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曲隆面色一變, “放肆!你怎可随意編排主上!”

占止:……

看見曲隆這般表現,占止只覺得一道靈光劃過腦海, 仿若醍醐灌頂, 主上與大哥之間奇怪的互動一下子就有了原因。

難道……真不是?占止自我懷疑了一瞬。

不對啊,那為什麽主上和大哥上演那麽多愛恨情仇弄得跟被分手了似的啊?

想不通,徹底想不通。

“啊, 啊是,”占止打算把這茬揭過,轉身欲走, “大哥我瞎說的,你別在意。”

“你等等,”曲隆拽着他胳膊一把将他拉到身邊, “此事究竟是誰在背後胡說?主上與我有嫌隙,是否就是此人挑唆?我自認問心無愧,從未觊觎主上,怎可被此人污名?”

占止緩緩打出六個點。

“大哥, 您絕對問心無愧, 我看出來了。”占止認真回答, “沒有比您更問心無愧的了。但是有沒有一種可能……我是說,就是一種可能, 那就是,這件事情, 它可能是真的呢?”

“胡言,若主上喜愛我,為何主上不直言?”

占止看着曲隆, 突然産生一種遲疑。

他自貧寒一步步爬起, 能站在這裏, 全靠自己手藝和識時務。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他看的比曲隆更清楚,但是……真的要說嗎?

他說出來,大哥日後會更順遂,還是更蹉跎?

占止攏緊身上的鬥篷,腦中突然浮現那日大雪的場景。

他站在屋門邊喊曲隆回來,可曲隆只低頭看手中劍匣的一幕,冰冷的盤旋在他腦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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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他不說話,曲隆皺眉:“以後不可……”

“若是主上當真直言,大哥你會怎麽做?”占止長嘆一口氣,只覺得要是沒有自己,這個家肯定要散了。

曲隆被他打斷,愣了一下,雖然覺得他仍在大逆不道,但還是回答:“雖然惶恐,但若得主上看重,自然應恭敬侍奉。”

占止悄悄退後半步,做好逃跑準備,生怕曲隆一個想不開就揍他:“大哥啊,我猜主上從未和你說,是因為就算你不喜歡,也不會拒絕主上親近,主上又不是想要這個。所以只靜靜陪着你,想着有一天你能開竅并回應。要是你一直沒有那種意思,主上也認了,反正你就在他身邊。萬一和你說了,你自己把自己洗幹淨躺床上,那樣反而是把主上的真心往腳下踩,主上得多傷心呀……诶不過大哥,我覺得你真能幹出這事兒來……”

“閉嘴!”曲隆萬萬沒想到他居然還敢說這些。

剛剛回答,他都是代入柳奈何來想的,和自己扯什麽關系?

“大哥!”占止也大聲回,第一次如此堅持,他反問:“你不是覺得很奇怪為什麽主上突然好像生氣了嗎?既然我給你答案,你不如将它代入你所有的問題,看看這個答案究竟對不對。”

曲隆靜靜看了他片刻。

他一直都是個尊重下屬的人,即使占止說的事情在他看來完全沒有任何道理,他也嘗試着想了想。

随即他發現,自己根本想象不出來。因為他并不清楚主上喜歡上一個人是什麽樣的,更不認為主上會喜歡一個龍衛。

何況,聽主上方才言辭,明明是已經有了心上人。需要主上成了尊貴的人後才有機會追求的,又怎麽可能是自己。

“肆意揣測主上,當論重刑,不可造次。”曲隆松開他手臂,沉聲道:“你不知規矩,我今次不罰你。再有下次,決不輕饒。”

占止被推開,站穩之後小聲吐槽:“你就說我說得對不對吧……”

“自然不對!”見他還敢猖狂,曲隆高聲打斷他,“不可在外人面前胡說這些,污主上名聲。更不可在主上面前胡言,污主上視聽。”

“好好好我說的不對,”占止委屈巴巴縮手,“你吼那麽大聲幹嗎嘛…”

見兩人舉止親密,狀似情侶吵架,路人皆看熱鬧起哄了幾句。

“在長山打道侶犯法啊!”

“你不要老婆我要,給我吧!”

“分!馬上分!”

曲隆頭疼,拎着他就走。

——————

吞天宗,萬劍峰。

萬劍峰氣勢雄渾,可謂以劍意築城池,乃是吞天宗中最險一峰。其上層雲遍布,如臨仙境。一草一木,一山一水,碑文匾額,皆留着不同大能的劍意。它們的主人或已死多年,或飛升神界,可這些或大或小的劍意,仍舊保留着它們那最光輝燦爛的一刻,在修士來往之際震顫嗡鳴,亘古不變,撐起這萬劍峰的脊梁。

如今萬劍峰峰主,名為陸崖岚,其當年一劍,雲卷風急,劍氣激蕩。山野間那些烈風、天地間那些白雲,仿佛都成了劍的一部分,争先恐後為他所驅使,融進了他那道劍意之中。而他本人,則一身白衣獸紋,在這飓風急雲之中,拔劍,擊碎了對面敵人頭頂玉簪上一朵花。

此後三十年,陸崖岚再無敗績,成了當之無愧的吞天宗萬劍峰峰主。

此刻,這位峰主正負手而立,面容沉靜,黑衣冰冷,看自己的本命劍在空中化出一道道淩厲劍氣。

劍随念動,彈指破軍。

那空中憑意念揮動的劍正至《風召流雲訣》第三重,依托化神境的神識,在這殿中展出鋪天蓋地的劍意與殺氣。

殿外突然一陣喧鬧。

有兩位侍劍小童的聲音倉促道:“莫師兄,你不能進去——”

