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現代世界（四）
韓芷是真的不明白, 為什麽生活在這麽美好的世界上人們還不滿意, 還要有上學這樣反人類的事情存在！
偏偏她還不能不去上學！
剛開始的時候韓芷覺得這個世界的學習并不難, 畢竟王帆給她請了家庭教師, 家庭教師教給她的都是些基礎知識, 韓芷背了幾十首詩，會唱幾首歌就交了差, 甚至因為她小小年紀就能流利背詩這件事情引起了成人們的驚嘆。
這讓韓芷放松了警惕, 覺得這個世界上的知識也不過如此！繼續優哉游哉地看起了動畫片。
這種時候, 韓芷對謝傾的嫌棄也從身高變成了背詩……
這種自信持續到韓芷小學三年級。
韓芷之前的學習一直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過來的，她這具身體原本就不怎麽好, 為了能多看動畫片多睡懶覺, 韓芷經常裝病逃課，多年沉澱的演技在這裏, 她的父母也沒懷疑。
三年級之前學的都是基礎知識，韓芷雖然時常粗心錯一些題目，但是總體成績還是不錯的。
然而殘忍的三年級到來了！
韓芷的課業逐漸加重，除了基礎的課程之外, 她開始要學習外語和科學等其他課程。
韓芷發現她上課開始聽不懂的時候已經晚了！
在三年級上學期的期中測試之中，韓芷的數學沒有及格！
韓芷看到成績的這一剎那只覺得一陣晴天霹靂：她！活了幾萬年的閑鴻仙君，居然考不過一群在她們仙界連幼崽都算不上的小崽子……
韓芷覺得自己的面子都掉光了！
為了維護仙人的尊嚴，韓芷奮進了一個學期。
她開始去學校上學, 因為長得可愛漂亮又沒有攻擊性，小朋友都願意和她玩，好不容易韓芷的數學成績追了上來, 然而這時候，韓芷發現了比動畫片更好看的東西！
因為王帆見到韓芷癡迷看動畫片心中擔憂，所以一向不在客廳裏看劇，給韓芷看的書本也是精心挑選過的兒童讀物。韓芷一心沉迷在動畫片之中，她很少上學也沒幾個認識的同學，小時候倒是陰差陽錯避開了流行電視劇的幹擾。
然而三年級的韓芷結交了小夥伴。
小姑娘們情窦初開，已經開始到了讨論帥男生的年紀，韓芷對這些話題沒有興趣，但是抵不住小姑娘們喜歡拉她讨論這些話題，畢竟很多人都對韓芷好奇……
“芷芷，你喜歡什麽樣的男孩子啊？是《一起來看霸總承包魚塘》裏面王總裁這樣的，還是李影帝這樣的？”
“芷芷，那個五年級的謝傾經常來找你，你們是什麽關系啊？”
“芷芷，昨晚的尋寶綜藝之中你最喜歡哪一個嘉賓？”
“……”影帝，綜藝？
也是這個時候韓芷才知道：原來這個世界上還有連續劇和綜藝這種寶藏！
在偷偷地去同學家看過幾集之後，韓芷徹底沉迷了進去，她零花錢多得是，往常也沒有什麽開銷，知道王帆不可能同意，韓芷便托同學買了個手機，下載了各大視頻平臺，充了會員偷偷地追起了劇。
王帆發現韓芷不對勁的時候是四年級期中考試家長會那一天。
小姑娘在家長會之中一直垂着頭，宛若霜打的茄子，看起來可憐極了。
這次期中考試韓芷退步實在太多了，雖然每一門都及格了，但都是擦邊過的。
開完家長會之後，韓芷一放學就窩進了房間裏，王帆怕韓芷傷心，便打算找韓芷聊一聊。
韓芷惦記着昨晚熬夜沒看完的綜藝，匆匆進門忘記了鎖門。
王帆推開門便看到韓芷的被子裏鼓了一個大包，韓芷整個身體埋在被子裏，被子還在微微顫動。
王帆想着自己的女兒躲在被子裏壓抑哭泣的樣子，一時間心疼極了，斟酌了好久才想好該怎麽開導自己的女兒。
“芷芷，你身體不好，學習是一件費精力的事情，你……”
怕韓芷透不過氣，王帆拉開了韓芷蒙着頭的被子。
被子下方，韓芷咬着一只手，忍笑忍得雙頰通紅，她戴着耳機，前方放着一部手機，畫面裏恰好刷過“哈哈哈哈”的彈幕……
感覺到被子被掀開，韓芷瞪大眼，略帶茫然地擡起了頭，對上了王帆灼灼的怒火……
“你費精力個鬼！你是什麽時候偷偷買的手機！！！”
