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兩人邊談邊并肩向前走時, 莫天權小心看了看曲隆表情,試探着問:“你和暗憑欄……”
“屬下和暗憑欄無甚糾葛, 方才只是說笑, 讓主上挂心了。”
“我不是說剛才……”莫天權聽出來曲隆是在回護暗憑欄,想将方才的沖突揭過。
他有些不開心的問:“我是想問,你之前是不是和暗憑欄認識?”
曲隆呼吸一緊, 面上好奇問:“主上何出此言?”
“之前在江城,是你先說出暗憑欄的名字的……”莫天權小聲說。
聽到這個說法,曲隆心裏松了口氣。淡笑一下:“暗魔暫管妖界所有魔族。屬下找到您後, 試圖打探魔族消息,那時便聽過暗憑欄的名字。只是當時魔族自顧不暇,屬下便自作主張将您留在身邊了。”
他并不想和莫天權聊重生一事, 所以能避就避。
“暗憑欄說……主上自小跟屬下受了許多委屈?”曲隆不着痕跡的轉移話題。
“啊?”莫天權不解,“沒有啊,沒委屈。”
“主上若是委屈了,可以同屬下說。”曲隆恭敬垂首, “屬下自行請罪。”
“我沒委屈, 我真沒委屈。”莫天權趕忙湊近他, 謹慎捏他衣角,“暗憑欄胡說的, 你別放在心上,我一點兒不委屈。”
說起小時候, 莫天權又不可避免的想到過去這些年。
陸崖岚是個嚴肅認真的師尊,對莫天權要求極嚴。莫天權聰明,見到招式便能模仿, 可總是仿形無意。
陸崖岚就讓他一遍一遍的劍, 一次又一次, 直到心中荒蕪,雜念叢生;再到累得什麽都想不到,眼冒金星。他喘着氣擡頭看天上雲卷雲舒,看山間小童嬉笑打鬧,腦中總會想到一顆梨樹的小小院落,和院落裏安然寧靜的日子。
小時候的日子,和現在的生活對比,看起來就像一首寧靜悠揚的歌。歌裏可能會唱唱牧童,唱唱耕牛,唱一些文人雅士都會寫進田園的東西。
如果歌詞讓莫天權寫,他或許還會加上一點點的“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因為那時,影二沒事的時候會在院子裏曬太陽,影三常常扯着影二聊天,影四很喜歡自己一個人在房間裏看書,影五繞着院子跑圈鍛煉身體,影六就劈劈柴換換水……
曲隆的話——
他會在夕陽降落在遠處山巅上的時候,在金光鋪滿大地的時候回來。帶着一身霞光,喊自己主上。
有非常非常柔軟的情緒糅雜在他深棕色的眼睛裏,似笑又不似笑,似喜又不似喜。讓年幼的莫天權覺得迷醉,無法自拔的掉進那雙清透的眼眸中,想要探究深藏其中的謎底。
當時的莫天權和現在一樣,都無端的很想見到曲隆。
“那,主上喜歡與屬下幾人一同生活的日子嗎?”曲隆看着別的地方小聲問,将莫天權的思緒扯回現在。
“當然喜歡。我最喜歡的就是和你……你們,一起長大的時候。”莫天權忙答他。
曲隆沉默點點頭,小心将這份來自主上的肯定收入心中。
接下來幾日,莫天權帶着曲隆走了走吞天宗鬼斧神工的懸崖峭壁,看些山水奇石,白天便參加幾場宗門大比。掙到第一百零六的名次後,莫天權抽中了一位金丹中期的弟子,兩人過了十招,莫天權敗下陣來,止步于此。
他不打了,曲隆也沒有看下去的必要。臨分別前,莫天權尴尬一笑,牽着曲隆手小聲說:“我如今……元嬰初期了。”
因為他突然說這話,曲隆靜靜看他許久,思索片刻後,曲隆陳述出一個問句:“主上不服氣?”
元嬰初期只能假裝敗在金丹中期手中,聽起來着實有些憋屈。
“……不是。”莫天權猶豫一下,笑着搖頭,安慰道:“你別想太多,我只是有感而發……接下來我可能要閉關幾年,穩固境界,安神定魂,順便冶煉白仁,鑄造劍靈。可能……很久沒法見你。”
“屬下明白。”
見他答的這麽利索,好像沒有任何不舍,莫天權失落:“你……不想我嗎?”
