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結果, 自進入秘境之後,曲隆就過起了高度規律的生活。

吞天宗将大家的行程安排得非常舒适, 白天打怪, 晚上休息,逢四修一,讓曲隆夢回龍衛訓練的日子。

當然, 日子過得規整,帶來的後果就是——他根本沒有機會摸到莫天權身邊說話。

各派各地,都有定好的位置隊列, 休息時相隔一定距離,基本不越界。雖然他過去可能不會引起其它幫派注意,但吞天宗是整齊排列的, 但凡他一個粉嘟嘟的靠近,肯定第一時間就被吞天宗弟子注意到。莫天權又不知為什麽,每到休息就把白仁放在膝上,聽白仁嗡嗡亂叫, 曲隆根本抓不到他落單的時候。

眼看着五天過去了, 大家沒遇上魔獸, 也沒碰到青金,反倒打怪打的其樂融融。曲隆總覺得再這樣下去, 妖龍可能把秘境都挖穿帶走了自己和主上還沒碰頭呢。

因為着急,曲隆偷盯莫天權的視線越發熾熱, 沒讓本人發現,倒是引起了另一個人的注意。

在第六天晚上,楊芊芊一個人哼哧哼哧走到花茵身前, 真誠的說:“姐姐, 你好漂亮呀。”

曲隆沉默望向身邊花茵。

花茵臉紅了一下, 完全沒想到她突然跨過這麽多幫派的營地就是為了來說這個,“謝、謝謝。”

随即,楊芊芊一指她身邊坐着的曲隆,問:“姐姐,這是你同門師兄弟嗎?”

“這,這是我派長老。”花茵與曲隆對視一眼,替曲隆回答。

“所以他不是你道侶?”

“自然不是。”花茵趕忙擺手。

聽到肯定回答,楊芊芊氣鼓鼓叉腰,“那就好,他一直盯着大師兄看,肯定不是什麽好人!”

曲隆:……

楊芊芊望向曲隆,見他沉默,眯起大眼睛威脅:“我大師兄長得好看,全吞天宗都知道。像你這麽光明正大偷看的,還是第一個。別怪我沒提醒你,要是再亂看,當心自己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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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茵本來還給面子的偷偷笑一下,現在也沉默了。

楊芊芊生氣:“幹什麽!你以為我在開玩笑嗎,我告訴你——”

“師妹。”

楊芊芊:!

曲隆和花茵無言的看着莫天權走過來站到她身後。

莫天權無奈嘆氣,認真的說:“師妹,不可胡言。”

“師、師兄……”楊芊芊尴尬轉身,小心翼翼縮着手:“我這不是……感覺兩位貴客需要幫助,這才特意來問問嘛。”

莫天權将她拉到身邊,走進前來向曲隆和花茵拱手:“我家師妹不懂事,望二位勿怪。”

他态度誠懇,姿勢謙和,曲隆和花茵站起身來,花茵忙道:“不敢。”随即,她正色抱拳,認真道:“莫公子,當年江城秘境救命之恩,我尚未同你道謝。”

雖然花茵沒見過莫天權,但跟着曲隆也算趁機認了認莫天權長相。只是當時江城局勢複雜,她也不好在吞天宗弟子衆目睽睽之下直言此事,故而現在才找到機會與莫天權說一聲謝謝。

莫天權一笑,眼神幽深:“花掌門客氣了,掌門當年送了謝禮,便已是道謝。”

楊芊芊在一旁睜大了眼睛:“姐姐,你和師兄居然認識?”

花茵莞爾一笑,将當年秘境之事及其疑點簡單說了一遍。随後苦惱:“只是那賊人着實可惡,江城主雖然行事作風與我相差甚大,但說到底也是個極為仗義的男子。我若能查到那幕後之人,一定不會輕饒。”

莫天權笑意微斂,勸慰她:“花掌門節哀。我師尊亦在留意此事,若有進展,定會給花掌門一個交代。”

他聲音沉着,帶着一種鎮定與威嚴,展露出一派大師兄的風采。花茵深信不疑,嚴肅抱拳行禮,“既如此,便拜托陸峰主了。”

“花掌門客氣,”寒暄過後,莫天權看向曲隆,眸色沉沉的問:“這位是……”

“老夫楊曲。”曲隆抱拳垂首,避開莫天權探究的視線,“見過莫道友,見過公主殿下。”

一聽他姓楊,且這樣稱呼自己,站在莫天權身邊的楊芊芊神色詫異:“你、你是楊家人?”

