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高架橋-2

原本,邵俊輝和他的女友打算跟宋雨樵合租房子,但幾人看房結束後,聽見中介報的價格,宋雨樵便知邵俊輝有所猶豫了。

宋雨樵看得出來,論租房的意願,邵俊輝的女友明顯更強。至于邵俊輝,宋雨樵猜想他的遲疑大概和家中的經濟狀況有關。

“我回去和我爸媽說一下吧,還沒來得及告訴他們呢。”邵俊輝蠻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爸今天晚上應該就到家了。”

聽到這個,謝郁楠有些興奮地說:“之前好像在電視上見到你爸爸耶,是采訪摩托車返鄉大軍的時候。”

他笑得更腼腆了,說:“嗯。你看了新聞?”

“嗯,反正比中央臺的新聞好看點兒吧,比較貼近我們的生活呀。”謝郁楠感慨道,“騎摩托車從穗灣回來,真的要好久。”

邵俊輝輕輕點了點頭。

見他點頭時的委婉,宋雨樵更加不确定他是否會和自己合租房子了。

五個人一起在奶茶店裏吃了點零食後,便分道揚镳了。

宋雨樵去往位于解放路的眼鏡店,終于拿到新配好的眼鏡。

摘掉日抛隐形眼鏡,重新戴上眼鏡那一刻,宋雨樵如獲新生。

“喲,還真是。”眼鏡店的老板評論道,“你戴上眼鏡老成一點。沒戴的話,看起來更小。”

這話宋雨樵聽了可完全高興不起來,他說了聲感謝,轉身離開了。

來到公交車站臺,宋雨樵從錢包裏找出零錢,兩眼放空地等車。

沒過多久,他接到快遞的電話,得知自己給奶奶買的泡腳盆到了,便讓快遞把包裹放在小區的門衛處。

奶奶對網購一竅不通,并揚言不會簽收包裹,所以一家人平時要給她網購什麽東西,全是先寄到自己的手上,再找機會将物品送給奶奶。

宋雨樵琢磨着,這樣也好,他可以先看看那個泡腳盆好不好使。

公交車遲遲沒到,在站臺上等車的人換了一撥又一撥,而宋雨樵還留在站牌下。

他百無聊賴,無意間瞥向廣告燈箱,見到自己映在上面的身影。

看起來很小嗎?宋雨樵疑惑。他摘掉眼鏡,連自己的身影也模糊了。

按照現在的勢頭,或許下學期會好一些。早些時候,宋雨樵和萬競霜他們碰面,他們頭一句話就是他長高了。

宋雨樵重新戴上眼鏡。

沒想到,視線才恢複清晰,他便看見兩個男人在馬路的對面暧昧地摟抱。

宋雨樵的心裏咯噔了一聲,很快發現周圍的路人對他們加以側目。

這兩個男人一老一少,年紀大點兒的約莫四十歲,年紀小的大概二十出頭,分別前,二十多歲的年輕人摸了摸年長者的臉,離開了。他們看起來依依不舍,年輕人沒走多遠又轉身朝年長者揮手飛吻。

宋雨樵輕微地蹙了下眉,見到那個年紀大的男人轉身上樓。

大樓的牆面上挂着很多招牌,分屬于不同的店面,宋雨樵在這些招牌裏找了找,最終找到一塊寫着“小周天洗浴休閑館”的招牌。

小周天……

見到這個名字,喬宇頌心中茫然。是說,解放路上有一家叫做“小周天”的同性公共澡堂嗎?

若不是Nick說起,喬宇頌根本無法想象,漫畫裏說的“漁場”會在本地出現。而當他在網絡上搜索,果真搜出相近的答案時,他既震撼又不知所措。

喬宇頌從來沒有想到,同性戀的群體距離自己這麽近。

他突然間有些害怕,就像是離群太久的小羊,在見到羊群時的膽怯和生澀。他猶豫着

是不是該去靠近,該不該融入那個群體裏,而這樣的想法,很快又被他打消了。

因為在關鍵詞為“同性”、“公共澡堂”的搜索結果裏,出現了不少對同性戀的謾罵和不理解。還有人說,市裏曾經有別的同性澡堂被警方搜查和取締,因此關閉的。

那種地方,應該也不接受未成年人的光臨吧。喬宇頌關閉搜索網頁,拿起放在一旁的漫畫,翻看了兩頁,不知怎麽的,居然無心閱讀。

樓下傳來徐傲君的喊聲,問他怎麽還不去上補習班。

喬宇頌換上衣服下樓,看見坐在櫃臺前的徐傲君,微微一愣。

徐傲君燙了個新的發型,人顯得年輕不少,而且妝化得格外細致,眉畫得不像平時那麽犀利,大約剪了劉海的關系,眉眼變得溫和不少。而且,徐傲君穿了一件喬宇頌此前沒有見過的新毛衣,還戴上了結婚戒指。

“喲,老板娘,今天變更漂亮了哦!”來店裏買香煙的客人稱贊道,“是老公要回來了吧?”

