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1)
不知怎的。
謝立很想親一口他。
但落在身上的冰冷雪花,令謝立清醒了點。
一些關于生前的記憶随之湧來。
季糖知道他曾經想要的未來。
他知道季糖是從哪裏知道的。
從那個至今還在如期開播的深夜小電臺。
他本以為如今電臺是不會有觀衆了。
但沒想到……
有一顆星星,突然降落在他身邊。
謝立垂眸,看見懷裏的季糖。
雪越下越大。逐漸從小雪團變成雪花,撲哧撲哧地落在少年身上,整個人像裹了一層冰糖霜。少年擡起頭,拍掉腦袋上的雪花,然後給謝立寫道。
【下雪了呀。】
季糖是南方人,這還是他第一次看見雪。
雪真的很漂亮。
季糖伸手,接住一片小雪花,冰冰冷冷的觸感惹得手心發麻,令他忍不住輕笑一聲。笑眯眯的模樣好看極了。
謝立眸色暗沉,盯着季糖。
少年身上的雪沒有拍幹淨,白花花的,使他整個人像一只毛茸茸的雪白色小幼兔。
現在天色很晚。季糖沒有就這麽玩起雪來,他知趣地背上背包,牽起謝立的手。
【明天九點,威納音樂頒獎大會就開始了。我現在想休息下。】
【您先回去小提琴裏吧,明天我再叫您。】
季糖揉揉眉心,有些困。
而且……他怕如果謝立再不回去,葉川淵會跑出來。
到時候兩人真的打起來就不好了。
他可不懂勸架。
季糖抱緊小提琴,在街上叫了輛出租車,前往離車站最近的一家小旅館。
——
季糖回到旅館,脫下大衣時,意外地發現衣服全都被雪花弄濕了。
他脫下衣服,拿着睡衣去洗澡。
洗完澡時,服務員剛好把宵夜端上來。
一杯熱可可和一塊小蛋糕。季糖一邊揣着熱可可暖手,一邊盤算起頒獎禮的計劃。
在別人眼裏,他是代替謝立去參加頒獎禮。但實則,他是和謝立一起去的。
他得穿的好看點。
季糖拿起自己的背包,把明天要穿的衣服拿出來疊好,放在一邊,才能安心睡覺。
他躺下沒一會,便覺得胸口有點悶。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借着月光,自己的臂彎裏多了什麽東西。
葉川淵的練習冊。
練習冊卷成一捆,擠在自己的臂彎中。像一只怕冷在汲取溫暖的動物幼崽。
季糖微愣,明白這是怎麽回事。
可能是……因為自己和謝立在一起,讓他覺得受到了冷落。
哎。
季糖無奈地輕笑,把委屈巴巴的練習冊收入懷中,惹得書頁沾上屬于少年的奶香味。
——
季糖很早便起床,開始準備前往威納音樂頒獎大會。
他洗了個澡,然後穿上從家裏帶來的西裝。
西裝是他參加大學畢業用的,價格不菲,他衣櫃裏最貴的就是這件衣服。
少年穿起西裝來特別好看,純粹的黑色将他的皮膚襯得雪白。
他理了理頭發,揣着謝立的小提琴琴匣,便出門了。
維納音樂頒獎大會在首都的一個大禮堂裏舉辦。
季糖到達目的地時,時間剛剛好。
禮堂周圍停滿價格不菲的豪車,男人們大多和女友挽手進去禮堂。
能夠來參加威納音樂會的人,大多是音樂界的知名人士。
季糖把喝幹淨的牛奶盒放進垃圾桶,走近禮堂,一個人獨行未免顯得有點突兀。
他在禮堂門口,看見他熟悉的人。
謝立靜靜站在離季糖不遠處,高大挺拔的身形在人群中很矚目。他眯起眼眸,對季糖輕笑。
今天的天氣很好,陽光披散在謝立身上,将他襯得很明媚。仿佛他還能和普通人一般,能真真實實地存在于陽光之下。
“謝先生……?”季糖眼眸一亮,唇角揚起笑意,拔腿向不遠處的青年撲去。
他不是自己一個人。
謝立接住他,不經意嗅到少年身上的淡淡奶香。
季糖牽住他的手,在人群中拉着他往禮堂門口走去。
謝立擡起頭,瞥一眼富麗堂皇的音樂會堂。
和二十年前相比,這并沒有什麽變化。
唯一多出來的……
是季糖。
他是他死寂灰暗的人生中,唯一的變數,明媚而耀眼。
少年沐浴在陽光中,臉頰像抹了甜甜的蜂蜜,令人忍不住咬一口。
少年轉過頭,對謝立輕笑,仿佛在讓謝立走快點。
不知怎的。
謝立明明已經習慣無聲的世界,現在卻很想聽聽季糖的聲音。
——一定比他聽過的所有音樂,更要好聽。
謝立回過神,唇角多出微不可察的笑意。
——
季糖按照威納音樂主辦方給自己的入場票,找到指定的座位。
但他卻發現一件很令人無措的事。
……謝立坐哪裏?
