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現代世界（二十）
在韓芷開學兩周之後, 風塵仆仆剛剛從外省趕回來的私家偵探找上路浔。
“難怪找不到王雲的下落, 他這些年早就去了外省，混得人模狗樣, 是個城市總經理。”私家偵探抽了口煙, 眯起了眼，情不自禁地罵了一句：“我也真是服了這畜生，他害了那麽多條人命，我找過去的時候居然還看到他人模狗樣地訓誡下屬！”
縱然做這一行見多了污穢, 看着王雲的時候私家偵探還是不由得覺得心驚。
路浔垂下頭, 捏緊了拳沒有說話。
這世道就是如此。好人自我克制約束，等待他們的要麽是殒身火海, 要麽就是瀕臨破産；而惡人抛棄了一切, 自私自利只在乎自己, 竟還要比大部分人過得更舒坦一些。
“我本來不想給你的。”私家偵探看着路浔的樣子，嘆了口氣，抿着唇遞了幾張照片擺在了路浔面前。“但我又覺得你有權知道真相。王雲在離開這個城市之前去見了一個人, 我拍下來了！”
“這是我最後能做的了。”私下偵探垂下頭，“對方心狠手辣又有錢, 我不敢再查下去。”
“孩子, 這次是我對不住你, 我也不收你錢……”
“我也不知道該不該勸你, 還能為你做些什麽。但我覺得我說的你估計會覺得都是屁話……”
路浔死死地盯着私家偵探遞過來的幾張照片，根本沒在意他在說什麽話。
照片中間的王雲在一個男人面前點頭哈腰，模樣無比恭敬。
路浔覺得那男人十分眼熟, 他恍惚間想起他似乎曾經是見過那個人的。在韓芷十六歲的生日宴會上，有一個男人滿臉帶笑，跟着韓項明進了書房。
那人好像是……謝傾的父親？
真是一頭披着羊皮的畜生啊！
路浔已經不知道自己該做出什麽反應。
渾身的血液都沸騰，腦子裏一抽一抽地疼，那個深埋在心底裏很長時間的念頭在這一剎那再次冒了出來：真的，已經控住不住想要毀滅這個世界了啊！
他捂住臉，痛苦地蹲下了身。
要想制裁這些惡人，他只能比他們更惡，鑽進腐臭淤泥的最深處，他才能将他們一個個都揪出來——
可是，如若他變成了那個樣子，也染上了滿身泥濘，就再也不配觸碰陽光了吧？
他心心念念，放在心尖上的那個小姑娘，還會喜歡他嗎？
……
路浔閉上了眼。
太痛苦了！
腦子裏不斷盤旋着各種陰暗的念頭，他感覺自己半個身體已經陷入了沼澤，他拼命地掙紮着想要爬向陽光，然而仇恨和過往卻在不停地撕扯着他的血肉……
魔盒一旦打開就再也關不上。
他幾乎是用盡了全部意志力才阻止了自己回去實驗室研究那種病毒的沖動。
路浔也不知道他想做什麽，腦子裏像是有烈火灼燒。當他最後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來到了韓芷學校的外頭……
與此同時，學校裏面的韓芷看着面前高昂着下巴、攔着她的謝傾，皺起了眉：“謝傾，你想做什麽？”
謝傾深深地看了韓芷一眼：韓芷越長越漂亮了，少女一點點開始長開，就像是枝頭盛開的花朵，集齊了世上所有的明媚和嬌豔。
像他的爸爸這段時間一直等着韓項明向他求助一樣，他這段時間其實一直也在等着韓芷向他低頭，跟唐芸一樣巴結着他，用那種他一直耿耿于懷的、韓芷看着路浔一樣的眼神看着他。
他想，雖然韓芷即将破産，但只要韓芷過來求他，他還是會娶韓芷的。她畢竟是他追求了這麽多年的人，只要韓芷安安分分不惹事，他願意給她名分；而且他爸爸謝斌也同意他娶韓芷，畢竟韓家雖然瀕臨破産，但是破船還有幾斤釘，韓家在行業裏盤踞了這麽多年，擁有不少人脈和獨家的醫藥配方……
