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一些愚勇-7

出租車啓動後,喬宇頌還是不放心,緊張地趴在車窗上往後望。

看見宋雨樵沒有理會黃新凡他們的挑釁,直接往小區走,最後安然無恙地進了小區,喬宇頌終于松一口氣。

黃新凡實在可惡,平時在補習班就沒事找事,現在路上遇見,也仗着發酒瘋信口開河。喬宇頌回想,除了一身冷汗,擔心宋雨樵相信黃新凡的話,認為他是同性戀,到時候他真不知該怎麽辦。

宋雨樵會告訴別人嗎?包括自己的家人。喬宇頌和他接觸不多,卻莫名地相信他不是那種人,但不能确定宋雨樵會不會因此躲着他,就像謝詠湘那樣覺得同性戀惡心。

不過,剛才他已經很激烈地反駁了黃新凡,宋雨樵應該不會輕信黃新凡才對。

但願吧。喬宇頌暗暗祈禱。

看着手中的棒球衣,他猶豫了一下,把衣服穿上。

喬宇頌出門前只在襯衫外加了一件棉毛衣,錯以為這樣就可以抵禦驟降的溫度,但等他下了出租車,他幾乎懷疑再過兩個小時,這個五月的夜會下起雪來。

看來,徐傲君說的沒有錯,只有等端午節過了,氣溫才會穩定,真正進入夏天。

幸好多拿了一件外套。喬宇頌這麽想着,快步往家的方向走。

臨了要掏鑰匙的時候,喬宇頌忽然想起宋雨樵那把孤零零的鑰匙。當時,他曾萌生給宋雨樵買一個鑰匙扣的念頭,但宋雨樵接着說的“不喜歡”堵住了他的好意。喬宇頌想:宋雨樵真是個固執的小孩,偏偏他對的時候特別多,所以讓別人沒有立場批評他的固執。

才這麽想着,喬宇頌卻驚訝地發現從口袋裏掏出來的不是家門鑰匙,而是一支唇膏。他仔細看清,确認這不是自己的唇膏,不由得愣住。

這是宋雨樵的唇膏……莫非是宋雨樵用過以後忘了,随手揣進棒球衣的口袋裏,還衣服的時候忘了拿出來?

看着這支唇膏,喬宇頌想起宋雨樵被車內燈光照得剔透的唇,下意識地抿起嘴巴。

沒多久,喬宇頌便聽見頸側動脈撲通撲通的脈搏聲。他的喉嚨發緊,艱難地咽下一口唾液。

明明四下無人,他卻猶自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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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偷偷摸摸、神神秘秘地打開唇膏的蓋子,湊近鼻尖聞了聞,聞到一股甜蜜的花蜜香。這是宋雨樵嘴上的味道。思及此,他終于聽見胸腔左側的響。

他用微微顫抖的手舉起唇膏,仿佛在這個時候忘記自己的嘴長在什麽位置,唇膏上唇時格外遲疑和迷茫。

他只抹了一點點在自己的下唇,用力抿了一下,又低頭迅速地把蓋子蓋上。

可是,他的動作太快、太匆忙,手太抖,事先忘了将膏體往回收,竟讓蓋子的邊沿戳到了膏體。

喬宇頌大吃一驚,對着燈光看看膏體,看見膏體頂端多了一道深深的痕跡,不禁暗叫糟糕。

既然如此,只能在還給宋雨樵以前,把劃傷的這一小段用掉了。喬宇頌猶豫了一下,最後沒有再次将唇膏抹在嘴唇上。

回家的時間已晚,為免打擾父母休息,喬宇頌上樓的動作很輕。

可是,他還沒有走到樓上,便看見樓上客廳的燈光通明。他的心裏咯噔了一聲,心想完了。待上了樓,果不其然,他看見喬振海和徐傲君都坐在客廳裏,兩人的臉色都不好看。

見到兒子回來,喬振海明顯地松了一口氣,連忙起身上前,關心道:“這麽晚,到哪裏去了?這都一點多了。”

“還能去哪裏?又偷偷租漫畫去了呗。”徐傲君也松口氣,起身往客廳外走,像是要回房休息。經過喬宇頌的身邊時,她将他由上至下掃了一眼,嘟哝道,“看他這

樣子就知道,死性不改。這還有幾天就高考了,怕他也不知道吧?”

宋雨樵用來裝筆記的袋子上的确畫着漫畫人物,但徐傲君不分青紅皂白地諷刺和指責實在令喬宇頌難以容忍,他不服氣地說:“我沒有,我問宋雨樵借筆記去了。”

“宋雨樵是誰?”也許因為名字太特殊,喬振海驚訝地問。

“老邵出事那天,在醫院見過的小孩兒,小周的兒子,已經被保送析大了。”徐傲君向丈夫解釋完,對兒子充滿懷疑地說,“借筆記怎麽身上都是炭火味兒。”

喬宇頌聞之語塞,頓時滿臉通紅。

喬振海看看他,又看看妻子,打圓場道:“哎呀,孩子們見面,約着吃個串兒,很正常嘛。”

“也不知道他們怎麽能聊到一塊兒去。”徐傲君半信半疑,不滿地說,“讓你別和他浪費時間,你當我的話是耳旁風嗎?”