位置只有一個。
他總不可能讓謝立坐他大腿上,……或者他坐謝立大腿上。
季糖想到這些東西,撓撓腦袋,不知所措。
他正準備向工作人員問哪有位置,但卻突然看見他旁邊空着的位置……貼着一個金色銘牌,上面赫然寫着謝立的名字。
謝立。
季糖身形一頓。
空位置右邊坐着一名老音樂家,他看見疑惑的季糖,便笑着解釋道:“這個位置的主人,叫謝立,他二十年前就去世了。
他死前的那天,正是二十年前威納音樂頒獎會開始的時間。頒獎會的位置都準備好給他了,他卻永遠回不來了。這個屬于他的位置,就留到了現在,一直沒人坐。”
季糖愣住,但很快反應過來,對老音樂家輕笑:“他會回來坐的。”
會廳的金色燈光,披散在他身上,襯得整個人像在發亮。
謝立坐回了屬于他的位置。
季糖的位置剛好在謝立旁邊。他側頭,能看見青年英俊的側臉。
兩人第一次貼得這麽近。
季糖臉頰微紅,偷偷挪得遠一點,但沒想到,謝立就此扣住了他的手,修長冰冷的手指穿過他的指縫,兩人十指相扣。
沒等季糖反應過來,謝立抵在他耳邊,低聲道:“頒獎會開始了。”
季糖這才從不好意思中回過神。他擡起眼,看見周圍的光都彙聚到舞臺上。
整個會堂很安靜,季糖只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他很緊張。
他給謝立提交上去的參賽作品,并不是謝立生前之作,而是死後寫的。
謝立只寫了曲譜,沒有演奏過那首歌,所以季糖也不知道演奏起來會是什麽樣,更不知道是否能獲獎。
維納音樂比賽每三年舉辦一次,一次只有三個獲獎名額,是音樂界內最高榮譽之一。
金發碧眼的主持人在舞臺上出現,介紹特邀嘉賓以及宣讀頒獎事宜。
季糖完全沒心情聽,雙手緊緊扣住謝立的手,心髒止不住地狂跳。
他比謝立更要緊張。
一個短暫的開場音樂小表演後,便開始頒獎了。
第一個獲獎者是來自俄國的一名音樂家。
那名音樂家穿着剪裁得體的西裝,身形高大,臉上挂滿笑意。
年紀和謝立一樣。
季糖看着他緩步走入光中,接過獎杯。
季糖內心不禁泛起點酸意。
如果當時謝立沒有去世,是能站在頒獎會的舞臺上,親手接過自己靠努力獲得的榮譽。
而不是深陷漫長冷寂的死亡。
第二個獲獎者是一名滿頭華發的老人。
只剩下最後一個名額了。
在場的人,幾乎都是投過參賽稿的,能不能獲獎,就看這一刻。
季糖靠在椅背,手心不斷地冒出冷汗,被謝立輕輕地拭去。
彙聚在舞臺的燈光一時變得無比耀眼,宛若一顆遠在天邊的星星。
那是謝立死後想都不敢想的地方。
主持人拿起話筒,準備按名單說出最後一個獲獎者的名字。
季糖瞳孔微微驟縮。
他的世界一時變得很寂靜,下一刻,他睜大眼睛,看見主持人的嘴巴動了動,說出最後一個獲獎者的名字。
剎那,諾大的會廳響起如雷般的掌聲,如潮水般澆灌季糖的耳朵。
季糖聽清主持人在說什麽了。
是謝立先生獲獎了。
時間仿佛被延長無數倍,季糖愣在原地,內心湧上激動的狂潮。
