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啊噗——”

曲隆打了個噴嚏。

店鋪掌櫃還在努力推銷:“我們家的胭脂粉質細膩, 香氣迷人,最适合公子這般……”

“啊噗——”曲隆偏過頭, 又全身一抖。

狼族本來就對氣味敏感不已, 此刻置身在脂粉店裏,被粉塵環繞,差點說不出話來。

幾個妝容精致的女妖露過他身邊, 都掩嘴輕笑,覺得這只蒼狼甚是可愛,看起來英氣逼人, 卻拿這小小胭脂沒有一點辦法。

曲隆耳朵都耷拉下來了,對占止無奈道:“我在門外等你。”

占止正興致勃勃的看着掌櫃的推薦,抽空點點頭說:“曲大哥你也出去走走, 這附近說不定有你喜歡的東西。”

曲隆嘆了口氣,落荒而逃。

站在大街上,他環視四周,好像也沒什麽特別喜歡的東西。這些精致的小玩意都是年輕妖族所熱衷的, 他倒是對兵器有些興趣, 但是手頭這把劍暫時夠用, 也就沒什麽多買幾把的需要。

思考半天,曲隆還是挑了陰涼地方站着, 靜靜等占止出來。

他本又開始思考主上,誰知, 背後突然傳來一個闊別已久的熟悉聲音:“在等人?”

曲隆瞳孔驟縮,還沒等他動,後背突然貼上一人胸膛, 那人附耳道:“輕一些, 轉過來。”

被熟悉的龍息環繞, 曲隆身體僵硬,心跳加速,腦中一片空白。

這樣的身形,這樣的聲音……

像,太像了,與前世主上,已算是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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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別提莫天權就站在他身後,這樣的距離,太近了些。

“嗯?”見他不動,莫天權的手輕按他側腹傷口,疼得他渾身一顫,“當真這麽不喜歡我這個主上?”

曲隆趕忙轉身,擡頭與莫天權對視,瞳孔一震。

“主……”

“噓,”莫天權輕輕止住他話頭,“此處人多眼雜,不便說話。”說罷,莫天權拿出陣盤,帶陣法環繞二人後,莫天權垂眸看了他幾眼,眼中幽暗更甚,笑意清淺:“好久不見。”

曲隆心中一炸。

久別重逢,他多多少少會在心中思考兩人再次相遇的場景。他總是猜測,或許主上會冷着臉讓他滾,或許主上會皺眉看他一話不說,或許自己那時候早已因意外死了。

但曲隆怎麽都沒想到,此刻秋葉梧桐在街上落了一片清涼,他滿身都是混雜香甜的脂粉氣息,正等着占止結束購物旅程。在這樣一個平凡卻不尋常的時刻,主上就突然站在自己面前了。

莫天權此時已比他還要高半個頭,着白袍佩黑劍,眼神幽深,眉間紅痕豔麗。少年往日單薄的蝴蝶骨此刻抽長,與男人般挺拔結實的肩線已有了雛形。

時間過得太快了,主上又長大了這麽多。可只有自己在原地踏步,思索着怎樣開口,怎樣求情,才能換得主上原諒……

“主上……”

莫天權垂眸看了看他側腹,打斷他道:“你受傷了。”

曲隆回過神來,無措的擡手想要掩蓋,又僵硬放下,黯然垂首道:“是,求主上責罰。”

“有何好罰,在所難免,我不是那般不講道理的人。”

他這話說得頗直接,曲隆也聽懂了,不敢再請罰。

莫天權笑着擡手按住那側,曲隆受寵若驚,卻沒有避開,也沒有說這不合禮數,反倒留戀起兩人短暫的觸碰。

靈力緩慢又輕柔的送入傷口之中,莫天權将那處緩緩治愈,狀似無意問:“你受傷嚴重,為何還要陪占止到的這麽早?”

感覺側腹那經年已久的疼痛逐漸變得清涼舒适,曲隆小聲說:“屬下是想……早日見到主上。”

他說得真摯,莫天權一時晃神,反複摩梭着他側腰,眼中露出了些驚喜。只是這樣真切的笑意轉瞬即逝,他松開手斂了笑容,負手在後,摩挲着指尖道:“那也不必來的這麽早。”

曲隆低頭,沉默片刻後說:“屬下愚鈍。”

莫天權眯了眯眼,察覺到曲隆下意識避開回答,故猜測:“該不會是影五沒同你說吧?”

因為天生血契的原因,龍衛無法對龍子撒謊。

若說分開這今年莫天權學到最多的東西,那就是換位思考,能真正看透曲隆究竟在想什麽。方才他明顯是避重就輕,看似回答問題,實則是在為影五開脫。

曲隆忙道:“是屬下沒過問,與影五無關。”

莫天權靜靜看他片刻,又看了看他側腹,沒在說什麽,換了個話題問:“何人傷你?”