他通過唐芸了解着韓芷的動向。
他沒想到韓家都快要破産了，韓芷居然還沉得住氣，每天都跟一個沒事人一樣上學、聽課，放學，根本一點也沒有來找他的意思。
謝傾實在忍不住了，只能自己找上韓芷。
看着韓芷望着他的、跟以前一樣的宛若看垃圾一般的眼神，謝傾咬緊了牙，冷笑出聲：“你還要逞強到什麽時候？”
韓芷:“……？！”
“韓芷，你別僞裝了！”謝傾昂起下巴，施恩一般地對着韓芷道：“我爸爸顧念我們兩家的交情，只要你老老實實的，等你成年了，他還是很樂意為我和你家訂婚的！”
韓芷一臉看神經病一般地看着謝傾。
一旁的唐芸更是白了臉頰，她以為謝傾這段時間早就被她給迷住了，直到聽到謝傾這話她才恍惚間想起來：謝傾從來沒有跟她說過娶她這一類的話。
謝傾從眼縫裏看了唐芸一眼：他是特意帶唐芸過來的。他還是很喜歡唐芸的，但是唐芸實在是太貪得無厭了，這段時間居然明裏暗裏跟他暗示長大後結婚的事情，他覺得有必要讓她清醒清醒。
謝傾更關心的卻是韓芷的反應，看着韓芷眼神裏毫不掩飾的震驚，謝傾勾起了唇，努力讓自己顯得狷介邪魅：“至于我，我們從小到大的情分在這裏，我也還是很喜歡你的。只要你以後老老實實呆在我家裏，我一個夫人的名分還是能給你的！你要表現得好，到時候給你幾個孩子也不是不可以……”
想到以後和韓芷結婚生子，謝傾發現自己心中生出了幾分喜悅，但他還是努力繃緊了臉。
“但你要想嫁給我，那些亂七八糟的交際都要斷掉，比如住在你家打秋風的那個誰……”
“哦？”
“你說的那個人是不是叫路浔？”
一旁忽然傳來一道陌生的聲線。
謝傾下意識地點了點頭，“對，就是那個窮酸的醫學生……”
說完這話之後謝傾猛然間意識到不對，他轉過了頭，發現了他口中的窮學生正站在他的身後，目光沉沉地望了過來。
路浔的視線太過兇狠，看着他的眼神恨不能将他扒皮抽筋！
謝傾下意識一個寒顫，又覺得這模樣實在是太掉面子，因而下意識挺直了胸膛，望着路浔露出了冷笑：“怎麽？有本事巴上韓家吃軟飯，就這麽受不了聽真話？”
路浔的眼睛黑沉沉的，裏頭情緒翻湧，謝傾心中一時間愈發膽寒。但是一想到此時還在韓芷面前，謝傾為了不露怯，努力鼓足勇氣，昂着頭回望了過去，惡毒地繼續嘲諷：“一個大男人有手有腳還吃起了軟飯，還不如死了幹脆！”
謝傾發現他這句話之後，路浔看着他的眼神變了。
他看着他，就像是在打量着什麽肮髒的東西，帶着幾分厭惡又帶着幾分評估，眼眸中湧動着深濃的晦暗：“原來你們這群人最害怕的是這個嗎？”
也對，這群人在財富的包裹下，習慣了高高在上，自命不凡，若是剝去了他們的財富，将他們打落谷底，讓他們再無翻身之地……
這對他們而言，是比死亡還難受的懲罰吧？
也對，死亡還是太便宜他們了……
不只是謝傾，韓芷也發現了路浔的異樣，也不知道發生了，這樣的路浔看起來實在是太壓抑了！
韓芷心中有些擔憂，下意識拉了拉路浔的胳膊，輕喚了一聲：“路浔哥哥！”
小姑娘軟軟的聲音像是有某種奇特的魔力，路浔感受着肌膚上溫熱的觸感，微微垂下了頭：小姑娘臉頰白皙，眼神瑩潤，在這肮髒晦暗的天地間，她是唯一的那一抹亮色。
路浔閉了閉眼，只覺得自己那一顆像是被烈火烹煮的心一點點回歸了胸膛。
他不再想着殺死那些人，是不是意味着他還是能夠僞裝在陽光下，和韓芷一直在一起？
崩潰的情緒逐漸緩和了下來，悲痛過後，胸腔卻是空蕩蕩的，有點痛，又帶着一種莫名的委屈。