——
謝立聽不見。
他只能注意到主持人在臺上說話,聽不到獲獎名單,更不知有掌聲響起。他雙手交疊,神情無波。
他沒有看向其他地方,只微微側頭,深深注視着季糖。
季糖好像聽見了很多東西,臉上滿是溫柔的笑意。連帶着謝立的內心也泛起點波瀾。
他看見季糖轉過頭,瞅着他。
謝立看見少年微微張開嘴,像在對他說什麽話。
他聽不見。
但不知怎的,他認出了少年的口型。
——你獲獎了。
——
季糖高興到忽略了謝立聽不見,扭頭就對謝立說這件事,說完後才慢慢反應過來。
他按耐住興奮,拿出小背包找小本本和筆。
但卻被旁邊的老音樂家拍拍肩膀。
季糖一愣,只聽見頭發花白的老音樂家說:“主持人叫你代替謝立上去領獎呢。”
季糖內心一頓。
代替……謝立去領獎?
主持人再次重複道。
“下面有請謝先生的朋友——季先生,代替領獎。”
季糖下意識地起身。
但在他邁出步子的那剎,他很猶豫。
他轉過頭,望向謝立。
謝立很英俊,即便周身只有黑暗,他也像蒙了層光似的很引人注目。
季糖真的想讓謝立親自去領獎,親手将他推入耀眼的光中。
但沒等季糖說什麽,低啞的嗓音,在季糖耳邊響起。
“你去吧。”
所有人都在等着,季糖沒有時間和謝立再交流。他只能深深地對方一眼,轉身走向頒獎臺。
謝立看着少年逐漸遠去,沒入明亮的光線中。
——生前的榮譽是否能獲得,他早已置身事外
因為他擁有比榮譽更耀眼奪目的人。
季糖一上去領獎臺,頓時吸引了不少人目光。原來謝先生的朋友是他!
少年穿着整潔的西裝,頭發梳得很整齊,看上去很乖。
他滿臉都是笑意,接過獎杯後,禮貌地鞠了個躬。
“這名是謝立先生的朋友,他替他找出生前參賽的作品,幫他投稿幫他圓了臨死前無法完成的夢。”主持人低聲對季糖道:“我相信,如果謝先生在,他一定會很高興。”
觀衆席響起雷鳴般的掌聲。
季糖沒有看向觀衆們,将視線投向舞臺之下的謝立。
謝立坐在位置中,也在靜靜地看着他。
在坐所有人都不知道。
在他們眼裏早已消失在這世上的謝立先生。
卻在此刻,緊緊地注視臺上的少年。
數年的遺憾,仿佛都在此時化成無限的柔情。
季糖回到座位,把金色獎杯放在一邊,并揉揉謝立的腦袋表示誇獎。
謝立感受到少年的輕撫,他忍不住攥住對方的手腕,在對方不注意之下,用唇輕輕地碰一下臉頰。
奶香味的。
真甜啊。
——
威納音樂頒獎大會結束後,剛好是傍晚。
首都的傍晚很熱鬧,夜市出攤了,琳琅滿目的小吃令人眼花缭亂,香噴噴的烤肉香溢滿街道。
季糖在回來的路上,買了點小吃,裝在餐盒裏回到旅館。
他剛打開門,就被腳邊卷成一捆的練習冊絆住腳。那練習冊像是要引起季糖注意,帶點受到冷落委屈的意味。
季糖輕笑,把練習冊撿起來,晃了晃塑料袋裝着的餐盒:“給你們都帶了吃的。”
他把餐盒放在桌面,打開蓋子,蘸滿黃豆醬的烤韭菜、外焦裏嫩的烤雞翅、散發着奶油香的蒜蓉燒茄子。
他把兩雙筷子放在餐盒兩旁,道:“你們先吃,我去洗澡。”
