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轟——!!”

炮火在耳邊炸開,舞女趙繪香焦急地邁着步伐跑向遠處。兩旁房屋搖搖欲墜,落下的磚石灰瓦掉在她的身上。粉塵煙灰打了她一頭一臉,使她看起來狼狽不堪。她還是穿着那套八百年不換的深藍旗袍和長大衣,頭上別了串塑料珍珠發飾,幾顆劣質珍珠的表面被刮掉了一層漆。

趙繪香就這樣跟着人群向前跑着,一邊回頭看看那已然坍塌的樓房。就在這時一股大力握住了她的手腕,把她拉向了另一旁。她轉頭一看,那正是她的初戀情人,抛下她留學後又回來了的張興言。他此時也是灰頭土臉不複昔日翩翩英姿,頭上受了傷,暗紅色的血正順着額頭一塊塊流下來。

對,一塊塊。

他說:“繪香!跟我走!”

趙繪香擰眉:“你走!別管我!從此以後我們兩不相欠!”說着掙紮起來。

張興言:“我不走!繪香!你怎能如此狠心!!”他深情。

“你走不走!我們早已恩斷義絕!”她頭上的珠花松松垮垮吊在發間。

“我就是不走!”他堅持。

“立刻走!”珠花“啪”的墜地。

“我死都不走!”

“你不走我走!!”趙繪香掙脫開束縛,轉身繼續跑。

張興言絕望:“你怎能如此冷酷無情無理取鬧!!”

趙繪香聞言停下腳步,撫開散亂的額發,最後扭頭望他一眼:

“對!我就是冷酷!我就是無情!我就是無理取鬧!!”怒睜的眼裏充滿痛恨和報複得逞的快意,還夾雜着絲絲不易察覺的淚光。

……

“cut!過!”

又是導演中氣十足的一聲吼,這條順利通過。

趙繪香的扮演者陸遙立刻來不及似的背過身捂着臉開始發笑。她一笑就停不下來,肩膀都一顫一顫的。剛剛和她演對手戲的演員面孔上的廉價血塊,太假了!她忍了忍,忍了又忍,終于忍到了結束才能笑出來。

這幕戲是劇中女二和男二的最後一場對手戲,女二在報複得手後快意離開,男二則在悔痛糾結。

陸遙好不容易平複下來微笑端莊地退到場外,正一起和男二的演員周照亮整理造型妝容時,女主演倪美走了過來:

“阿遙,照亮哥,辛苦了!剛剛演得真不錯。”說着親自遞給他們兩瓶水。

“謝謝,應該的。”陸遙這幾天已經習慣了倪美不時送出的周到關懷。

實話說起來,倪美是整個劇組演員裏咖位最大的。她作為女主戲份最多,之前在一部爆紅的古裝劇中也出演過重要配角。現在整部戲主演的宣傳亮點就在倪美身上,可以說她一個人就要擔起整部戲的收視,任務有點沉重。而男二的演員周照亮則是被替換過後的人選,從前默默無聞地混跡于各大綜藝節目,現在在劇組裏倒是忙裏忙外會獻殷勤得很。

總的來說,倪美其實是個人美笑容甜不擺架子的好姑娘,這段日子陸遙在心裏對她存着幾分好感。除了剛認識倪美的那一天她對自己提的問題讓自己覺得有些突兀外,其他的,她覺得也還行吧?

陸遙想起前幾個禮拜倪美問她的那句匪夷所思的話。倪美問她,有沒有方行舟的聯系方法。那個意時娛樂高高在上的方行舟。可是問她?!她看起來三頭六臂長着一張無所不知的臉?!還不如去向自家經紀人打聽。

她乍一聽到那句話覺得倪美是在開玩笑。

當時她看着她專注的表情覺得這人真有意思,心底裏只泛出一股迷之尴尬。她不知道她在打着什麽主意,但至少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

“啊?哈哈……阿美你是不是哪裏有了誤會?”她當時笑。

倪美坐開了點,若無其事地放下紙杯:“沒事,随便問問看的啦。”

雲淡風輕地差點讓陸遙以為之前那句話是自己的錯覺。

陸遙摸了摸自己噴了三層發膠還沾着灰的頭發想,罷了,不管她有什麽心思,至少倪美表面上還是挺好的。做藝人的,誰還沒點小九九呢?

陸遙上午的戲拍完後想先回賓館,晚上她還有兩場戲要趕,她得回去抓緊時間休息休息背臺詞。走了沒多遠路過拍攝區的民國風彙彙銀行,她正要拐彎呢,抽抽噎噎的啜泣聲從一旁傳來。

她好奇轉頭,看到副導演面色不佳地正在教訓一個小姑娘:

“哎喲說兩句咋就哭起來了呢!”他看起來有些煩躁,“你這樣還能演啥?行行行你把衣服換下來就走吧。”

一邊圍着另外好幾個群衆演員,此時也跟着起哄。再旁邊一點,站着男主演李濤,還是那副面無表情的臉卻衣着狼狽。他的小助理緊跟在身後,一臉忿忿不平。

陸遙走過去,這才從小助理那邊得知發生了什麽事。那個群演小姑娘自己做了飯想要找機會帶給休息中的李濤呢,可是哪有那麽容易,結果弄巧成拙,湯菜灑了李濤半身。

此時劇組裏不知誰叫的外賣來了,幾個送餐小妹小弟跟着在人群探頭探腦瞧熱鬧,看到群演小姑娘哭花了的一張臉,“噗”地一聲沒忍住直接笑了。這她一笑,圍着的另外些群衆演員也跟着笑起來,有人多嘴道:

“小芳啊,聽哥一次勸,這回就算了吧。”

然後陸遙就看見一直沉默着裝隐形人的面癱李濤緩緩走過去,略艱難地牽動起面部肌肉,說道:

“別哭了啊,外賣小妹都在笑呢。”語氣竟有那麽點溫柔,“剛剛也是我沒注意。我給你簽個名?……”

沒說完,他的助理就“啊啊啊”地跑了過來:“我家濤濤就是這麽善良這麽心靈美!”說着瞪向那個姑娘,“還不快點道謝!”