曲隆面不改色:“承公主問,老夫是楊家長老。公主小時候,我還抱過你吶。”

楊芊芊:……

“額,我想起來了,想起來了。”楊芊芊尴尬一笑,随即在花茵與莫天權奇怪的目光中拽着曲隆就走,兩人遠離幾米,楊芊芊才皺着眉壓低聲音問曲隆:“所以你一直看着大師兄是因為……”她苦惱抓頭,長長嘆息一口氣,“我都跟家裏說多少遍了,大師兄和我不可能,你們別來試探了好不好!”

自從她執意悔婚之後,楊家就一直猜她是不是喜歡上什麽人了。多方打聽,東境領主才終于鎖定了幾個嫌疑人,首當其沖就是莫天權。之前楊家已經旁敲側擊問過多次,現在派人來觀察,結果她還威脅人家別看,這不是坐實了楊家的猜測嗎?

聽楊芊芊這樣說,曲隆突然想起之前主上在長山會所說的話。

莫非……主上心上人,正是楊芊芊?畢竟楊芊芊也算東境公主,主上說自己與她地位有所差距,也在情理之中。結合楊芊芊如今說的話,這事還真有幾分可能。而且楊芊芊心思單純,看起來也十分善良,兩人還有師兄妹多年感情,總比柳奈何好。

想到此處,曲隆嚴肅推銷莫天權:“公主萬萬不可這樣說,在下多日觀察,覺得莫公子資質上佳,品行端正,容貌也是妖族少見的漂亮。雖說只是嬴氏旁支,但前途不可限量,與公主殿下相配極好。若他對公主殿下有意,公主殿下未嘗不可考慮……”

“你說的這些我都知道!”楊芊芊生氣打斷他,“要我倆相配,你和師兄說呀,師兄他不喜歡我,我有什麽辦法嘛……”

站在一邊的莫天權和花茵:……

莫天權對花茵抱歉一笑,沖兩人的方向道:“芊芊,回來。”

被莫天權召喚,楊芊芊轉頭對他笑着點了點頭,随後轉向曲隆,惡狠狠道:“反正不準再打師兄的主意,也不能再去騷擾他,聽到沒有!不然我回去就叫爹治你的罪!”

說罷,楊芊芊轉頭一蹦一跳回到莫天權身邊。曲隆心念電轉,也回到花茵身邊,沉默站好,腦子裏思索去楊家提親需要帶什麽才能打動對方。

莫天權挑眉問身旁楊芊芊:“你們二人說清楚了沒有?”

“說清楚了。”楊芊芊忙乖巧點頭。

“那還不快給楊長老道歉?”莫天權道。

“在下不敢。”曲隆哪能讓楊芊芊給楊家長老道歉,他維持人設的說:“公主殿下活潑可愛,能得公主殿下注目,是在下的榮幸。”

“誤會,都是誤會。”楊芊芊也尴尬不已,他以為曲隆是看上了莫天權,甚至已經腦補出此人仗着修為頗高把師兄拐到小角落上下其手了,沒想到曲隆是在磕自己和莫天權是一對。

聽到曲隆的話,莫天權若有所思看了他一眼,對楊芊芊說:“既然都是誤會,那我們回去吧,莫讓李師伯擔心。”

楊芊芊趕忙點頭,臨走前給了曲隆一個警告的眼神。

曲隆沉默的注視着莫天權的背影,總覺得這件事不簡單。

果不其然,第二日休息時,莫天權找了個借口離開吞天宗衆人,單獨出去了。

曲隆:……

所以主上其實早就注意到自己的視線,這才一直不落單,生怕自己有什麽陰謀詭計!而且主上顯然是知道楊芊芊會最先坐不住,所以楊芊芊趕來說自己,他就後腳跟過來查看情況了,明顯是假裝不知,實則試探。