因為是常客,徐傲君無需問,便給他一包軟玉溪,沖他抛媚眼道:“今天到。”

“哈哈,是打算給小頌添個弟弟?”客人撕開香煙的包裝膜,取出香煙叼在嘴裏,一邊點煙一邊開玩笑。

徐傲君不羞反笑,大大方方地回答:“我倒是想咧!但政策不允許呀,家裏窮得漏風了,哪兒來的錢交罰金?”

喬宇頌走上前去,打斷兩人的寒暄,說:“我去補習班了。”

“哦,好。”徐傲君點頭,提醒問,“下學期的補習費帶了沒?要交了吧?”

“帶了。”喬宇頌答完,餘光裏瞄見客人意味深長的笑。

徐傲君交代道:“上午課完,回來吃飯吧!你爸應該等會兒就回到家了。”

“嗯,走了。再見。”喬宇頌說完,低着頭從客人的面前走過。

他沒走多遠,便聽見客人對徐傲君說:“還補習呢?真夠用心的。”

徐傲君感慨道:“沒辦法呀,成績差,再不補習連所好點兒的大專都考不上。”

“我聽說潭州大學成立了一個三本學院,今年開始招生了?”客人道。

徐傲君連忙道:“讀三本有啥意思?畢業證和別人都不一樣。還不如讀大專呢!”

客人笑道:“別說,你們家對孩子教育這一塊,真肯花錢。我家那小子,成績從小吊車尾,上高中還得議價費,我說還不如直接讀好點兒的中專!反正讀了高中,考不上大學也沒勁兒!現在在中專學成了,在靜安的酒店裏當糕點師,我覺得也蠻好!”

一年之中,喬宇頌一家三口,數他和徐傲君相處的時間最多。

徐傲君市儈又自私,喬宇頌自認對她沒有好感,可是生活中總有很多時候,讓他對她佩服不已,對她讨厭不起來。

同在一條商業街上,和喬振海一樣外出務工的男人不少。遠的不說,雜貨店對面的快餐店曾經就有一位。

說是曾經,是因為那家店已經易主,不是原先的主人。

最初,有個男人和他的妻子一同開了那家快餐店,店面交給妻子打理,自己出省務工。因為一年到頭不着家,夫妻二人見面的機會很少,所以妻子出軌了。

男人最初沒料到這件事,聽說妻子懷孕,高興得很,甚至大老遠地從穗灣回來看望過妻子幾回。

直到孩子出生,男人才發現問題:孩子是足月出生,妻子卻說早産。若論足月,妻子懷孕時,丈夫根本不在身邊,于是事情敗露了。

做丈夫的太委屈、太氣憤,和妻子起争執的過程中把孩子摔了。孩子沒了,妻子重傷,丈夫锒铛入獄,

店面盤給別人。

事情發生在三年前,喬宇頌還在初中的時候。那段時間,喬振海似乎因此受到打擊,每天都給家裏打電話,像是查崗。

大概因為這件事,喬振海夫婦的感情比從前更和睦了。

喬宇頌猜想:爸爸應該是很感激媽媽的。有的人表面看起來忠貞守德,背地裏勾三搭四,有的人雖然風情萬種、大大咧咧,但心裏只向着一個人,喬宇頌覺得,自己的媽媽就是後面這種人。

想到不久就能見到爸爸,喬宇頌的心裏同樣高興和期待。平心而論,他和喬振海的關系算不上特別親密,但二人畢竟是父子,又有一整年沒見,能再見面,自然是開心的。

而且,可能是見得少、了解得少,所以喬宇頌不覺得喬振海的身上有什麽自己不能接受的缺點,相反的,喬振海從來不對他的學習成績挑剔,從來不要求他提高成績這一點,讓他覺得很舒心。

雖然要上補習班,但喬宇頌的書包裏還是放着兩本漫畫——新租的漫畫如果不一次性看完,喬宇頌的心裏總覺得不自在。

喜歡的漫畫家出新本總是很慢,如果看得太快,很快就沒有新劇情可以追了,喬宇頌明知如此,還是忍不住。

喬宇頌出門得早,到達啓行補習培訓班時還有二十分鐘才上課。

他走進樓下的奶茶店,正打算買一杯琥珀珍奶,突然有一個身影沖到他的前面,率先向店員喊道:“來一杯鮮芋!——哎,你要什麽?”

