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高架橋-5

夜幕降臨後,街道上漸漸變得熱鬧起來。

岳塘這樣的小城,平日裏外出務工打拼的人居多,到了逢年過節時,大家像候鳥一樣歸巢,城市會變得格外熱鬧。不像某些大城市,越臨近新年,越像空城。

邵俊輝的爸爸常年在外打工,一家人只有在過年的時候才能團圓。早在之前一起去看租房時,宋雨樵便看出他盼着爸爸回來。但是,他們誰都沒有想到,明明是團聚的日子,聽到的竟是悲傷的消息。

宋雨樵知道,沒有被推薦保送,讓邵俊輝的壓力變得很大,加上一模的成績不理想,讓他的壓力更加一重。所以,向來節儉的邵俊輝才會萌生在校外租房的想法,他是希望能有個更好的複習環境,沖刺高考。

現在,還有幾個月就要高考了,邵俊輝卻要面對父親的突然離世,他要怎麽辦呢?

太可憐了。想到好友的遭遇,宋雨樵的心沉甸甸的。

聽見身邊路人的歡笑聲,宋雨樵想到了“幾家歡樂幾家愁”。他看向一旁的喬宇頌,不由得想起徐傲君,忍不住在心裏籲了口氣。

“你坐幾路?”見到一輛公交車開過來,喬宇頌不知是不是他們要搭乘的,問道。

宋雨樵看了一眼,說:“503路。”

“哦。”不是這一輛。

之前在啓行的樓下,他們曾經為一輛出租車有過不快。彼時宋雨樵只知道邵俊輝的爸爸出事了,卻不知道喬宇頌是怎麽回事。後來,他在太平間的門外遇見哭得稀裏嘩啦的徐傲君,才恍然明白喬宇頌着急的原因。

确實,周美琪好像說過,徐傲君的丈夫在穗灣務工。可是,宋雨樵沒想到喬宇頌的爸爸居然和邵俊輝的爸爸是朋友。

其實,宋雨樵現在想一想,似乎能夠體會徐傲君的心情——接到家人出事的消息,心急如焚、萬念俱灰地趕往醫院,見到丈夫安然無恙,自然慶幸。如果市儈一點兒,在得知和自己無關後,懷着“大難不死”的心情與人議論,倒是可能的。起碼,宋雨樵能夠想象同樣的事情假如發生在周美琪的身上,她說不定也會如此。

整個傍晚的時間,喬宇頌的心情仿佛經歷了一場蹦極。

爸爸沒事,真是不幸中的萬幸。喬宇頌慶幸之餘,又十分茫然,因為無論是喬振海還是徐傲君,他們都沒有告訴他究竟是怎麽回事便離開了。

想到宋雨樵比自己先一步到太平間,喬宇頌猶豫了一下,問:“你知不知道是怎麽回事?”

“嗯?”宋雨樵不知他問的是什麽。

真要問起,喬宇頌想到自己媽媽的言行舉止,不免不知該從何說起。他抿了抿唇,說:“就……我最先是接到我媽的電話,說讓我到醫院見我爸最後一面。可是,沒想到……”

聞言,宋雨樵驚訝地眨了眨眼睛。聽喬宇頌的說法,宋雨樵突然間明白為什麽他在出租車被搶時那麽着急,而出現在太平間時卻面露錯愕和迷茫了。原來,徐傲君竟然是這樣通知他?