喬宇頌實在無法理解徐傲君的想法,心中既委屈又憤慨,忍不住擡高聲調:“我去借筆記也是錯了?不信你看,這是他帶來的,不是什麽漫畫!”說着,他把袋子裏的筆記本拿出來,遞在她的面前。

徐傲君雙臂抱在胸前,臉部表情變得僵硬,全然沒有接過的意思。

喬振海尴尬地接過筆記本,打開一看,誇贊道:“這筆記做得真工整,一看就是高材生呀!”

聞言,徐傲君斜眼瞄向喬振海,漠然地接過筆記翻了翻,片刻,她冷笑道:“呵,你看看,這是誰的名字?”

喬宇頌一愣,只見她把筆記的扉頁攤開在他的面前,上面寫着:477班,萬競霜。

這是誰?喬宇頌呆住。

“不知道從哪裏撿來的筆記,用來糊弄你,你還真信了?他會幫你才是怪事!你把他當朋友,他當你是行乞的。你看看他都做的什麽事?不是半夜看電影就是半夜吃烤串,哪個真心把你當朋友的人會這樣?他上名牌大學是板上釘釘,想過你有沒有書讀嗎?”徐傲君轉而對喬振海說,“你不知道,小周的兒子十四歲上析大,可把她得意壞了,逢人便說,自己的兒子從來不看書、不複習,卻又是跳級又是考第一的,還非說什麽他脾氣差,目中無人,不孝順,好像有這樣的兒子愁壞了她似的,實際上,那眉飛色舞的樣兒,哼,眉毛都翹天上去了。口是心非,她兒子也好不到哪裏去!”

“宋雨樵不是這種人!”喬宇頌脫口而出道。

徐傲君不屑地問:“他不是?他不是,怎麽不把自己的筆記給你?”

聽罷,喬宇頌啞口無言,只覺得自己的心好像被放在烤爐上煎烤似的,發出嗞嗞聲響。

“行了,怎麽說你也不會聽,趕緊睡覺去吧!”徐傲君白了他一眼,“出去玩兒不說一聲。你不曉得你爸起夜發現你不在,有多擔心。”說着,她把手裏的筆記本遞給丈夫,兀自離開了客廳。

面對面色愀然的喬振海,喬宇頌心中有愧,小聲道:“爸,對不起。”

喬振海欲言又止地看着他,半晌,把筆記還給他,嘆氣道:“早點兒休息。”

回到房間,喬宇頌沒有開燈。

他把裝滿筆記本的袋子放在門旁的地板上,摸着黑爬上床。

在黑暗裏呆坐了片刻,喬宇頌翻出存儲在手機裏的電話號碼,想給宋雨樵打電話,問問那些筆記是怎麽回事。

他本就憋屈,以為自己好不容易能名正言順地反駁徐傲君,結果卻還是被徐傲君訓斥得說不出話來。

真的像徐傲君說的那樣,宋雨樵不肯把自己的筆記借給他嗎?但如果真是如此,為什麽宋雨樵還要大晚上的特意送筆記過來?為了……吃烤串?不,不可能,因為吃烤串是

他提出的。

喬宇頌的腦子混亂極了,徐傲君的話一直在他的腦海裏回蕩,話裏話外全是他和宋雨樵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他們壓根不可能成為朋友,他們不合适、他們不配,他們相處的每一分鐘都是浪費時間……

漸漸地,喬宇頌呼吸困難。

他張皇地抱緊自己的雙膝,讓自己在黑暗裏縮成一團。

他大口大口地呼吸,試圖吸入更多的氧氣,雙眼狠狠地瞪着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可最終還是盛不完滿溢的淚水。

眼淚是鹹的,他沒來得及擦。

白色的太陽炙烤着柏油路面,像是一個生雞蛋掉在地上,能砸出一個荷包蛋來。

轉眼間,距離高考還剩下不到一周的時間。

啓行對高三應考生的補習項目結束了,補習班的老師給宋雨樵打了電話,說有一些費用要結算。

宋雨樵不定要棄考。

當然,這只是一個對自己開玩笑的念頭。正如他對喬宇頌說的,雖然被保送了,但如果高考成績不如意,學校方面還是有權利取消他的保送資格。高考,宋雨樵還是要參加的,而且他給自己計劃了一個分數,不太高也不太低,只要能保證他順利進入析津大學就可以了。

前些天,宋雨樵的叔叔和姑姑兩家人又上他家吃飯了,一個個興高采烈的樣子,好像提前慶祝他入學一般。

宋雨樵會出現這樣的感覺并非偶然,而是無論是叔叔還是姑丈,都已經提前祝賀他高中狀元。

他聽得心裏哭笑不得,周美琪則一個勁兒地客套,說他根本不複習,能中狀元才是怪事雲雲。

宋雨樵心道還真是這麽一回事。因為半個月前,被備考折磨得筋疲力盡的邵俊輝忽然請求宋雨樵在高考時放水,說自己一定要考進全省前三,如果宋雨樵考得太好,他說不定會被擠出前三名。