季糖瞥一眼香氣呼之欲出的食物,揚起唇角。
這雖然不是什麽滿漢全席。
但他還是希望他們能為此感受到一點家的氣息。
季糖拿起衣服,走進浴室。
……
他洗完澡出來,見到房間內的場景時,不禁微微愣住。
夜宵自然被搶食地一點都不剩。
但……
季糖皺眉,瞥一眼地面的碎紙。
季糖:“……”
葉川淵的練習冊,至少被扯了三頁紙出來。
他撿起碎紙,發現這些頁裏都是講一篇關于愛的作文。
他又看一眼夜宵,發現只有一雙筷子拆封了。
謝立薅了葉川淵的三頁練習冊,葉川淵把謝立那份夜宵吃了。
季糖:“…………”
什麽……鬼啊。
他揉揉眉心,覺得腦殼疼。
現在的厲鬼都愛偷偷打架嗎?
無奈之下,他只能默默将碎紙掃幹淨,然後将躲在床底下不肯向自己認罪的練習冊扯出來,又從桌面守着空餐盒的小提琴抱起來,分別丢到不一樣的櫃子裏。不讓他們今晚上床睡。
季糖把他們都整安頓下來後,自己則坐上床,打開電腦。
他離開首都後,就得前往靈異高校了。
靈異高校和謝立的家完全不一樣。
他之前去謝立家時,至少知道謝立家中是什麽情況。
但靈異高校,他只知道地址,其他一無所知。
更何況那還是APP專門提示的靈異場景。
季糖看一眼之前發布的新場景預告,評論已經達到好幾萬,看來有很多粉絲期待校園題材的靈異場景。
他揚起唇角,同時他無意發現有人給他發私信。
——是一名同網站的靈異主播。名字叫刀疤。
他詢問季糖去新靈異場景拍攝時,能不能帶上他,他想去觀摩學習下拍攝技巧。
這在靈異圈中很常見,主播們會互相學習取經,而且為了安全着想,前往靈異場景,一般都是好幾個主播同行。
季糖眉頭輕皺。
他的場景都是貨真價實的靈異,人根本學不來。
不過……竟然對方想去,那就跟着去吧。
也不會對他造成什麽影響。
讓葉川淵的校園多一道人氣味也很好。
而且他也不好拒絕別人。
季糖利落地答應了名叫刀疤臉的主播後,退出布丁網。
他打開電腦,還有其他原因。
他瞥一眼拜托熟人找來的農業公司聯系方式。
那家農業公司以種植向日葵為名。國內的向日葵群觀賞點,幾乎都經過他們的培育。
少年溫軟的眼眸,被電腦淡藍色的光線映耀着,像綴入星星。
他趁着對方沒到下班時間,撥通了購買服務電話。
只要季糖給錢,農業公司那邊馬上能安排小組去搞種植,保證能長出太陽似的向日葵群。
季糖沒有對此有多大異議,打算明天就去銀行打款。
他父母死前,給他留了一筆不菲的遺産。而且他做主播時也攢了不少錢,保證生活外還綽綽有餘。
季糖關掉電腦,收拾下床鋪便睡覺。
——
次日。季糖便開始準備離開首都,前往靈異高校。
臨走前,他來到首都的電腦商城,買了一臺新電腦。
他把新電腦和五三放在一起,唇角輕揚道:“給你的禮物。”
五三練習冊動了動,向季糖的手心輕輕地摩挲一下。
葉川淵死前還是一個半大的少年,沒經歷過更多美好的事,人生只是一片白紙。
季糖只能盡自己所能,去幫助葉川淵,比如讓他借屏幕再去看看這個世界,發現一些美好的事。