宋雨樵正要開口,見到503路公交車到站,稍有遲疑,選擇先上車。

喬宇頌跟在他的身後,雖還沒聽見他的回答,倒是先想起此前出租車的車錢沒給他。

“經開區外面的那座高架公路橋,上個星期開通了。”宋雨樵走進車廂中部,找了位置站好,對他說明道,“不過,因為很新,大概認為走那條路的人不多,所以路燈一直沒通電。淩晨天還沒亮的時候,高架橋上發生堵車,不少入城的車都被堵在路上。你爸爸和邵俊輝的爸爸也是。雖然開的是摩托車,不過汽車太堵的時候,沒有路燈,也挺難走的。”

喬宇頌了解,點了點頭。

“堵得着

急的時候,邵俊輝的爸爸想到馬路的對面看看情況,後來再沒有回來了……”宋雨樵蹙起眉,“你爸爸他們等了很長時間,也找了很久。後來道路疏通,他們只能一邊走一邊找。等下了橋,天也亮了,他們在路邊休息,見到警察的車,才知道出了事。那座高架橋,設計上雙向車流是分開的。就是,中間空着。邵俊輝的爸爸不知道,到對面去時翻越橋欄,直接墜了橋。橋下是因為被征用而報廢的土地,堆積了不少施工泥石,墜橋以後……當場去世了。”

聞言,喬宇頌呆住,但他仔細一想,還是無法理解徐傲君的反應。

宋雨樵見他還是懵懂,便道:“出事的不只有邵俊輝的爸爸。聽說,墜橋的還有三個人,目前有一人還在核實身份。他們有的和邵俊輝的爸爸一樣,是想看看通車情況,有的是想到對面抽煙、小解,沒想到墜橋了。有一個人是摔傷,現在住在市醫院裏。你媽媽接到消息時,或許是聽說出了事,需要家人到醫院核實身份吧。我看她見到你爸的時候,一直怪你爸不給家裏打電話,讓她擔驚受怕。”

“原來如此……”如果是這樣,那麽一切都能夠說得通了。這麽想來,喬宇頌忽然間意識到,徐傲君在太平間外之所以哭,并不是因為喬振海有朋友過世,而是大悲後的大喜,才哭成那副模樣。

原來,人會因為那麽簡單的一個念頭就離開人世,人世真是太無常了。

得知他人的遭遇,喬宇頌不禁慶幸同樣的事情沒有發生在喬振海的身上。因為,他實在沒有辦法想象,如果真的發生了,他該怎麽辦才好。或許,怎樣都不會好。

不過,在外人看來,這樣的慶幸如果表露得太明顯,或許會顯得非常自私吧?想起徐傲君的反應,喬宇頌覺得在宋雨樵的面前擡不起頭來。他想了想,說:“你的朋友……他真可憐。”

聞言,宋雨樵微微錯愕。俄頃,他點了點頭,說:“他總說,他爸爸為他付出了很多。”

聽他這麽說,喬宇頌更為徐傲君的表現愧疚。他沉默片刻,忍不住道:“我媽這個人,有時候确實有點……對不起。”

早在他說邵俊輝可憐時,宋雨樵就知道他怎麽想徐傲君了。宋雨樵淡淡地笑了笑,說:“對我道歉做什麽?無論是你還是你媽媽,都沒有對不起我。”

“也是……”喬宇頌尴尬地笑了一下,但道歉的話,他又哪裏有機會對那個男生說?

這麽想着,喬宇頌轉頭看向宋雨樵。

他正望着車窗外,側臉看來十分沉靜,清晰優美的輪廓線條讓喬宇頌已然忘記第一次見到他時,他是什麽模樣了。

剛才,他是笑了嗎?喬宇頌後知後覺,意識到剛才似乎是自己第一次在宋雨樵的臉上見到笑容。

不料,喬宇頌才想到這裏,宋雨樵突然扭頭看過來。

喬宇頌吓了一跳,想要移開目光已經來不及,只好窘促地笑了笑。他的腦子飛快地轉動,忙道:“哦,對了。去醫院時坐出租的錢……”

“算了。”宋雨樵道,“我也不知道究竟多少。”

喬宇頌驚訝,問:“不知道?”