曲隆感慨:主上果真心思深沉,若不是自己多思考了一些,恐怕也完全想不出來這是主上計謀。

但是好在誤打誤撞,主上似乎和楊芊芊一樣以為自己只是來觀察他們兩人是否有私情的楊家人,所以對楊曲探究的目光放下戒備,這才讓曲隆有機可乘。

他和花茵說了一聲,也起身避開衆人掠了出去。

莫天權保持一個築基期該有的速度,獨自一人在前面走着。曲隆遠遠跟在他身後,看着那道身影隐沒于樹林之中。

很快,莫天權便停下在一處半人高的巨岩旁,四周黑霧沉沉,樹林漆黑。

曲隆到時,他正倚在那石頭旁席地而坐,舉着一枚小小的琉璃石吊墜仔細端詳。

從曲隆的角度看去,他側臉清俊鋒利,鳳眸沉沉,墜滿了感情。那感情紛雜,是曲隆難解的癡愁。

随即,那雙金眸移向曲隆的位置,莫天權含笑篤定道:“楊長老。”

正準備從樹林中走出來的曲隆:……

看來,主上是刻意在此等着自己。

曲隆從樹叢後走出,站定在莫天權面前。

莫天權甚至沒從地上起來,只仰頭看他,還沒等他開口,便輕笑:“我已有心上人,讓楊家不必顧慮,我與芊芊只是師兄妹關系。”

這個動作帶着些許曲隆沒見過的肆意灑脫,和一些數不清道不明的孤獨。

正準備撤下“畫中人”的曲隆,手可恥的頓了一下。

居然不是楊芊芊?那主上的心上人是誰?

“老夫只是随口一問,莫公子莫要介懷。”心念電轉間,曲隆的手在空中轉了一個方向,拱手道:“老夫看莫公子好似為情所困,不知莫公子這般風神俊朗,資質非凡,哪家公子小姐竟對莫公子言拒?”

不怪他多心,只是有了前世柳奈何之鑒,今生他不得不多加小心。他也明白,說出這句話後,接下來的秘境之行,他是萬萬不能再透露身份了。

若是讓主上知道自己套他的話,恐怕當真會生氣。

莫天權定定看了他片刻,曲隆也回以對視。兩人長久的沉默,直到曲隆快要放棄時,莫天權好像明白自己給不出理由楊家就不會退縮,便張口說:“我心上人,叫曲隆。”

正打算離開的曲隆:……

那一刻,為了主上的顏面,他決定死也要護住身上的“畫中人”陣盤。

“是只蒼狼妖,”莫天權倚在石頭上,表情淡然看着他道:“你可與花掌門查證,若她還記得的話,此人正是五年前在江城救了她的人。我并沒有編一個莫須有的人來騙你,我手上這枚琉璃石就是定情信物。”

曲隆長睫微顫,掩住眸中神色,負手而立,沉聲問:“花掌門同我說過那位公子……可那位公子,看似身份并不高,甚至對莫師弟畢恭畢敬。莫非,莫公子在拿下屬搪塞我飛花派不成?”

他在質問主上,他在越界,他在做着大逆不道的事情。

天生血契顫動,随後猛然自骨縫血肉中抽出,如鞭般扭曲張開,狠狠絞住他丹田,疼得他猛然咬下舌尖,身形微晃。

莫天權冷漠一笑,沒理他為何突然面色一白,自顧自道:“我還不必用這等話來開玩笑。我知道你們豪門大族重禮重教,可我就是離經叛道,就是不守規矩,就是喜歡從小陪自己長大的下屬,你待如何?”莫天權站起身來,微微眯眼,壓迫感極強的望着他:“師尊尚不能管教我,你們楊家就更不必說了。”

他被壓抑的太久了,至敬之人不能說,至愛之人不敢說,面對下屬又不稀罕說,導致現在被一個陌生人開了口子便一股腦全倒出來。他有恃無恐,畢竟前面只是個普通人,如果此人不上道,在秘境中偷偷殺了便是。

只是聽到這段話的人手有點抖,萬幸此刻在背後,莫天權看不見。

莫天權指的,确确實實是曲隆本人。

因為莫天權的允許話語,血契放開一切,将心髒的悸動歸還給仆從,再次靜靜蟄伏于骨肉之間。

“老夫不明白……”曲隆咽下口中血腥,壓住自己顫抖的聲音,将所有的詫異、驚訝、不可置信、疑惑全部都藏在“畫中人”沉靜的外殼之下,問出了一個令他心髒痛苦到驟縮的問題:“莫公子是打算讓他做妾……?”

