期龍衛聯手都無法制服一只魔獸,那他們二人到了魔界也定然屍骨無存。

此刻, 兩人後路已斷, 前路也不通。

兩人如何才能活下去?

空中, 白仁輕顫,流光潵潵。

莫天權孕養它多年,此刻白仁已算半通靈智。如果它能說話的話,定然會喊——主上啊,你忘了我可以破開空間嗎!

打着想和曲隆單獨待一會兒的莫天權威脅的看了它一眼,白仁感到危險的氣息,便嗖的竄進莫天權眉心,沒有再試圖喚起莫天權的記憶。

Advertisement

——唉,主上的心思真複雜,它不懂。

此刻,曲隆嚴肅思索着後續,沒注意莫天權與白仁的交流。

見他思考,莫天權道:“我們還有一條路可走,那就是用江海濤威脅此間秘境主人讓我們出去,但是……”他話鋒一轉,“這個江海濤究竟有什麽心思,我們确實不清楚。”

曲隆靜靜聽着,心下微沉。

他明白,事情發展至此,走向已完全變了。

現在已知秘境與江海濤有關,且江海濤有可能知道這個秘境會殺人。

既然如此,問題就來了——

第一,這個秘境的主人,究竟是誰?

此人乃化神期高手,定然不可能是江海濤本人。此秘境入口在江城,是江海濤刻意設計,還是這秘境主人與江海濤聯手?如果秘境主人已與江海濤聯手,那他們定然是死路一條。要麽就活活困在秘境困死,要麽就被秘境主人一掌拍死,若如此,便只能走這個傳送陣。

第二,若江海濤是幕後黑手,那他的目的是什麽?

是殺了花茵?但是目的如此單純,又何必搭上一個莫天權?要知道,莫天權是吞天宗萬劍峰大弟子,若是他在此處出事,吞天宗定然不會輕易放過江海濤,江海濤當真願意冒這個險?

第三,這個傳送陣為何會在此處?

要知道,雖然六界修士皆讀《六觀馼》,但是能找到兩界互通渠道的修士很少很少,說是萬裏挑一也不為過。如果江海濤真是為了殺人,又何必大費周章将人全部傳送到魔界?這樣的跨界陣法幾乎都在四個領主手中,尋常修士攥着這個陣法并沒有太多用處。

這件事情的真相,究竟是什麽?

曲隆思索良久後,問:“主上可否讓陸崖岚出手?”

“師尊正在閉關。”莫天權搖頭,見曲隆表情凝重,他笑了笑,安慰道:“更何況此刻還未至絕境,不必做最壞打算。”

雖然莫天權嘴上這麽說,但曲隆知道,此時事态嚴峻,兩人幾乎已經站在萬千兵馬包圍的懸崖邊緣,若稍出差池,兩人或許都将死無葬身之地。

不,不對,主上還有生機!

思索片刻,曲隆突然說:“主上,還有一條路。”

莫天權好奇道:“你說。”

曲隆看了看周圍,嚴肅道:“屬下鬥膽,可否請主上祭‘留音一芥子’?”

莫天權明白,曲隆應當是要說些龍子龍衛的事情。

見莫天權拿出陣盤激發後,待陣法光芒罩住兩人,隔絕秘境主人後,曲隆盡可能簡短缜密的介紹:“主上至元嬰期後,有一次選擇能否入神龍帝之戰的機會。屆時,主上可用心念至神界。神界有一地方名為‘玉臺場’,玉臺場上承神龍殿,下接六界陣。若主上能突破元嬰期,可在玉臺場選擇入戰後,用玉臺場的傳送陣回到妖界。”

曲隆當年在玉臺場等魔界使者時所遇見的仙龍白南雲,即是如此。

莫天權本身天資出衆,只要在秘境中有奇遇,長則五年,短則半年,肯定能步入元嬰期。在此期間,莫天權可以用血契命令龍衛,讓龍衛給陸崖岚傳信報平安。半年之後重回妖界,對外可以說是閉關修煉。

如此種種,曲隆都為莫天權想好了。

莫天權若有所思的點點頭,“這倒是個好辦法……只是突破境界,并非一朝一夕可成,看來,我們得在秘境中待上許久了。”

說到此處,莫天權有些不自然的扭頭抿嘴,耳尖微紅。

曲隆突然跪地,嚴肅道:“屬下鬥膽,願助主上一臂之力。”

莫天權一愣,問:“怎麽助?”

他剛問出口,突然臉色一紅。

修士之間,兩人獨處,還能怎麽助修行!?

可是自己還小,突然說這個也太冒昧了!大灰狼怎麽會如此主動……

沒等莫天權再開口,曲隆冷然道:“屬下如今是金丹中期,若舍棄全部修為,或可助主上突破。”

此話一出,莫天權愣了。

他心裏那點桃花般的心思散得一幹二淨,取而代之的是心疼與憤怒。

莫天權厲聲問:“那你怎麽辦!”