曲隆僵硬說:“是、是屬下自己……刺的剜骨刑。”

此話一出,莫天權表情微變,沉下臉咬牙問:“你瘋了?”

“屬下愚鈍,四年前惹主上不快,故時時以此提醒自己……自己是有罪之人。”

莫天權眸色一暗,腦中轉過不知多少話語,最後落于一個浮在表面的淺笑:“怎會,是我少時不懂事,為難你才對。你何罪之有?”

曲隆不敢細想這句話藏的深意。

“屬下不……”

“曲隆,”莫天權輕輕按住他肩膀,想了片刻,沉聲問:“我只問你這一次,之前那些事已過去四年了,不若把它忘了吧,我可以把它忘了……我們重頭開始,可以嗎?”

兩人對視,曲隆好像看到那雙金燦龍瞳中的一絲微芒。

他顫抖說:“屬下願為主上赴刀山火海。”

于一個龍子而言,龍衛這句話絕不可能出錯。但是對一個不甘心于此身份的人來說,這話便又是一次拒絕。

莫天權眼神一暗,微微垂眸後,擡眼輕笑,說了聲:“嗯,好。”

得了莫天權這句話,曲隆才覺得自己那破碎成灰的心髒又重新開始跳動,鼓動着奔湧出熱血。

“主……”

沒等他說完,莫天權便放開他,朝他身後喊:“占止。”

站了一炷香時間,在店門口望天望地,看着自家大哥和主上光天化日之下抱得難舍難分,一腦門冷汗無地自容的占止聽見這話,趕忙笑着屁颠屁颠走過來了。

“屬下參見主上。”占止停在兩人兩步開外,恭敬拱手。

“東西都買好了嗎?”莫天權淡淡問。

占止忙道:“買好了買好了,屬下不敬,居然勞煩主上等我。”

“嗯,”莫天權點了點頭,“那便罰你一萬中品靈石吧。”

占止:……

明明是我等你們啊!這是公報私仇,妥妥的公報私仇!

他忍痛劃了一千上品靈石進儲物袋後交給莫天權。莫天權随手收起,道:“時候不早了,走吧。”

莫天權起身先走,曲隆明白此刻并非說話的時機,故而沉默和占止一起跟在莫天權身後,走向長山會。

經年發展,長山會已不能算個“會”。但因歷史傳承問題,故保留“會”的後綴。

長山會如今乃一座八層巨閣,設立在城中央,地方寬闊,七、八層皆是拍賣場,五、六層是自由交易區,三、四層是店鋪,一、二層專供展覽,展出的是當日要拍賣的寶物。若有人當真想要,也可以出一個賣主無法拒絕的價格,提前将此物收入囊中。

一般修士來此,也只是随意看看,畢竟七八層的拍賣場需要長山會憑引才可進入,故而一二層的寶物再令人垂涎,他們也根本買不着。

莫天權帶兩人走入長山會大門,領着兩人在一二層逛了一圈,随口問:“有何喜愛之物?”

占止激動說:“那個瓷瓶,那個水袖,還有那個點翠絨!我都喜歡!”

莫天權一笑:“我沒問你。”

占止:……嗚嗚嗚主上好兇。

曲隆沉吟片刻,看向遠處石臺上端正擺放的一方木盒,嚴肅道:“主上,那邊的魂鎖,或有用處。”

魂鎖,正如其名,乃是能鎖住神魂的東西,外形像兩個小銀圈,可随意改變大小。一為“主”,一為“禦”。扣上魂鎖者,神魂所伏,無法背叛。

若有此物,便能保證柳奈何永不背叛主上。

莫天權順着他的目光看去,眸色閃爍片刻,若有所思的看向曲隆。

曲隆轉回頭與他對視時,莫天權淺笑:“若你急用,現在我便買下。”

“屬下不敢,”曲隆忙道,“只是覺得……主上此後或許用上。”

莫天權若有所指:“你若喜歡,現在便能用上。”

大家都明白,這魂鎖只是小情侶間的把戲罷了。若當真要收下屬,像占止那樣立血契就可以,再者,分出部分神魂當憑證,或者自願服下藥物。總之,哪一個都比這倆小镯子來得有效且保險。更別提魂鎖的制作工藝非常複雜,要價并不便宜。

只有喜歡高調宣示“我倆鎖了”的小情侶,才願意帶着倆魂鎖出門。

占止在一邊聽着令自己有些恐懼的對話,只能在心裏吐槽自己并不應該出現在這裏。

旁觀了一切的他還以為倆人鬧矛盾了,沒想到現在見面比之前更刺激。之前四年,曲隆心情不好,但是主上似乎也不快樂吧?

他明明記得,那是虹歷……四十三年?