“嘩——”

還沒來得及說“還是玩物”四個字,曲隆胸口一痛,眼前猛然一花,背後狠狠撞上什麽東西。

待他反應過來時,才發現莫天權剛才居然瞬間暴起,把自己按在樹上。莫天權瞳孔驟縮,周身劍氣瞬間炸開,生生削平了周圍一片草木。

他面容冰冷且森然:“你再說一句,我就讓你人頭落地。”

此時曲隆才感覺自己頸上一涼,一陣刺痛後,有鮮血緩緩流出。

是莫天權的劍氣差點把他腦袋削下來。

“我說這些,是讓你們別來煩我,也別想着傳些什麽流言,更不要想對曲隆動手。除非你們想試試看我殺楊芊芊能有多快。”莫天權的表情是曲隆從未見過的兇狠。

靈氣暴漲,殺意肆虐,他展露出從未在曲隆面前顯示過的狠心,徹徹底底暴露出魔族的本性,像殺手看着必死之人一般:“我不管你們楊家是什麽樣子,在我這裏,那個字絕不會出現。如果讓他聽到那個字,我會讓楊家後悔你今日所說的每一個字,我說到做到。”

他一字一句,每一個音節都帶着蓬勃的殺意,以無數根隐形的細線纏繞面前人的脖頸,随後緩緩收緊,差一點就能把他的頭齊根勒下。

曲隆眼睛閃了閃,卻沒有反抗,甚至沒有去看莫天權。

莫天權微微眯眼,在破開金丹期妖族身體的臨界,那抹細絲突然消失,鋪天蓋地的劍氣被他慢慢收入身側,好似從未出現過。

他甚至沒有動手掐訣,卻已能對劍氣這般精确掌控,這手段早已超出築基期該有的能力。

——他确實在向曲隆證明自己有瞬殺楊芊芊的能力。

曲隆知道莫天權只是示威,并無出手的想法,故等莫天權放開他後,一言不發向莫天權拱手,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等他回到花茵身邊的時候,已經面無表情,完全成了一座雕塑。

花茵奇怪:“……你這是,怎麽了?”

曲隆站在她面前,直勾勾的看她。

花茵謹慎退後一步,“奪舍?”

曲隆:……

“只是在發呆。”曲隆簡單解釋一句,随即走過她身邊,盤腿坐在蒲團上,再次面無表情成了一座雕塑。

花茵滿頭霧水,默默走遠了點。

曲隆靜靜看着面前飛花派營地生起的火焰,突然想到占止的話。

将這個答案,代入所有的問題中去。

神奇的是,之前他怎麽都想象不到的事情,在聽到莫天權的話後,突然都有了一絲線索。他突然發現,一旦将這個答案代入他心中對莫天權所有的疑惑時,問題就全部迎刃而解了。

所以主上從不曾發脾氣,只是想讓自己哄哄。也從來沒有對自己下過命令,不是因為主上寬和,是因為他覺得自己并非下屬。更別說什麽在不在意不辭而別……下屬和主子當然不會在意,但心上人不辭而別肯定會引起誤會。

曲隆緩緩捂住臉,只覺得胸中血契緩緩顫動。血脈之中,有什麽禁锢緩緩打開,愉悅的輕點着心髒,自脊柱一直延申到深處。

他默默思索:這是真的嗎?

主上并不需要騙一個“楊家長老”,但是主上是否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的感情?

比起想通後猛然到來的心動,他更明白大夢終須醒。兩人身份懸殊,單論莫天權,也并非普通人所能肖想,更別提他只是個下屬,連談及此事的權利都沒有。他不是什麽小奶狼,自然明白男女之情是什麽意思。只是,若主上對自己,只是單純的親情呢?

主上自小在龍衛身邊長大,有些依賴之情也算常事。主上沒喜愛過什麽人,所以搞混了也不一定。

……實在想不明白,便不想了。

曲隆閉上眼,長嘆一口氣。逃避雖然可恥,但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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