自從邵俊輝的父親去世以後,家裏的主要經濟來源沒有了。

邵俊輝的母親是環衛工人,收入甚微,不過家裏有點兒積蓄,供他上大學沒問題。哪怕能夠申請助學貸款,但孝順的邵俊輝還是希望能夠幫助家裏減少一點負擔。省裏的煙草集團每年都會向家中經濟困難、高考成績優異的考生資助一筆助學金,前三名的獎金尤為豐厚,完全能夠解決大學四年的學費。

邵俊輝想得到這筆錢,說他“想瘋了”,求宋雨樵無論如何要幫忙。

雖然他們都知道,哪怕宋雨樵特意放水,邵俊輝還得面對其他的競争者。不過,在宋雨樵這邊,還是能幫就幫,反正那樣的榮譽和成績對他來說,不是那麽重要。

其他人都還在枕戈待旦,宋雨樵卻感覺高考已經結束了。他絲毫沒有覺得這将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場考試,或許,它确實也不是。

自從那天把筆記交給喬宇頌以後,宋雨樵再也沒有和他聯系。

喬宇頌當初找他幫忙,他也确實幫了,按說,他完全能夠時不時向喬宇頌問一句複習得怎麽樣,筆記有沒有起到作用,可是,他每次想這麽做,都會想起那天喬宇頌聲明自己不是同性戀時強烈的态度。

喬宇頌那樣子,好像誰再說他是gay,他就會和對方拼命似的。

反正萬競霜再沒提過把筆記拿回去,宋雨樵只當是白送給喬宇頌。

宋雨樵從來沒有考慮過嘗試把任何人掰彎,他也絲毫不打算和喬宇頌成為普通朋友。如果喬宇頌不是gay,那麽,宋雨樵不知道為什麽還要與之聯系了。

心裏雖然是這麽想的,宋雨樵離開啓行以後,還是去了“攬風月”。

不料,宋雨樵沒有見到喬宇頌,反而見到了宋雁,而且是留着蘑菇頭的宋雁。

女生的頭發長得真快,像春天的草似的。宋雨樵這麽想。

“哎,沒辦法,複習太緊張,沒時間剪頭發呀。”許是宋雨樵一直盯着她的頭發看,她滿不在乎地揮揮手。

聽罷,宋雨樵啞口無言,轉而向店員要了一杯微糖去冰的青雨。

宋雁坐在吧臺旁,悠哉游哉地晃着她像筷子般的腿,說:“你這麽喜歡喝奶茶呀?”

聽出她的話裏有話,宋雨樵淡漠地回答:“是。”

她托腮看他,半晌,說:“最近好像沒見到小頌哦?”

“是嗎?”宋雨樵在吧臺前坐下,雖然感覺她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臉,依然沒有轉頭,“沒留意。”

她若有所思地說:“快高考了,他應該挺緊張吧?或者……不緊張?”

聞言,才拿到奶茶的宋雨樵忍不住轉頭,道:“不緊張?”

“哦。我有個表哥,成績大概和他差不多,也是吊車尾,現在已經開始托家裏的關系在鐵職院找名額了。”宋雁解釋自己有這種想法的原因。

“是……專科?高職?”宋雨樵不确定該如何稱呼那種學校。

“好像是專科吧。”宋雁面露迷茫,反而問他,“專科和高職有什麽區別?”

宋雨樵完全沒想過了解那類學校,但現在把那類學校和喬宇頌聯系在一起,他又不禁為自己的不了解而煩躁。他淡淡地回答:“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宋雁無奈地聳肩,道,“總之,聽說是畢業以後就能到鐵路工作,完全沒有就業壓力。”

宋雨樵驚訝道:“真的假的?”

“真的呀!”她肯定地回答,“哎,他如果将來也在鐵路工作,那就是鐵三代了。有時候想想,這樣也蠻好,比很多大學畢業沒工作的強。我還不知道我畢業以後能幹嗎呢,現在雖然成績還行,不過如果畢業以後找不到工作,到時候說不定反而被我姨媽在背地裏笑話不如她兒子。”

宋雨樵看她說完撇嘴,想了想,問:“你和你表哥,聊得來嗎?”

她搖搖頭,說:“他、我姨丈、姨公,三句有兩句蹦髒話,真可怕。我總預感,等他畢業工作幾年,我可能會連話也不想和他說。”

聽罷,宋雨樵蹙起眉頭。

“反正,我表哥早就放棄複習了,所以一點兒都不緊張。”宋雁嘆了一聲,嘟哝道,“不知道小頌怎麽樣。他的成績,能考本科麽?你問沒有?”

“沒有。”宋雨樵說完,看見宋雁明顯地愣住,這才意識到自己說話的語氣太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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