“莫師兄,峰主說了——”

“讓開。”

陸崖岚微挑眉,認出這是自己親傳大弟子的聲音。長劍在空中一劃,最後飛回。他擡手接劍,收至身側,招式淩厲,渾然天成。

莫天權猛地推開殿門,與滿室淩厲劍氣打了個照面。他皺眉甩袖,破了這片劍意築成的圖景。

侍劍小童們此時才急匆匆的跑到莫天權身後,比莫天權破開的劍氣劃傷臉頰,然兩人看到陸崖岚就站在殿中央,皆驚慌拜禮,擦都不敢擦臉上血跡,“師尊,莫師兄他……”

“下去吧。”陸崖岚揮袖随意道。

侍劍小童對視一眼,怯生生告退:“是。”

兩人走後關上殿門,莫天權第一次沒行師徒禮,只挺直了脊梁看他,握緊身側長劍說:“師尊,你騙我。”

看他這般着急,陸崖岚便知道他肯定有事,但是怎麽都沒想到他開口說的是這沒頭沒尾的話:“你指的是什麽?”

“虹歷四十二年,你所說的,字字句句,都是假話。”

“噢,”陸崖岚疑惑想了想,随即大驚,“你才看出來啊?”

莫天權:……

“我還以為你是給我面子才假裝信了呢。”陸崖岚笑了一下,回身拿起桌上劍鞘,收劍,随意問:“吃飯了嗎?”

莫天權沉默握緊身側長劍,冷然問:“師尊為何要這麽做?”

陸崖岚疑惑轉身,待看清莫天權眉眼間的怒氣,才發覺——噢,徒弟生氣了。

“別搞錯了,天權。”陸崖岚哈哈一笑,把莫天權當成無理取鬧的小輩解釋道:“為師所作,可不是害你,都是為了幫你,不然我幹嘛要管一個金丹期修士的死活。你難道能說,今時今日的你,會比當年的你更差?”

“……我不否認師尊的話卻有幾分道理。”莫天權冷然,“但當年與現在,我心意皆不變,師尊欺侮他,便是欺侮我。若師尊要憑這等手段幫我,那這內門弟子之位,我當不起。”

他會為了一個龍衛,叛出師門。

話至此刻,陸崖岚才明白過來:這小孩是真生氣了。

他與莫天權對視片刻,無奈又心累。

突然,莫天權眼中劃過一道極輕極淺的鋒芒。

只是他身側長劍還未出鞘半寸,陸崖岚便反轉手腕,随手一彈,一道劍氣電射而出。

指尖劍氣。

“哐當——”

瞬息而至的劍光,将莫天權身側長劍連同弟子袍袍角皆一分為二。

陸崖岚笑出聲來。

“天權,大道無情,為師很早很早就和你說過這個道理。你去看元嬰期修士的眼睛,你去看化神期修士的眼睛,你看看他們的眼睛,你就能知道,何謂愈登大道,愈清愈冷。因為當功成名就,你會發現往日愛人,也不過人世間一只蝼蟻。”

說到這裏,陸崖岚神色微暗,含笑看他:“你知道漆雕百勿那小子為什麽罷黜師兄嗎?”

莫天權沉默丢棄手中斷劍,靜靜看他。

四目相對,陸崖岚瞳孔縮起,笑意中含了片刻殺意:“因為他修的是無情道,若殺情劫,得證大道。”

莫天權面色微變。

他怎麽都沒想到,兩者之間,居然有這般糾葛。但是……看樣子,并沒有人知曉此事,連師父自己應該都不知道,為何師尊會知曉?

陸崖岚嗤笑看他,“你以為漆雕百勿不殺師兄是因為不舍得或者打不過?那小崽子是因為不敢!要是師兄什麽都不做他就動手,嬴氏老祖會千裏之外揮揮手把他碾成肉沫。所以他在等機會,等師兄自投羅網的機會。若師兄動手害他在先,他殺人便是情理之中,誰也管不着。你看看人家北境領主,若能得道,心上人也殺。你看看你——”陸崖岚恨鐵不成鋼,言語間含了一絲憤怒,“這般不懂事,境界比不過就算了,心狠也比不過,反倒上趕着給自己找絆子。為了那只狼,連吞天秘境都不去了!還将為師好意視為無物,當真讓為師心痛。”

若曲隆在此,他便一定會明白——原來前世漆雕百勿站在城樓上的那個若有所思的表情,不是懷念,而是無情道大成的修士面對盡在掌握的局面的一種……無聊。

錢,權,利。

妖族太狠了,越往上爬,便越是鮮血淋漓也要得到金磚玉瓦,建了座豪奢宮殿,卻只有自己一個住客。

那當初為什麽要得到這麽多的磚瓦、建這麽大的屋子呢?好像大家都沒想過這點。

莫天權沒辦法否認陸崖岚說的是對的——如果他真的能把曲隆當成下屬來使用,那他如今成就,絕不會低。陸崖岚是為了他好,所以想幫他徹底斬斷情絲,了解因果。

可他怎麽願意放下。

他想要金磚玉瓦的宮殿,是因為他想讓裏面住的人是曲隆。如果沒有曲隆,是金是玉還是土,都沒有意義。這個道理,他很久就明白了。

至于曲隆在這個殿裏會不會看他一眼,會不會回應他,會不會再對他笑一笑,那都是之後再說的事情了。

莫天權沉聲說:“弟子明白師尊的意思。弟子願意入吞天秘境,只求師尊莫要再對曲隆動手。”

陸崖岚倚在椅子上,良久後,問:“你要為了一個龍衛,和為師談條件?”

“是。”

“呵,”陸崖岚嗤笑了一下,戲谑看他:“那就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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