那天下大雨,從早至晚,雷公電母發怒,大風吹刮不停。外面漆黑,占止一個人坐在屋裏刻點小東西,領悟器修心法。

突然,空曠的巷子裏傳來跌跌撞撞的跑步聲,随後,院門被人猛的推開。占止吓了一跳,趕緊縮到牆角——這屋子裏被曲隆加了陣法,元嬰期以下的修士都不可能随意進來。

誰知,那人暢通無阻走到屋門外,擡手猛的推開屋門。

待占止勉強分辨出那人樣貌,驚訝道:“主上!?”

莫天權衣袍破碎,身上血泥交錯,順着指尖滴在地上的時候,砸出一點帶着鮮紅的水漬。

他表情帶着一絲急切和狼狽,啞聲說:“……我找曲隆。”

“大哥他……不在,”占止愣愣說,随即回過神來:“主上!你這是怎麽了?有敵襲嗎?怎麽辦怎麽辦,大家都不在家呀!”占止激動道。

“他……咳咳,他什麽時候回來?”莫天權強撐着一口氣問。

“不知道,大哥已經一年沒回來了。”占止焦急,“主上,我們先跑吧,不能等大哥了,大哥現在肯定在秘境裏呢,沒事的。”

莫天權甩開他攙扶的手,自己一個人走進曲隆屋裏。曲隆的陣法從不攔他,因此他進屋後,一眼就看見了被封在禁制中的白仁。

白仁見他,那初生的劍靈開始猛力掙紮,試圖向主人描述自己被封印的可憐與凄慘。

他怔怔看了片刻,才說:“……我不信。”

正當占止一頭霧水之際,不知道莫天權不信什麽之際,院中突然出現了一道黑影。

占止看清了那是個身穿黑色長袍的男人,“哇呀”一聲縮進牆角。

他只是一個練氣期的小妖,連主上這等金丹期大圓滿的人都打不過,他肯定更打不過了,連當炮灰的資格都沒有。

那黑影周身似乎有什麽透明的圓罩,潑天雨水打在那透明罩上,會變成水滴順着一道半球形的弧線滾落,看起來頗為神奇。

“你!你別過來!”占止攥着凳子虛張聲勢的喊,“主上快跑啊!”

黑影踏進房裏,露出那俊美無鑄的容顏。他完全無視一旁的占止,負手看着房內的莫天權,得意的微勾嘴角,“為師同你說過了,那龍衛聽到你喜歡他,便向為師要回了白仁,連夜離開此地。為師本想勸說一二,可他堅定的拒絕了,說等你想通了,便來找他。”

莫天權低聲說:“我不信……我不信!”

他狠狠轉頭看陸崖岚,眼中已有水光:“我才不信!”

“不信你問問那只鳥,”陸崖岚随意指了指旁邊的占止,“你問那蒼狼是不是寄了信給為師、為師将白仁給他、他拿到白仁就走了,而且從未回來。”

莫天權求助似的望向占止,占止似懂非懂點了點頭。

哇,原來前因後果是這樣啊,這人不說他都不知道呢。

這個前因聽起來雲裏霧裏,但是後果完全對得上啊。

莫天權搖晃着後退幾步,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眼神灰暗又絕望。

陸崖岚走上前去,拍拍他肩膀,低聲勸道:“為師答應過你,等你能破開秘境便放你出來,為師不曾食言。但你也看見了,這是他作為一個下屬能說出的最大的拒絕,你又何必念念不忘?”

“……我要和他當面說。”

“天權,”陸崖岚嘆了口氣,“他讓你想通了再找他,不就是說明他還認你這個主子,也——只認你是主子嗎?你還小,聽不懂拒絕之言,又為何要糾纏不休呢?”

一旁的占止越聽越奇怪,雖然不知道兩人在聊啥,但是大哥還能拒絕主上嗎?

“這、這不對吧……”

陸崖岚冷冷看他一眼。

“也、也有幾分道理……”占止兩股戰戰,趕忙改口。

小命要緊,小命要緊。

“走吧,天權。”陸崖岚輕輕拍拍他後背,低聲勸道,“修煉為上。若你真能當這天下最尊貴的人,還有什麽得不到呢?就算是強迫……”

莫天權狠狠打開他的手,咬牙扭頭就走。

陸崖岚看着徒弟離開的背影,無奈的搖搖頭,也不緊不慢的準備離開。正當他想要踏出房門之際,突然朝占止的方向望了過來。

占止大驚,忙喊:“大人饒命啊我上有老下有小每天兢兢業業除了開屏啥都能幹你別殺我啊啊啊啊啊——”

“別嚎了。”陸崖岚踏步走來,站定在儲物櫃前,黑臉道。

随即他擡手拿過儲物櫃上的一疊信,看了看,将幾封署名為嬴棋的信收進懷裏,這才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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