“路浔哥哥？”韓芷還在喚着。
路浔望着她的眼神讓她莫名地有些心疼，這種眼神似乎在哪見過，但是一時之間卻又想不起來。
“嗯。”在韓芷愣神間，路浔輕輕地應了一聲。他伸出了手，将韓芷抱入了懷裏。
小姑娘身上帶着甜絲絲的味道，那是能讓他安心的氣味。
果然，空蕩蕩的胸腔一如他預料那般瞬間被填滿。
韓芷：“……？！！”發生了什麽？
！
一旁的謝傾直接炸了！
“韓芷！”他看着呆若木雞的韓芷被路浔乖巧抱着的模樣，眼睛赤紅：“你想清楚了！你要現在過來我這邊我可以當做什麽都沒發生！你确定要跟這個窮鬼在一起？”
看着謝傾的模樣，一片迷茫完全不知道為什麽突然會進行到這一步的韓芷腦海之中猛然間劃過一道亮芒：路浔應該是故意的吧？當着謝傾的面扮演出親密的姿态，謝傾肯定會被氣走，以後不會再纏着她！
路浔哥哥真棒！居然想出了這麽好的主意！
想到這裏，韓芷放軟了身體，為了更逼真一些，韓芷小心地回抱着路浔，用行動證明了她的決定。
路浔的身體一僵，他之前一直顧忌着小姑娘的年紀不敢作出親密的舉動，卻沒想到韓芷居然這麽……
路浔的唇邊不由得溢出了一絲笑意。
謝傾看着韓芷的模樣，差點被氣哭！
“韓芷，你以後絕對會後悔的！”謝傾努力遏制住淚意，通紅着眼睛。“我以後絕對不會再原諒你——”
眼前的畫面太過刺眼，謝傾不想再看，轉頭就離開了這個讓他覺得無比惡心的地方。
一旁的唐芸左右看了一眼，視線在路浔臉上定了定，猛然間停下了想要随着謝傾離開的步伐……
上課的鈴聲響起。
“我回去上課啦！”觑着謝傾被氣走了，韓芷松了口氣，從路浔的懷裏鑽出來，覺得路浔實在是太機智了，不由地仰頭又誇贊了一聲：“路浔哥哥，你厲害！”居然快刀斬亂麻想到了這種辦法。
路浔的耳根紅了紅。
原來是他以往太克制了嗎？小姑娘早就已經……
也是，看她曾經畫過的那張畫就明白，她其實內裏和她可愛乖巧的模樣并不一致……
他或許，應該再主動一些。
路浔渾身的戾氣在這一剎悉數消失殆盡。
路浔看着韓芷的背影，眼睛裏帶上一絲連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笑意。
直到看不見韓芷的背影了，路浔才轉過了身，正打算回學校，一個身影擋在了他的面前。
“你覺得韓芷是真的喜歡你嗎？你可別跟我一樣被他們表現出來的深情給騙了。他們這些有錢人最喜歡玩弄人的感情！你一個窮學生，她為什麽這麽巴着你？只不過是因為想要從你身上得到她想要的東西……”
唐芸癡迷于漫畫裏的小道士，對路浔也充滿了好感，她躲在暗處看着路浔對韓芷滿臉深情的樣子，嫉妒已經吞噬掉她的理智！
唐芸上小學的時候因為意外休學了兩年，比韓芷足足大了兩歲，她一向驕傲，看不起和她同班卻比她年紀小的小丫頭片子，再加上長得漂亮成績也好，一路走來也順風順水，卻沒想到碰到了韓芷。
韓芷就像是她命定的敵人：比她年輕，比她漂亮，比她家世更出衆，就算是現在家裏破産了，還有這麽深情優秀的男朋友。
憑什麽韓芷能有這麽帥氣深情的男朋友？
唐芸一臉扭曲地擋在了路浔面前，打開手機，點開了自己關注的那個博主的賬號……
作者有話要說： 仔細想了下，路浔看謝傾的眼神，大概……就是、上海的居委大媽看濕垃圾時候的眼神吧。
朋友過生日吃飯還沒回，剩下一章可能晚點23.00以後了。小天使們早點休息，麽麽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