從聲音和身形來看,擋在喬宇頌面前的分明是個女生,可是她的發型卻讓喬宇頌吃驚——她剃着寸頭,長度恐怕比軍訓時要求的長度還要短。正在喬宇頌啞然的時候,他聽見身後響起一個冷冰冰的聲音,道:“金桔檸檬,微糖,去冰。”

喬宇頌回頭一看,只覺得身後的男生十分面熟,但身高、臉型和他印象中有些出入,不免遲疑,道:“小樵?”

宋雨樵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沒吭聲。

女生在前面點好單,回頭看看二人,問宋雨樵:“認識?”

“不認識。”宋雨樵淡漠地回答。

聞言,喬宇頌的心裏咯噔了一下,頓時尴尬萬分。

真忘記了?不過,他們之前只見過一次面,如果宋雨樵不記得,好像理所當然。再者,中間畢竟隔了挺長時間了。有一個星期嗎?思及此,喬宇頌不禁在心裏感慨,宋雨樵果然正處在青春發育期,一天一個樣,才不到一個星期,他原先臉上的嬰兒肥就消了不少。

既然已經忘記,那也沒辦法了。喬宇頌窘促地淡淡一笑,向店員點單,要了一杯琥珀珍奶。

“有沒有聽說什麽時候發錢?”飲品到手以前,女生和宋雨樵閑聊。

宋雨樵搖頭,說:“沒聽說。”

“大款咧,居然不關心一下。”女生開着玩笑,俄頃道,“今天下課,我得問一問。他們要是不給錢,我肯定不來了。浪費時間,不如在家自己寫卷子。”

喬宇頌早就聽說學霸公益班的學生非但不需要交補習班的學費,還能夠得到“獎學金”,現在聽二人閑談,發現确實如此,心裏頓時有些說不出的滋味。他忍不住猜測,自己身上帶的“學費”,會不會有一部分後來到了他們“學霸”手中?

大概是喬宇頌太專注聽他們說話,很快,他發現女生用好奇的目光打量自己。他面上一紅,連忙将目光移開,卻又不自覺地朝宋雨樵瞟去。

宋雨樵回視了他一眼,從女生的手裏接過飲品,轉身走了。

女生看看宋雨樵,又看看喬宇頌,追上前者,問:“真不認識?”

宋雨樵沒有回答。

這時,奶茶店的店員提醒喬宇頌:“顧客,你的飲品好了。”

面對放至面前的飲品,喬宇頌想到它的價格,不禁後悔買下它。

徐傲君整天喊窮,可家裏的經濟條件在喬宇頌看來,已經是小康水平。一杯奶茶十二元,對于喬宇頌來說,當然不是承擔不起的價格。不過,生活中,總有某些細小的瞬間,讓喬宇頌萌生少花錢的念頭。

這樣的念頭出現的時間一般不會持久,畢竟,他們家真算不上窮。

但是,喬宇頌沒有想到這次出現這個念頭是因為宋雨樵,因為已經不記得他的宋雨樵。

喬宇頌仔細想來,或許因為那天宋雨樵的媽媽和他的媽媽在同一張牌桌前打麻将,讓他産生了錯覺吧。但若留意那些阿姨的話題,他應該能覺察他們之間的不同。

起碼,宋雨樵是值得他媽媽驕傲的孩子。

喬宇頌心想:盡管那時周美琪阿姨言語中對宋雨樵有些嫌棄,不過依然透露着自豪。宋雨樵在家裏一定備受疼愛,所以才養成那種“目中無人”的個性。不像他,哪怕偶爾忍不住對徐傲君發脾氣,也顯得底氣不足。

喬宇頌悶悶不樂地來到尖子培優班的教室,還沒進門,便被人攔在門外。

見到擋在面前的黃新凡,喬宇頌往一旁走。

黃新凡也往一旁移動,故意擋在他的面前。

喬宇頌皺眉,厭惡地看着他。

“不是告訴過你,別來上課了嗎?”黃新凡看他的眼神同樣充滿厭棄,“聽不懂人話?”