“嗯,給了他五十,沒讓他找。”宋雨樵聳肩。

“那我給你二十五吧。”喬宇頌說着,卸下一側書包的背帶,打開書包找錢包。

或許是之前跑動的關系,錢包不知落在書包的哪個角落裏。喬宇頌翻了又翻,就差把腦袋伸進書包裏。

突然,公交車一個急剎車!

喬宇頌大吃一驚,擡頭的瞬間來不及抓住扶手,身體不受控制地往前倒。

宋雨樵,立即抓住他的胳膊,卻聽見書本掉落的聲音。

喬宇頌被扶着站穩了,松了一口氣。他抓住頭頂的扶手,對宋雨樵道:“謝謝。”

“不客氣。”宋雨樵說着彎腰,“你的書掉了。”

喬宇頌低頭一看,發現是漫畫,頓時倒抽一口涼氣,立即彎腰去撿。

宋雨樵已經撿起地上的書,沒想到喬宇頌會突然彎腰,擡頭時和他的下巴撞個正着,兩人都痛得慘叫。

“謝謝。”喬宇頌捂着下巴,感覺要脫臼了般疼,仍不忘先把漫畫書從喬宇頌的手中搶回來。

宋雨樵揉着頭頂,因撞得太突然,居然感覺有些暈乎。喬宇頌收回漫畫的動作之迅速讓宋雨樵十分驚訝。緊接着,宋雨樵見到他不顧疼痛,忙着把漫畫放回書包,果斷把拉鏈拉上,分明忘了找錢包,心中更為詫異。

喬宇頌關好書包才想起還沒找到錢包。他發現宋雨樵正好奇地打量自己,心髒陡然跳得特別快。

他看見了?他發現那是耽美漫畫了?喬宇頌的心撲通撲通地跳,生怕已被宋雨樵發現,但又不敢主動辯駁。如果宋雨樵其實沒留意,他豈不是主動承認了嗎?

喬宇頌強作鎮定,勾了勾嘴角,掩飾自己的慌亂。很快,他回過神,道:“哦,錢。”

宋雨樵對那二十五元沒有興趣,但想看看喬宇頌。他沒有阻止喬宇頌,等他重新把書包打開。沒想到,喬宇頌在拉開拉鏈前,先背過身去,宋雨樵根本看不見他的書包裏裝了什麽。

“喏,謝謝。”轉回身前,喬宇頌先把書包關好了。

宋雨樵見到他臉上的笑容,像是松了一口氣的模樣,想了想,接過錢放進自己的口袋裏。

“我們在哪站下車?”喬宇頌有意轉移話題。

宋雨樵擡頭看了一眼公交路線圖,說:“中華解放路口。”

“哦,那快到了。”他望着路線圖,喃喃道,“還有一站。”

既然喬宇頌已經表現得那麽明顯,宋雨樵便沒有自讨沒趣再去追問他為什麽遮遮掩掩。再者,雖然喬宇頌已經非常努力地掩飾,而宋雨樵而言,已經來不及了。因為,早在宋雨樵把書撿起以前,便已經看清那本漫畫的封面——兩個接吻的男人。

任憑宋雨樵好奇,喬宇頌依然執意掩飾的東西,大概就是這個吧?但是,喬宇頌不知道,宋雨樵的好奇并非漫畫的內容,而是喬宇頌為什麽要遮掩。

他是同性戀嗎?或者,只是喜歡看這種類型題材的漫畫?

宋雨樵想起之前在喬宇頌的家裏,喬宇頌的媽媽似乎對牌友們抱怨過兒子不愛學習,終日只喜歡漫畫和游戲。臨近高考,連上補習班,書包裏還放着漫畫書,可見真的喜歡和沉迷了。

想到邵俊輝因為一模沒考好,不惜打算拉下臉面求父母讓他在外租房複習,喬宇頌這般對待高考的态度實在令宋雨樵匪夷所思。但或者,他真的不在乎?

他在乎什麽呢?公交車路過解放路中斷,宋雨樵又看見了那家叫做“小周天”的公共澡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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