有點像養小孩。
季糖撓撓腦袋,笑着輕嘆。
不過葉川淵現在的氣質和他比起來,他更像小孩一點。
季糖揣着小提琴,背着書包,打車去到地鐵站。
靈異高校在離首都不遠的一座城市郊區,去到那裏要兩個小時。
想要和季糖一起去往靈異場景的刀疤主播,和季糖約好在靈異高校附近的小城市見面。
地鐵上很多人,摩肩接踵。
季糖把位置讓給一名老人,自己只能站着,他靠着車杆,終于等到下車。
他一出到地鐵站,就收到刀疤主播的消息。
【我在地鐵站門口等你。】
【我看見你了。】
季糖愣住,随即肩膀被人輕拍一下。
他轉過頭,看見一名高瘦的男子。
“奶糖?是你嗎?”男子放下手機,挑眉道。
季糖點頭,笑眯眯道:“你好,我叫季糖。”
“你叫我刀疤就行。”男子側臉有一道淺淺的疤痕,類似刀疤。
他看向季糖時的目光,不禁帶有點詫異。
季糖五官清秀溫和的,看上去……有點像好欺負的高中生。誰都不會以為這是布丁網靈異圈第一主播,相傳擁有吃人不吐骨頭的膽量。
人不可貌相啊。
季糖沒有注意到對方的目光,繼續道:“我要探索的靈異場景,就在這座城市內。我們先找個旅館睡一覺,今晚半夜時出發。”
刀疤:“…………”
他打量着季糖,吞吐地想要說些什麽,但沒說出來。
季糖拉着他到旅館開了兩間房。
季糖進入房間,口袋內的手機突然提示有新消息。
【您已接受任務——靈異高校。】
【注意!該地點有一定危險度!請前往者務必備好武器!】
【那是一所被絕望籠罩的學校,潛藏着最罪惡的魔鬼。但那裏僅僅只需要一道光,一切黑暗都能将之灰飛煙滅。】
潛藏着最罪惡的魔鬼?
葉川淵已經來到自己身邊,再說,葉川淵并不罪惡。
難不成……靈異高校還有其他厲鬼?
季糖皺眉,放下手機,離開了旅館房間。
不過半小時,他拎着一個礦泉水瓶回來。
水瓶裏裝滿鮮紅色的大公雞血,還浸泡着一把新買的水果刀。
這便是季糖的武器。
從附近菜市場弄回來的。
季糖把水瓶放到一邊,然後打開手機,向粉絲群發了一條消息。
【今晚,我要去新的靈異場景探險啦。回來給大家奉上新的探險視頻!】
他看着粉絲們熱情的支持,眉眼微彎,放下手機,沉沉地睡去。
——
季糖醒來的時候,正好是晚上十點多。
他換身衣服,準備拿上水瓶和練習冊離開時,突然發現什麽。
小提琴不知何時堵在門口,不讓季糖離開。
這是……不給自己去那裏?
因為預感到太危險了?
季糖無奈,抱起小提琴,輕撫道:“謝先生,你在家好好待着。我天亮前一定會回來的,嗯,回來給你做好吃的,慶祝你獲獎了。”
小提琴:“……”
季糖皺眉,想起對方聽不見,又用紙條寫一遍,貼在琴板。
他未等謝立作出反應,便離開了旅館。
刀疤臉在旅館門口等候已久。
當他看見季糖又是自己一個人出來時,臉上多出一些奇怪的神色。
季糖招呼一輛出租車,然後叫刀疤一起坐上去。
刀疤和季糖擠在車後座,刀疤瞥見季糖輕便的行李,吞吞口水,實在忍不住道:“季糖,你的團隊呢?”