曲隆認真答:“屬下可在秘境中重新修煉。”

他重生過一次,本就已經修煉過兩次,只要主上活着,舍棄修為又算得了什麽?

更何況,主上本就只能一人去玉臺場,他必死無疑,徒留修為又有何用。

很早之前,他就為這一天做好準備了。

莫天權啞然。

在秘境中散盡修為,哪還有重新修煉的可能?

曲隆只是抱着必死的決心安慰他罷了。

那一刻,莫天權好像想到了很多,又好像什麽都想不透。只有很沉重又很洶湧的感情突然沖入腦海,讓他一時恍惚,說不出話來。

曲隆好像從來都不知道自己說出的話對他來說有多重。

莫天權張了張嘴,攥緊了自己的拳頭,深深呼吸幾口。再開口時,聲音有些顫抖。

他聽着自己的呼吸聲在洞內回蕩,問句在洞內飄揚:“曲隆……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幼稚。”

曲隆一愣,忙道:“不曾。”

莫天權低頭揪着自己衣角,帶着鼻音小聲說:“……可我覺得。”

他說:“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奇怪,你是不是覺得我很沒用,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幼稚……我有在長大,我有在學東西,我不是在無理取鬧。”

他說:“其實我們出得去的,都是我不好。你不要這樣說,我知道錯了。”

他說:“你可不可以給我一點時間。”

他們兩個明明站得這麽近,卻好像踏在完全錯位的時空裏互相凝望。

自前天,兩人時隔三年再次見面後,莫天權一直都有這種感覺。他以為只是因為兩人多年不見,有些生疏。他以為只要多多交流,就能撫平這種難受的感覺。

現在他才明白,并不是這樣的。

從頭至尾他都是錯的。

見到莫天權眼中閃爍的淚光,曲隆愣了,他起也不是跪也不是,只能無措道:“屬下……确實不曾覺得主上奇怪或幼稚。”

——這世上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發展時區。

曲隆活了五百年,活得越來越現實。莫天權活了十年,還未曾脫離幼稚。

可是對莫天權來說,曲隆的真心太重了,那些為他而死的決意,他接不住。他的愛意太空了,他自己也明白。

他的那些糾結、那些酸澀、那些別扭的小脾氣,曲隆都已經沒有了,曲隆也不會明白。這種感情對曲隆來說太“折騰”,他不理解,自然也感覺不到。他從不越界,即使真的喜歡莫天權,也絕無可能将愛意說出口。

而莫天權眼巴巴的想着曲隆對自己特別,希望自己是曲隆心裏最特殊的存在。可是當真的到了這一刻,他又接不住這份感情。

他以為三年過去了,自己長大了,自己可以獨當一面了,自己有資格要求曲隆正視自己了。

他以為自己的小脾氣是成長。

現在,他甚至為自己那些天的洋洋自得而羞愧。

見莫天權心情低落,曲隆小心翼翼的說:“主上不過十歲,并不急于一時。”

曲隆可以等,可以一直一直的等。等他長大,等他成為一個頂天立地的龍。

莫天權抿嘴委屈說:“……可是,可是你好像很想讓我變成一個冷漠又威嚴的人。”

曲隆忙道:“屬下不敢!屬下只是……”他措辭半天,最後垂首道:“……是屬下錯了。”

他怎麽能不錯呢,他怎麽會反駁會解釋呢。他是下屬。

無論莫天權這句話是撒嬌還是抱怨,還是真切的想要治他的罪,他都必須是錯的。

聽到這裏,莫天權終于懂了。

他僵硬笑了一下,說:“好。”

——此字一落,他此行便不會再越界了。

他要學,他要等,他要在一個合适的時間,說出自己的真心。

曲隆聽到這話,微愣,随後請罪:“求主上責罰。”

“我不罰你。”莫天權搖搖頭,“你知道的。”

說罷,他轉身掐訣,白仁出,鋒芒露。

“走吧,既然在秘境入口,那便進去看看。”收起陣盤,莫天權頭也不回的說,“白仁可破開空間,我已留了後手,即使在秘境之中亦能回到妖界。”

曲隆即刻答:“是。”

他覺得,主上這短短三日,似乎變了許多。雖然不知這轉變是好是壞。

這般想着,曲隆馬上起身,也召出銀鋼梭護身後,上前一步,将手按在洞中石壁上。

靈力灌注,大陣開啓,螢藍慢慢閃爍,光芒大盛。

傳送陣爆出白光,瞬間将兩人吞沒。

待光芒消失,洞窟中又重歸黑暗靜谧。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