一場鬧劇過後,李濤也只能和陸遙一起回賓館換身衣服。坐在車上,他有點遲疑地開口:

“今天晚上的戲……你不要緊吧?”

陸遙有點稀罕地看着主動搭話的李濤,直到看得他有點不自在了,才說道:“沒事,王導挺好說話的,對舞蹈要求不高,而且我小時候也學過一陣子的,看不出來吧?”說完淡淡笑了笑,在車裏正了正身子。

李濤微微窘迫:“那就好。”他別扭地動了動肩膀,“如果你要對戲,我也可以提前去場地和你練。”

陸遙笑容燦爛:“好,謝謝你。”

晚上陸遙将要拍的這兩幕戲,一幕就是女二與男主在歌舞廳初遇,女二在臺上表演的情景。而另一幕,則是女二上演苦肉計特意跳入河裏的那場戲。

拍完這兩場,陸遙差不多就完成她在整個劇組的主要任務,剩下點小場面就能殺青了。助理白玲已經先一步被召喚回了H市,留下的陸遙過不了多久也能開心收工回家了。

夜風蕭瑟,路上行人匆匆,而嶺南街上的歌舞廳周邊卻是一片燈紅酒綠的景象。嶺南歌舞廳外張貼着嶄新的大海報,介紹他家各有風情的舞姬歌手。而在廳中,此刻正上演着老板從海外綠磨坊引進的新節目康康舞。

趙繪香同其他舞女一同站在舞臺上。此時的她終于換上了一身鮮豔誇張的演出服,寬大層疊的大紅裙擺,黑色低胸的上半身,帶着累贅的硬質蕾絲,頭頂是一根紅豔豔的長雞毛。

背景裏是喧嘩的音樂聲,她昂首挺胸站在臺上,手指撚着裙角,跟着其他舞伴的節奏一下兩下揮動着長長的裙擺,一只腳腳尖對着舞臺地上一點一點。而她的另一條腿,則筆直地擡起至六十度角,顯露出光滑細嫩的腿部肌膚,在五光十色的舞臺燈光下,帶着撩人的風姿。

金萬三坐在臺下,盯着舞臺正中的趙繪香,眼神晦暗。趙繪香的表演無疑是所有舞女中最好的,無論是到位的踢腿動作,含情的眉目,還是細瘦的雙腿,不盈一握的腰,都讓人移不開眼。金萬三的內心動搖了。

……

直到導演喊停,所有人才都回過神來。陸遙看導演的神情,顯然是滿意得不得了。她內心有些得意有些不屑:原來這段舞就是随随便便踢踢大腿這麽簡單的事,要求比她想象的還要低。至于旁邊伴舞的群衆演員,一個能打的都沒有。

衆人此時對着她的目光有驚豔,有驚吓,也有驚喜。比如說男主演李濤。他愣頭愣腦地對陸遙說:

“看不出來,你這段能表現得這麽好。”目光裏還有未消散的贊賞。

“早說過了,這點難不到我。”她彎起嘴角一笑,濃烈如大麗花。

在這之後,陸遙又馬不停蹄地趕緊收拾準備去拍另一場入水戲。拍攝的人工河就在歌舞廳的後頭,另一組員工早就布置好場景,取景轉移方便得很。

陸遙換上了她在劇中唯二的另一套旗袍,中袖白底長款,裹着羽絨服站在河邊瑟瑟發抖。

好冷!好冷!!什麽鬼天居然這麽冷!!!她在內心咆哮。

夜晚的寒風冷得她小腹又開始隐隐作痛,牙關也不由得發顫。她直挺挺地僵着,強撐着擠出一個笑:

“導演,咱們商量下能去溫水池裏拍麽?”

當然她是說笑的。随着一聲“action”,拍攝繼續開始了。

沒了羽絨服的趙繪香走在水邊,像朵臨風搖曳的水仙花。她看到了遠遠而來的初戀情人與另一個女子有說有笑,心一橫,腳一抖,斜着身子便裝作不小心地滑入了水中。

“撲通”一聲,水面濺起大大的水花,驚住了迎面而來的二人。

“cut!”導演叫了停。他跑到一邊去看回放,覺得這條拍得也還将就,除了撲騰出來的水花有點大。

另兩個演員剛結束就馬上穿上了厚厚的外衣,而另一邊的工作人員也捧着毛巾去河邊準備拉陸遙上岸。其實這人工河淺得很,堤岸也矮,随便掉進去自己就能爬出來了。

兩個工作人員守在岸邊,傻傻地伸着手,

“陸遙!”

“陸遙!?”

地叫了半天發現水面上全無反應後,才知道大事不好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