季糖:“什麽團隊?”
“…………”刀疤有點啞言。
靈異主播拍攝靈異視頻,一般都會有一個小團隊。
有人布置恐怖道具,有人制造恐怖氣氛,甚至有人扮鬼,以此來營造最恐怖的視頻。
哪怕這視頻是假到不能再假。
但這又是拍攝一個靈異視頻必不可少的。
世上總不可能真有鬼吧?
刀疤疑惑道:“那你是自己一個人布置道具和扮鬼了?咦,你的道具呢?”
他打量着季糖的背包,背包癟癟的,好像真沒什麽東西。
其他靈異主播都會拖着大包小包的道具,甚至要用小車來拉。
季糖眨眨眼睛,似乎明白對方的意思。他伸手進背包掏了掏,掏出一個東西,不好意思道:
“你說的是這個嗎?我的武器,浸了一夜公雞血的刀子。驅邪的。”
微微發亮的銀色水果刀,浸泡着濃稠發黑的血液,看起來駭人不已。
刀疤:“????”
刀疤擰眉,讓自己冷靜下來。
——他提出要和季糖前往靈異場景,并不是要學習的。
他想揭秘。
季糖使用什麽恐怖道具、找了誰扮鬼、在場景動過怎麽樣的手腳……這些營造恐怖氣氛的秘密,他想一一揭露給他的粉絲們。
他和季糖是競争對手,每次競争推薦位,他都差這麽一點點,就被季糖搶走……
但現在……
刀疤盯着季糖手中的雞血刀,有點不知所措。
季糖弄得好像真要見鬼似的。
讓他有一瞬間的恐慌。
刀疤搖搖頭,安慰自己。
這一定也是道具。
而且……這麽簡陋的道具,靈異圈內用得不多了。
季糖的團隊說不定已經先去目的地布置靈異場景了。
他這麽一想,懸着的心頓時放松下來。
他只要做好自己的揭秘工作就行。
刀疤正想着,衣角突然被季糖扯扯。他擡頭,看見季糖凝重地對他道:“待會去到那裏,你記得跟緊我,因為我也指不定會有什麽危險。你想離開的話,最好現在就離開。如果進去那裏了……天亮之前很難出來了。”
刀疤剛冷靜下來,這下又被季糖一番話弄得不知所錯。
什麽叫會有危險?
什麽叫天亮前很難出得來?
——
出租車駛入靈異高校所在的小鎮。這座小鎮很小,只有一些老人在。
此時正是半夜零點,街上沒有任何人,路燈燈光時不時閃爍幾下,将一切襯得更加詭異。
出租車沒有按季糖所要求的,開向靈異高校門口。反而停在唯一有亮光的一家小超市前。
司機轉過頭道:“接下來我就不進去了,你們自己走進去吧。”
季糖:“怎麽了?我會按路程給錢的。”
司機皺起眉,搖頭道:“不去。你們最好也別去,不少人去到那裏都沒能回來,沒有人敢靠近那裏。”
“沒能回來?”季糖愣住,但很快反應過來,他把錢掃給司機道:“嗯,我知道了,您趕緊回家吧。”
坐在旁邊的刀疤臉,面色更加蒼白。
很多靈異主播探險的地點……其實只是一些廢棄屋子,多加編造的故事就成靈異場景了。
不敢探索真正有邪氣的地方,更何況是這種誰都不敢靠近的地方。
他有點想離開,但又想想他還得揭秘,又強忍住內心的不安。
季糖打開車門,背上東西,笑眯眯道:“刀疤,快下車。”
刀疤很不情願地挪下車,跟上季糖。
季糖打開手電筒,借着微弱的光線,往靈異高校的地方走。
靈異高校所在的地方,是小鎮的盡頭,附近是一片田野,沒有路燈。
刀疤邊走邊東張西望,他實在忍不住,詢問道:“季糖,你真的沒有團隊嗎?道具就一把刀子?”