王帆都要氣炸了！她沒想到一個沒看住，自己以為的乖巧可愛的小女兒就在她面前玩起了瞞天過海！甚至比韓芷三個調皮搗蛋的哥哥還要更加能耐！
然而王帆心疼韓芷心疼慣了，縱然實在生氣，一時間卻也想不出懲罰韓芷的方法來。
王帆想了很久，最後索性将韓芷丢給了她的父親來教訓。
這天，韓家哥哥們受訓的書房裏進來了一個稀客，韓芷的三個哥哥平素調皮慣了，他們沒想到平素懶洋洋跟個小貓咪一般從不惹事的妹妹也排進了他們被訓斥的隊伍。
韓項明罰着老大抄了三遍《三字經》，老二被打了三十下手心，老三比較慘，周末的時候要給韓家整個大宅子做清潔。
平日裏這群皮孩子在宣布完懲罰之後一個個嚎得哭天搶地，這次卻一個個忐忑地望着他們的老父親。
“爸，要不就不罰妹妹了吧？妹妹肯定是不小心犯了錯……”老大撓了撓頭。
“爸，我把妹妹那一份給領了吧？妹妹年紀小，是我沒教好她！”老二閉着眼伸出了腫起的手。
“爸，我跟二哥一起給妹妹領罰——”老三将韓芷護在身後，一臉警惕地望着在他們心中手狠心黑的老父親。
韓芷詫異地望了這些哥哥們一眼。
她平時覺得這群孩子年紀太小了，也一個人生活慣了，很少跟這幾個哥哥接觸，她沒想到這幾個孩子會這麽護着她。
看着這幾個站在自己面前的孩子，韓芷心中有些感動。
如今仙界的老人大多隕落進了輪回，所以很少有人知道，閑鴻仙君韓芷的本體是一株金蓮，天生地養，沒有任何父母兄妹。
韓芷也沒想到會遇到這樣的世界：父母對她十分疼愛，哥哥們對她也十分關切。
她并不習慣這樣的世界，卻覺得這種感覺并不賴。
韓項明沒好氣地看了自己的幾個兒子一眼，冷笑出聲：“你們确定要陪着妹妹受罰？如果我要你們一周內做完習題集呢？”
大哥垂下了頭，二哥轉過了身，三哥幹脆一些，默默轉頭出了門……
韓芷：“……”說好的兄親妹恭呢？
瞥見三個孩子都出了房門，韓項明冷酷地關起門，隔絕了門外探頭探腦的三兄弟的視線。
“芷芷，你……”
韓項明心中也有些無措，如若有選擇的話，他寧願選擇開發十個億的大目标也不願意來給自己的女兒訓話。
可是老婆大人将這件事情丢到了他的頭上。
韓項明嘆了口氣，蹲下身來認真地打量着自己的小女兒。
王帆懷着韓芷的時候韓項明的公司遇到了危機，王帆心中焦急，早産生出了韓芷，因為這個原因，韓芷的身體從小就毛病不斷。
韓芷性情十分乖巧，打針吃藥從不喊苦喊累，韓項明夫婦一直對韓芷心懷愧疚。
韓芷已經快九歲了。
九歲的小姑娘正是花骨朵一般的模樣。韓芷的身量比同齡人要矮一些，一頭披肩黑發，皮膚瓷白細膩，一雙撲閃的大眼睛，穿着純白的棉裙子，乍一看上去就像是從漫畫裏走出的小天使。
誰能想到這樣的孩子會做出欺瞞家長、沒節制地偷看電視劇的事情來呢？
男孩子皮厚，對待韓芷的三個哥哥，韓項明一向很舍得下手，可是遇到這嬌滴滴的小姑娘，韓項明一下子犯了難。
迎着韓項明的視線，韓芷垂下了頭。
她忽然間有些不敢直視韓項明的眼神，她怕在裏頭看到韓項明對她的失望。
“爸爸，我錯了！”韓芷抿了抿唇，最終還是主動開口道了歉。
雖然還是有些不明白這個世界的凡人為什麽這麽熱愛學習，但是韓芷知道自己做的事情并不地道。
“芷芷，你啊……”韓項明嘆了口氣，摸了摸韓芷的頭。他歷經商場，自然看出了韓芷神情之中的不情不願，也明白韓芷會道歉是因為她顧忌着他，并不是真的認識到了錯誤。
韓項明想了想，牽着韓芷的手到了書房的地球儀前面。
“芷芷，你看，這就是我們生存的這個星球。”韓項明指了指自己所在的國家，又對着韓芷道：“而我們，在這個地球儀上，連一個小點都看不到。”
“在地球的外面還有更大的世界，對于浩瀚宇宙而言，地球同樣渺小得可以忽略不計。”
“我讓你學習知識，只是想讓你懂得更多：知識雖然不能讓我們無所不能，前人的經驗堆積下來，卻能讓我們更好地感受這個世界。”
說到這裏，韓項明垂頭看着韓芷的表情：韓芷的眼神落在地球儀上，眸光卻沒有任何波動。
看來這種方法是行不通了。