“補習班是你開的?”喬宇頌說完,要繞過他往裏走,可再次被他擋住。喬宇頌沉下一口氣。

“不是我開的。不過你在我們班上課,影響我們上課的心情。我們都是花了錢來補習的,上課沒心情,補習沒效果,你負責嗎?”黃新凡擡手撐在門框上,豎起大拇指往教室裏比了比。

喬宇頌看見幾個平時和黃新凡玩得好的學生朝他吹口哨,發出轟趕的噓聲。

坐在課桌上的郭夢陽摘下耳機,對他說:“反正你到教室裏,也是看漫畫。何必浪費家裏的錢,還影響我們上課?”

笑話,他看漫畫是他的事,怎麽影響他們上課了?喬宇頌知道,他們所說的“漫畫”不只是“漫畫”而已。自從上學期,黃新凡發現他看的是耽美漫畫後,這樣的排斥和驅逐就開始了。

喬宇頌懶得和他們争辯,定定地站在教室的門口,既沒往裏走,也沒有離開。

沒過多久,上課的鈴聲響了。

補習班的老師來到教室,看見黃新凡擋在教室門口,問:“怎麽還不進去?上課了。”

黃新凡無法,不滿地掃了喬宇頌一眼,惡狠狠地瞪他,繼而轉身回到座位上。

喬宇頌在心裏冷笑,走進教室。

他才落座不久,便聽見教室門外傳來爽朗的笑聲,那笑聲顯得有些“浪”,一聽便知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喬宇頌訝異地往外看,發現是那個在奶茶店裏遇見的女生,和她在一起的,除了宋雨樵外,還有另外一個男生。

已經上課了,但這些“學霸”還在不慌不忙、有說有笑地往教室走。看着他們從走廊前經過,喬宇頌心情繁複。

忽然,不知道為什麽,宋雨樵往他們班的教室裏看了一眼。

喬宇頌驚訝地眨了眨眼睛。

但不知宋雨樵想看什麽,沒多久,他便收回目光,和朋友們上樓了。

“哎,剛才那個戴眼鏡的男生有點帥耶。”喬宇頌的身後,一個女生對另一個女生小聲議論道。

另一個女生笑道:“有點矮吧?”

“看也知道沒長高呀,潛力股、潛力股。”她滿不在乎地說。

“哈?都高中了,還潛力股?”同伴哭笑不得。

她嘁了一聲,說:“他是一中的宋雨樵,你居然不知道?天才少年好不好?才十四。十四這樣算高了!”

同伴誇張地發出恐懼的聲音:“噫!十四你也愛,戀童啊!”

“喂,那樣叫‘兒童’?你對‘兒童’有什麽誤解吧?”莫名被挂上這樣的“罪名”,她明顯不高興了,“語文那麽差,難怪要補習呢。”

說是補習,有多少來到這個教室的人是認真補習的?喬宇頌對此抱有質疑。他覺得這裏和自己在九中的班級很像,空氣裏飄蕩着“不求上進”的分子。

課堂上,老師的熱情只能保持半節課的時間,半節課過後,他的熱情被學生們的敷衍澆滅。

當然,教室裏一定有專心聽課的。不過,戴耳機聽歌、埋頭看小說、聊天……這樣的學生只要有一兩個,就足以讓老師喪失上課的興趣。

補習機構畢竟不是學校,老師對學生的成績不負責任,所以會反複提醒學生們注意課堂紀律的老師很少。學生們整日想着怎麽搗毀勾結家長一同霸占自己課餘時間的補習機構,老師們每天想着怎麽聯合機構挑選幾個精英分子培養,其餘全是賺錢用的“炮灰”。在這裏,學生沒有學生的自覺,老師沒有老師的尊嚴。

坐在喬宇頌身後的那兩個女生,足足花了整堂課的時間讨論臺灣偶像劇裏霸道總裁和癌症女主的劇情。

平時這個時候,喬宇頌往往會選擇看漫畫打發時間。但這回,他選擇了聽課。他不能确定這究竟是因為先前黃新凡他們的嘲笑,還是因為從窗前經過的宋雨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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