季糖不解:“嗯。這裏太危險了,帶太多人來不好。你記得跟緊我。”
刀疤:“…………”
他們在黑暗中摸索,來到靈異高校附近。只要走過一條小巷,就是葉川淵生前的學校了。
季糖邁入通向學校的小巷。
小巷很黑很窄,沒有半點亮光。
季糖手中的手電筒突然熄滅。
他按了幾下,依然沒有亮,可能是沒電了。
跟在季糖身後的刀疤,突然尖叫一聲。
季糖頓住,連忙順着刀疤驚恐的視線望去。
小巷漆黑窄小的盡頭,竟站着一個人。
看不清模樣,只能看見他是穿着校服的。
但校服沒有染血,不是葉川淵。
鬼怪的戲份出來了。
該開始拍視頻了。
季糖沒有慌,從背包掏出便攜式攝像機,挂在胸前,确認可以記錄下一切後,便開始拍攝。
“那裏……怎、怎麽有人?是你的團隊嗎?!”刀疤臉瞳孔驟縮。
季糖皺眉,拉起他的一角衣服:“都說多少次了,我沒有團隊,趕緊跟緊我。”
刀疤臉軟着雙腿,連忙跟上季糖。
小巷盡頭的人影看見季糖後,很快消失不見。
季糖連忙小跑過去。
他剛一邁出寂靜的小巷。
無數喧鬧聲如同潮水般,湧入他耳朵,刺得他耳膜發麻。
此時是淩晨一點。天邊沒有任何星星,手電筒也壞了。季糖根本看不見什麽,他只能聽見傳來的聲音很吵很吵,他阖上眼眸,抿起唇。
他逐漸聽清喧鬧聲中夾雜的話語。
“真髒啊。”
“太惡心了。”
“我們快走吧。”
“…………”
尖銳的語句,如同一把把尖錐,能讓人的心重重地絞疼起來。
季糖伸出手,摸到一處牆壁,他讓刀疤揪着自己的衣角,跟自己摸牆走。
每走一步,喧鬧聲越發越清晰,甚至能聞到淺淡的血腥味。
季糖走到一半,突然發覺自己摸不到牆壁了。
他頓住,睜開眼。
眼前仍是漆黑一片。
但不遠處有一個小小的亮光。
那裏躺着一個人。
季糖連忙走過去查看。
等他邁出第一步時,腳像踩空似的,沒有碰到地面。
像是進入了另一個空間。
他睜大眼睛,看見眼前的一切都變了模樣。
學校還不是被廢棄的模樣,天氣也突然變成雨天。
完好的學校門口前,聚集着許多學生。
它們都撐着傘,熙熙攘攘地擠在一起,像在圍觀什麽。
季糖能确定。
它們并不是人,只是重複人類的動作。
這個空間,可能是好幾年前的場景重現。
它們都在圍觀什麽?
季糖嗅着濃重的血腥味,倒吸一口氣,朝着喧鬧的人群走去。
人群越來越逼近。他本以為還要擠進去時,卻發現能徑直穿過它們。
他拿好雞血刀,一口氣穿過去,睜開眼。
當他看見它們所圍觀的東西時,不禁瞳孔驟縮,整個人猛地微顫一下。
地面……躺着一個沾滿鮮血的少年。
是葉川淵。
季糖想到一個恐怖的事實。
葉川淵住在學校附近,被自己父親推下樓。
但然後呢?