“想。”曲隆大方承認,“但是屬下不敢耽誤主上修行。”
曲隆的話語簡單,但是其中藏着些許只有兩人才懂的暧昧情誼。他這樣說,莫天權反倒有些害羞了。他看了看周圍,無措的晃了晃身體,耳根慢慢紅了。
他模糊不清的小聲反駁:“說什麽耽不耽誤的……”
沒等他說完,曲隆輕輕捏了捏莫天權的手打斷他的話,“屬下會念着主上的。”
作為主子,莫天權的話說到這裏就夠了,曲隆不想、也不敢讓他再說下去。
此刻,太陽将落,天邊是輕薄透光的紫粉色,折射出蒙蒙的紫光。在層層疊疊的峰巒中,比平日多出數百道流光——那是前來觀看宗門大比後離開的修士法寶所劃的靈光,仿若璀璨星芒飛馳過雲。在風中,兩人發絲交纏,莫天權垂眸,只覺得曲隆是他見過的最好看的人。
他會記得今日,會記得今時,會記得在這樣炫目光華圍攏包裹下的曲隆,鋒利又沉重,只願做自己掌中尖刀。
他被對方唇上那一抹紅所誘惑,小聲問:“曲隆,可不可以……”
沒等他說完,曲隆便張開雙臂,一如往日般抱了抱他。
結果等松開莫天權,曲隆發現,莫天權還是紅着臉支支吾吾,偷瞄他的臉:“可不可以……”
看着看着,曲隆突然明白了。
只是此時兩人正站在吞天宗萬劍峰崖邊,周圍人來人往,于是曲隆說:“對主上不好。”
“嗯。”莫天權知道他不會答應,于是失落低頭小聲答,“那……你要走啦?”
“是。”
“噢,那……”莫天權點點頭,“我出關以後……就去看你。這段時間,北境可能會有我安插的魔族。你要是發現了,別害怕。”
曲隆沉默點點頭。
就這樣,曲隆的短暫假期就此結束,換上畫中人陣盤後,再次回到北境王庭打工。
修真無日月,五年時間轉瞬即逝。
五年內,曲隆觀察出入北境的權貴,打探各方消息,還真找到幾處計劃上可以完善的漏洞,幫助嬴棋補全。加上沉羽和幾個元嬰期魔族的幫助,曲隆漸漸勾畫出北境的潦草未來。
其中,有一件事讓曲隆格外關心。
——那就是漆雕百勿對魔獸的研究。
漆雕百勿從未親自在出現在禁地。若是他想研究,就會讓沉羽随意割一塊魔獸肉,就這樣割了五年,魔獸還在茍延殘喘,不懈掙紮,每一年陣法的光芒都削弱一分。或許再過幾年,這禁地祭壇和祭壇上的陣法就徹底廢了。
在此基礎上,北境好像還當真研究出了點什麽。第四年的時候,吞天宗的嬴掌門親自來看了一眼。他皺眉,輪廓與嬴棋有三分相似。只是比起嬴棋的溫潤,多了幾分沉穩的嚴肅。
“……我會轉告老祖,”嬴掌門對沉羽說,“說不得要讓陛下親自去一趟。”
“在下明白,多謝嬴大人。”沉羽拱手恭敬道謝。
嬴掌門臉上并無喜色,只沉默點點頭,随後轉身離開。
曲隆望着他背影,若有所思的想,嬴掌門是不是也知道嬴棋與北境定有一戰,如果漆雕百勿真的能利用魔獸,動他,嬴氏老祖不會答應,妖族上下也不會答應。
将煩擾放在一旁,除此之外,就是一些私事了。
比如曲隆聽說,楊芊芊自請入東境領主試煉,九死一生,通過後便回到吞天宗繼續修行。
比如,妖龍連嶼進階元嬰,連家擺了賀宴,連嶼化為一條棕龍沖入雲霄,過了片刻後回來,同衆人描述神界模樣。
比如莫天權閉關後三年,曲隆沖擊金丹後期,有沉羽護法,一切順利。
修為增長,帶來的主要是北境給的月俸增加,以及沉羽問他願不願意調去內廷軍。曲隆婉拒,繼續在禁地守着。
比如幾個龍衛态度變化。
龍衛都開始對曲隆畢恭畢敬,不是敬愛,而是毫無保留的敬意。當然,這個态度也不是因為曲隆修為增長才出現的,而是後面曲隆在宣城偶爾見到其他人時發現的。也不知道莫天權究竟對大家說了些什麽,衆人都是一副想猜不敢猜的樣子。
占止就更過分了,一看見曲隆就戰戰兢兢仿佛見到了鬼。
起因大概是曲隆曾經問他“你會畫起爆符嗎”,占止表示“那還不是小菜一碟”。于是曲隆拉高袖子,露出自己小臂,“用刻刀刻在這裏可以嗎”。
占止當場表演了一個掉凳兒。
“大哥,我知道主上閉關了,你有點孤單。”占止小心翼翼地措辭,“但是……自殘是不是不太好?”
