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

莫逆說這話的時候,嘴唇就貼在詩風的耳邊。

他呼出來的熱氣灑在她的皮膚上,詩風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心幾乎要從嗓子眼裏跳出來了。

當一個男人大大方方地在你面前主動承認“對你有邪`念”的時候,裝傻充愣顯然不是一個好辦法。

詩風沒有看莫逆,她盯着地上鋪着的木地板,平靜地說:“我配不上藝術品這個稱號,所以,你的邪`念不應該對我。”

“我說是就是。”莫逆的态度還是很認真:“這件事情上,我只信自己。”

“莫先生。”詩風叫他,“我之前已經表過态了。我沒有打算和你發展其他的關系。你應該記得。”

莫逆點點頭,坦然地承認。

“記得。”

詩風說:“所以以後不要這樣了。我擔待不起。”

說完,她用力地推開莫逆,往斜後方退了兩步。

一米,安全距離。

兩個人拉開距離以後,詩風的心跳的頻率終于慢了下來。

莫逆也沒有再纏上去,他站在原地看着她。

“可你還是抽了我的煙。”他說。

詩風:“……”

原諒她。她現在真的聽不懂莫逆在說什麽。

她從業沒有幾年,莫逆算是這幾年裏她遇到過的最棘手的病人。

精神分裂症患者在犯病的時候會出現各種妄想和胡言亂語的症狀,這個詩風是知道的。

但是,別人的胡言亂語和莫逆的胡言亂語完全不是一個性質。

別人胡言亂語時,瘋瘋癫癫的,一看就是在犯病;莫逆胡言亂語的時候,認真又虔誠。

同時,沒有人跟得上他的思維,也沒有人能聽懂他在說什麽。

詩風覺得自己聊不下去了,于是率先開口:“我今晚和南骁睡。”

不等莫逆回答,她就出去了。

——

莫逆沒有攔她,站在房間裏眯起眼睛來看着牆上的畫,腦海裏都是詩風的身影。

身體又開始不對勁兒,呼吸越來越重。

莫逆幾步并做一步走到客廳,從桌子上拿起鐵質的煙盒抽出一根煙點燃,張開腿坐到地板上埋頭吸煙。

他的兩只胳膊撐在膝蓋上,整個人都被煙霧籠罩着,有種說不出的滄桑感。

**

樓上,詩風已經洗完了澡。

因為莫逆給她買了換洗的衣服,所以詩風這次并沒有上次那麽拘謹。

洗過澡,她穿上了新的內`衣,尺寸意外地合适。

意識到這一點之後,她的臉有點兒紅。也不知道莫逆是怎麽目測的,竟然能看這麽準。

唔……不能再想了。

詩風今天身上穿的這條連衣裙是純棉質地的,也沒髒,所以晚上可以當睡衣來穿。

從浴室出來之後,詩風把莫逆買的那條裙子拿出來看了一眼。

純黑的,露`肩的,還是短裙。

詩風總覺得,莫逆給她買這衣服就是在為難她。

這種裙子很漂亮,但一定要身材特別好的人來穿。

詩風絲毫沒覺得自己的身材能撐起來這樣的衣服,莫逆這厮,還真是把她當藝術品了。

将衣服放到沙發上,詩風蹑手蹑腳地躺到了床上。

莫南骁睡得很沉,身子蜷在一起,很沒有安全感的姿`勢。

詩風托着下巴盯着他,目光不自覺地柔和了幾分。

或許做母親的都是這樣,不管面對什麽樣的情況,只要看着自己的孩子,目光就能溫柔得滴出水來。

莫南骁的眼睫毛很長,鼻梁很挺,嘴唇薄薄的。

雖然只有五歲,但是他面部的線條已經出來了。

這個應該是随了莫逆。

詩風盯着莫南骁看了很長時間,後來她的眼眶濕了。

詩風想:莫南骁得自閉症,責任在她。

業內有一種觀點認為:“孩子出生前三個月,母親一定不能離開孩子,如果母親這一階段一直和孩子在一起,這個孩子就有了心理健康的基礎。這一階段最好要延續到六個月。”

因為:“心理學研究發現,精神分裂症、嚴重的人格障礙等重性精神疾病,常常是由于當事人在六個月大之前造成了嚴重的創傷,而這是相當難治療的。”

[注:引自《為何愛會傷害人》武志紅著]