葉川淵摔在地面後,沒有立刻死去。
他躺在冰冷的地面,看着自己的身體被摔碎,鮮血伴着雨水,浸透地面。
附近是學校,肯定有不少同學聞聲而來。
所有人都會看見他無助痛苦的模樣。
吵吵嚷嚷的喧鬧聲,再次湧入季糖的耳朵。
“真的太髒啦,別讓他爬起來。”
“好多稠稠的血,惡心。”
“好臭。”
季糖咬緊牙關,下意識地吼道:“別吵了!”
但人群聽不見他的話,依然在吵鬧,甚至有人拿出手機,拍下地面少年狼狽的模樣。
季糖的手機突然不斷地響起提示音。
【——我墜地後,椎骨摔成兩半,腰從中間斷開,內髒從中流出來。我變成兩半的人,一半在高空中墜落,一半在地面忍受痛苦。所有人都在看着我、議論我,還有的用手機拍照,将我的模樣給更多人看。】
季糖看見文字框,心狂跳起來。
他現在所拯救過的葉川淵,只是其中一個。
另外一個,還留在生前的死亡空間,忍受身體破碎的痛苦、群衆異樣的目光。
摔在地面的葉川淵,看起來并沒有季糖身邊的那名強大,但怨氣卻比另一位重得多。
淅淅瀝瀝的雨越下越大。
季糖放下水果刀和背包,擠出群衆,向躺在地面孤零零的少年沖去。
他在少年附近的地面,看見一本五三練習冊,未來得及拆塑料封,卻已經沾滿濃稠的鮮血。
那是葉川淵新買的書,和主人一起摔下來了。
——葉川淵的父親不給他讀書,他或許就只有這麽一本嶄新的練習冊。
但沒來及看一眼,就永遠地失去。
季糖曾經想過……自己送一本練習冊給葉川淵,會不會不太好。
但那本練習冊,卻是葉川淵生前未曾來得及擁有的東西。
怪不得葉川淵這麽珍惜啊。
大家還在對摔下的少年議論紛紛,拍照的咔嚓聲不斷響起。
少年躺在血泊中,任由冰冷的雨水将身體僅有的溫暖澆滅。
所有人都嫌他髒。
沒人給他撐傘。
沒人救他。
如果當時,有人救葉川淵。
他可以活下來的。
可以成為更優秀的人,可以看看這個世界,去經歷許多美好的事。
季糖沖到少年身邊。
他像沒聞到濃厚的血腥味似的,輕輕俯身,湊到少年的耳邊。
他能看見少年睜着布滿血絲的雙眼,無助地看着群衆對自己議論、拍照,眼神充滿着極度的恐懼和悲哀。
季糖的五指穿過葉川淵的黑發,捂住對方的耳朵。
吵鬧的世界,一時變得無比安靜。
只剩下突如其來的溫軟嗓音。
“抱歉,我現在才來救你。”
“我遲到了呀……”
滿身是血的少年,睜大眼睛,瞳孔驟縮,布滿血絲的眼眶裏像是有什麽在打轉。
他的耳朵被對方輕輕捂住,再也聽不見那些難聽的議論,只有令他心狠狠一軟的安慰。
有人來救他了。
少年挪動着破碎的身子,他下意識地往季糖懷中緊貼。
想要溫暖。
他張開嘴,似乎想要說些什麽,但鮮血突然從嘴巴噴湧而出。
“川淵……”季糖皺眉。但未來得及幫對方擦掉鮮血,懷中的少年變得透明,化成一道光,消散而去。
場景消失。
季糖回到現實。
他剛剛來到的地方,便是葉川淵十年前摔下來的地方,所以才會觸發厲鬼的噩夢。
即使十年過去,他還是能從中感受到極大的怨氣。
葉川淵因為墜地身體分成兩半,靈魂也随之破碎,在兩個不同的地方循環着生前的痛苦。
不過現在……葉川淵的身體、靈魂都不會再受傷了吧。
季糖想。
季糖感到背包有什麽東西要鑽出來,他想去打開,卻被一個冰冷的手給拽住。
他回過頭,看見葉川淵熟悉的面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