韓項明想了想，又轉變了自己的話鋒，“但我有時候也在想，我現有的財富已經能讓我們一家人平安無憂地過完這一輩子。人生短短幾十年，我為什麽一定要不停奮鬥？其實我完全可以讓自己歇一歇，看看山水，跟你一樣看看書、追追劇……”
韓芷站在一旁仍舊沒有說話，但她的眼睛卻是微微動了動。
韓項明登時明白了韓芷的想法。
知道了症結在了哪裏，韓項明悄悄松了口氣。
“可是你們真的希望我停下來只守着你們嗎？你剛剛也看到了，你的哥哥們怕極了我陪着他們！”
韓項明不清楚韓芷為什麽年紀輕輕就生成了這樣的退休老幹部一般的想法，卻還是摸了摸韓芷的頭笑了起來：“比起我陪着他們，他們肯定更喜歡我保持現在的節奏。而我也很喜歡我現在的日子，我手下的公司能夠讓我和我的一家人衣食無憂，能夠養活很多員工，我們公司研制的新型藥物可以幫助更多的人……”
“芷芷，我們只是希望你能有一個目标。”
“你不愛學習其實沒有關系，喜歡看電視劇也沒事，我和你的母親只希望你過得開心。可是你沒有嘗試過其他的路，你怎麽知道別的道路就不行呢？怎麽不知道其他事情會更讓你高興呢？”
“芷芷，不要膽小，”韓項明深深地望了韓芷一眼。“你可以去多試試的！不要懼怕失敗，我和你母親永遠是你的後盾。”
“而之所以讓你去學校學習，只是讓你學着了解這個世界，也逐步了解自己……”
“芷芷？”
“……”
韓芷搖了搖頭，垂下頭眨掉眼睛裏掉出的淚。
真丢人啊！被一個凡人三言兩語就感動成了這樣。韓芷捂住胸口，明明那陣熟悉的感覺帶走了她所有的觸動，然而韓芷的眼淚仍是不由地流了下來。
時光過得太久了，久到韓芷幾乎已經忘記：她曾經也是一心想要修煉的進取仙君。植物修成的仙體在修行一道上有很大的優勢，韓芷有一段時間是衆仙之中最有希望成神的仙人，可是在她即将成神的時候，上一任神君的侄兒得了重病，而治療他病症的辦法需要金蓮的內丹。
那段時間韓芷面臨了前所未有的壓力，幾乎所有的人都用大仁大義來壓着她，韓芷那時候突然間就明白：有些人一出生就在了別人奮鬥的終點上，她就算是再努力也無法抵達旁人的高度，旁人輕飄飄一句話便能将她碾死。
後來啊，韓芷抵不住壓力想要妥協的時候，聽說上任神君的侄兒死了。
韓芷保住了內丹。很多人卻将神君侄兒的死算在了韓芷的頭上，說若是韓芷早點交出內丹，上任神君的侄兒就不會死。
那些人上下嘴皮子一磕碰，大道理一套套便壓了過來，當時一心修煉，初出茅廬的韓芷哪見過這樣的陣仗？
未曾入世熱血先涼。韓芷有一段時間幾乎是怕極了他人的議論，卻也明白這一遭過去之後自己恐怕是難以跻身神界了，索性就閉起了關。
失去了成神的目标之後，韓芷逐漸沉迷話本吃食，忘掉曾經想要成神的信仰，看着話本裏別人的喜怒悲歡，覺得日子也沒那麽難以忍受，便也一直過下去了……
後來迷迷糊糊間又不知因為什麽原因丢了內丹，徹底斷絕了修煉的道路之後，韓芷便徹底過上了鹹魚的生活。
韓芷如今已經忘記了當年是種什麽感受了，想來是十分凄惶的吧。
她天生地養、無親無故，若是有可能的話，她也想朝着旁的人撒嬌哭泣，若是當年有個人在她身旁說一聲“不要懼怕！”她應該也是敢鼓起勇氣對着前任神君說“不”的吧？
這聲“不要懼怕”，她真的已經等了很多很多年啊！
她真的能相信韓項明嗎？
韓芷淚眼朦胧地擡頭看了韓項明一眼。
看着自己的小女兒哭得這麽傷心，韓項明哪還顧得着引導韓芷的思維，一邊反思着自己究竟哪裏說錯了，一邊慌亂地給韓芷遞着紙巾：“芷芷啊，你別哭了成不成，是爸爸說錯了，爸爸不該亂說話！只要你高興就好，你想看電視劇你就看！小祖宗，你別哭了，你媽要是知道了，我……”
韓芷觑着韓項明的模樣，不由地笑出了聲。
“好！”她垂下頭，擦幹眼淚，低低地答道。
人類真是一種奇特又讓人覺得溫暖的生靈。
因為生命的短暫，他們或許更能明白生命的真谛。
這一世短短幾十年，她其實也能試着勇敢一點，學着去嘗遍世情的吧？
她終于有了後盾，能去做任何想做的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