雖然現在醫學界還沒有查出自閉症的明确病因,但詩風認為,莫南骁這個樣子,她的責任最大。

但是,那個時候……她沒有辦法。

**

詩風是在杭州一條偏僻的國道上被莫逆救下來的。

在那之前,詩風已經被人`販子帶着先後跑了五六個省份,和她一起被拐走的兩個同學,已經全部被賣出去。

詩風險些被賣去貴州,後來因為價錢沒有談攏,所以被帶着去了福建三明。

到福建之後也沒有找到買主,于是人`販子開始往浙江走。

人`販子一直開着一輛面包車,車裏的環境很差。

他們走的都是山路,一路上都在颠簸,詩風幾乎每天都要吐上好幾次。

他們停在一個地方休息的時候,詩風就會被捆着手腳扔到一間密閉不見光的屋子裏。

屋子裏常常會有各種不知名的蟲子,空氣裏伴着黴味。

在那種環境下,呼吸都是困難的。

詩風很愛幹淨,但是那幾個月裏,她都沒有換過衣服。

那些人倒是會給她吃的,但一般情況下吃過飯之後就會上路,詩風半路就會把吃的東西吐出來。

詩風在剛被人`販子控制的時候,有了抑郁症的先兆。

後來輾轉跑了幾個省,長期處于這樣的狀态之中,她徹底抑郁了。

她會自`殘,會哭,但沒有人理她,更沒有人會關心她。

就是在那種萬念俱灰的狀态之下,她被人救了下來。

其實,那個時候詩風已經動了自殺的念頭。

她每天都在告訴自己:鼓足勇氣來去死吧,因為不會有人救。

或許是老天爺總喜歡和人對着幹,當你對一件事情完全不抱希望的時候,它便會讓這件事情猝然發生,讓你措手不及。

詩風記得,那個男人的肩膀很寬厚,她靠上去的時候,一瞬間就找到了活下去的理由。

但開始相處的時候,她不敢過度依賴他,甚至,她覺得不會有這麽好的事情發生在自己頭上。

可是後來,他用他溫柔貼心的行為化解了她的戒備心,讓她打開心扉接受他給的一切美好。

詩風就像抓住最後一顆救命稻草一樣,瘋狂地依賴着他。

恨不得二十四小時都和他在一起。

可是,就在他們發生關系之後,他消失了,十個多月,他一直沒有出現過。

詩風最開始的幾天,不吃不睡坐在客廳裏等他,可他沒有出現。

後來,有一個阿姨過來照顧她。

那個阿姨說,他很忙,沒有時間過來。

一句話,就把詩風好不容易對生活重新燃起的希望撲滅了。

她用生命依賴的人,就這樣棄她于不顧。

懷孕期間,詩風的抑郁症越來越嚴重。

她每天都把自己關在房間裏,拉着窗簾,幾乎每天都要哭五六遍。

那個時候,她腦袋裏只有一個念頭:逃。

事實上,她也這樣做了。

但是,那個阿姨的眼很尖,詩風每次都會被她帶回去。

直到生下孩子的那天——

……

手背上冰涼的觸感将詩風從回憶中喚了回來,不知不覺間,她已經淚流滿面。

甚至,有幾滴眼淚還落在了莫南骁的臉上。

詩風趕忙從抽了幾張紙巾,小心翼翼地将莫南骁臉上的眼淚擦去,然後在自己臉上胡亂地擦了一把。

一晚上就這麽相安無事地過去了。

因為想起了不好的事情,詩風有些失眠。

習慣性地想吃安眠藥,卻發現這是在莫逆這邊。

沒辦法,她只能靜下心來慢慢地睡。

到淩晨三點鐘的時候,她終于睡着了。

**

這一覺持續了四個小時,七點十分,詩風準時起床。

她趴起來沒一會兒,莫南骁也醒來了。

詩風為莫南骁換了衣服,照顧他刷牙洗臉完畢以後才開始忙着收拾自己。

這個時候,正好莫逆進來了。于是詩風拉着莫南骁走到了莫逆面前,把孩子交給莫逆。

“我已經把他打理好了。”詩風和莫逆說。

莫逆點了點頭:“我今天不想吃奶了。”

詩風:“……啊?”

莫逆:“吃點兒別的。你來做。”

這麽一解釋,詩風總算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很痛快地答應下來:“好,等我收拾一下就去弄。你們先等一會兒。”

連她自己都沒發覺自己說這話的時候,多像一個妻子。

洗漱過後,詩風就去了廚房準備早餐。

莫逆和莫南骁父子兩個人坐在餐桌前等着,詩風的壓力有點兒大。

其實,她的早飯基本都是詩雨弄的。而且她對做飯的确不是很精通。

不過還好……他們父子兩個人,好像對吃的沒有那麽挑剔。

前幾次她做的,他們吃得還挺開心的。

想到這裏,詩風總算是放輕松了一些。

家裏的食材不多,詩風熬了一鍋小米粥,然後用面包、培根還有煎雞蛋做了幾個三明治。

八點十分,詩風總算把早餐弄好了。

詩風拿了三個碗,用勺子舀了三碗粥。

她回頭看着莫逆,說:“來端一下粥吧。”

莫逆走上去,分三次把三碗粥端到了餐桌上。

他拉開櫥櫃的抽屜,給莫南骁拿了一個勺子。

“燙。”莫逆把勺子放到盛滿小米粥的碗裏,将碗推到了莫南骁面前。

“你跟他說燙他也不知道該怎麽辦的。”詩風無奈地看了莫逆一眼。

她拿起勺子,耐心地給莫南骁示範了一下:“要這樣吹一下才可以喝,不然舌頭會疼哦。”

莫南骁點頭,從詩風手裏拿過勺子,學着她剛才的動作喝了一口粥。

詩風看了之後,笑得特別開心。

她對莫南骁豎起大拇指:“真棒。我們南骁最聰明了。”

莫逆坐在對面看着,突然又想變成莫南骁了——

好像,這麽長時間,詩風從來沒有這麽走心地誇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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