“你和我又不是一個人,怎麽算自殘……能不能刻?”
“能、能啊,但是為什麽要刻在身上!是起爆符不好用了嗎?”占止不解。
“刻滿全身,自爆的時候威力會大很多。”曲隆認真說。
占止崩潰:“大哥你這話不能亂說啊。”
“不是亂說的,”曲隆道,“魔族死士都這樣,有用。”
占止:有用也不能這麽用啊!
被占止拒絕後,曲隆很失落,畢竟占止是優秀的刻紋師,如果他動手,自爆威力或許能再升一個層次。就算面對妖龍,自己也有同歸于盡的力量。
一晃眼,虹歷五十二年。
此時,本是普通的一天。曲隆如往常一般在房中寫今日的值班排表,突然,有人出現在空無一人的房間,從身後攬住他,将他拉進自己溫暖的胸膛。
莫天權的吐息混着俏皮的語氣在耳邊響起:“猜猜我是——”
曲隆甚至沒等他說完,便眼神一利,手中綻出一道刺目白光,眨眼便刺向身後人面門。
“撲哧——”
銀鋼梭刺破了白色的濃霧,“莫天權”的身體突然像閃電穿雲般自破口處消散開。有什麽聲音驚訝又難過的“啊呀”了一下。
曲隆旋身輕盈的落在桌子上後,陰沉盯着如雲般散開的莫天權。銀鋼梭在他周身環繞,不停震顫着。
“何人放肆!”
“別、別打——”
幾息後,一個白色小光團掙紮着從莫天權丹田處飛了出來,“莫天權”的身體就像一團不再凝聚的煙霧,徹底彌散開來,頃刻便融進空氣之中。
“你、你真的認得出來啊?”光團繞着曲隆飛了一圈,驚訝的口吐人言。
曲隆皺眉禦器:龍衛要是認不出龍子,還是提前退休吧。
只是,自己如今可是用着“畫中人”,認識這個身份且知道自己與主上關系的……
心念電轉間,曲隆不可置信:“你是……白仁劍靈?”
“嗚呼,你還記得我!”光團飛到曲隆面前,驕傲的扭了扭胖胖的團子身體,“我也記得你,雖然你外貌變了,但我可不會忘記你神魂的形狀。因為你太笨了!”
它說這話時,曲隆總覺得自己聽出了一個劍靈語氣裏的痛心疾首。
劍靈的感情會這麽充沛嗎?
“之前在秘境裏,主人想和你待久一點,結果你太認真了,把主上弄得可傷心啦。後來主人被壞師尊抓走後,我本來想和你解釋的,你又完全不聽,撇下我就跑了。之後主上來找你,沒想到你居然不在,壞師尊就說你拒絕了主人……”
“等等等等,”曲隆一頭霧水打斷它,“你在說什麽?”
為什麽每個字他都懂,但是連在一起的句子這麽令人疑惑?
“你怎麽什麽也不知道呀?怪不得你在吞天秘境裏被主人打呢。”光團生氣的飄了飄,話唠的從頭解釋。
等莫天權找來,光團已經趴在曲隆肩膀叽叽喳喳老半天了。曲隆一邊寫排班表一邊淡定點頭嗯嗯,仿佛将肩上的小光團當成了小鹦鹉,邊工作邊逗逗,惬意又閑适。
莫天權緊張:“白仁!”
光團高興蹦起來:“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