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大佛殿（三）
“市政府的規劃方案已經定了嗎？那招投标會安排在什麽時候？”
想到宋星辰家的舊別墅就在拆遷範圍內，喬思遠不免多問了兩句。
喬思翰聞言擡起頭來，狹長的黑眸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怎麽？你對這個項目有興趣？”
“算是吧。”喬思遠點頭。
喬思翰放下手裏的文件，臉上笑容更深：“我怎麽記得暑假帶你去舊城的時候，你可是一臉的不情願啊。”
暑假？
提及這個時間點，小少爺瞬間就想起來了。
“你是說去發型屋那次？”
“嗯。”
喬思遠恍然明了，想了想又覺得不對：“為什麽談項目要跑到發型屋去，找家會所不行嗎？”
喬思翰哼笑一聲：“小孩子別問那麽多，跟你說了你也不懂。”
敷衍的語氣頓時戳中小少爺的自尊心，他擰着眉一字一頓地強調：“我不是小孩子了。”
“是嗎？”喬思翰略略擡了擡眸，眼神輕輕掃過來，無形中給人以強烈的壓迫感。
身為家裏的長子，他很早就進公司給父親幫忙，到現在已經是業內備受贊譽的小喬總。喬景弘也開始慢慢放權，逐步将公司的業務交接給他。
相比于小十歲的弟弟而言，他可以說是相當的成熟幹練，兩人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被當成小孩子的喬少爺不樂意了，板着尚顯青澀的臉龐認真道：“我會證明給你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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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怎麽證明？”
喬思翰摘下半黑框眼鏡，松了松領帶，随意靠在沙發上，姿态慵懶散漫。
像是完全沒把他的話放在心上。
喬思遠咬咬唇，轉頭看向全程笑而不語的父親：“爸，這個項目我也參加，可以嗎？”
“行啊，你沒課的時候就過來幫忙吧。”
喬景弘答應得十分幹脆，話落時唇邊的笑意似乎又深了一些。
喬思翰斜斜撇他一眼：“老糊塗。”
見對方瞪過來他也絲毫不懼，轉頭看了眼廚房的方向，淡淡啓唇：“你的紅燒肉快糊了。”
“……”
喬景弘眉梢一跳，随即壓下，恢複平靜溫和的臉色，起身往廚房走。
高大的身影消失在門後，喬思翰坐直身子，抿唇瞥向斜側方的少年。
“你沒必要逼着自己做這些，”他把領帶徹底松開，随手丢在一邊，輕緩的語氣裏似乎帶了點無奈：“公司的生意有我和爸看着，你不用覺得有什麽壓力，按興趣來就是了。”
低沉的嗓音落入耳中，喬思遠只覺有種說不出的悶。
以前小的時候，對哥哥純粹是崇拜敬仰，後來漸漸發現，對方總是把各種責任往身上攬，完全把他當成少不更事的孩童，不給他一絲一毫的壓力。
卻不知，這對他來說，既是幸福也是煎熬。
長久活在哥哥的光環之下，別人提到他，大概也就只能聯想到“喬家小少爺”這個标簽。
可這标簽能代表什麽呢？除了彰顯他富二代的身份，似乎再沒有其他更深層次的內涵了。
他不甘心于此，所以他想證明自己。
“我沒覺得有什麽壓力，就是想幫你和爸做點事情，順便了解下建築項目是怎麽運營的。”
“就算要幫忙也不急于一時，你平常要上課，業餘時間還要準備模型比賽，哪有這麽多精力。”
“時間擠一擠就有了嘛。”
喬思遠微微擡眸，眼底閃着細碎的光澤。
清蓮山莊的動遷規劃他沒法阻攔，但起碼他可以參與到項目當中，盡力保證宋星辰和她奶奶的權益。
喬思翰眯眼打量着他，狹長的眸斜飛入鬓，若有似無的威壓撲面而來：“別在這東扯西扯的，說吧，到底是什麽原因讓你這麽堅持非要跟這個項目。”
平常也沒見他對公司的事有多大興趣，整天就是畫圖搭模型，一副鐵了心要做建築設計的架勢。
氣氛安靜片刻，喬思遠摸摸鼻子，表情有些微的不自然：“我剛剛都說啦，你愛信不信。”
說完他就起身回了房間，連蹭過來撒嬌的小白貓都沒理。
四季酒店頂樓。
窗外的夜景璀璨缤紛，屋內三人卻各自沉默，空氣裏彌漫着無言的尴尬。
宋星辰慢條斯理地切着牛排，心裏卻迫不及待想離開這個地方。對面那個男人很體貼，雖然長相偏硬漢風，接人待物卻彬彬有禮，明朗微笑的樣子幾乎讓她挑不出丁點毛病來。
男人的普通話有點蹩腳，但他還是咬着不太準的發音，努力跟她搭話：“這個石蚝不錯，你試試看。”
“不用了，謝謝。”
宋星辰搖頭拒絕了他的建議，看他神色裏難掩失落，只好解釋道：“我這幾天不太舒服，不能吃生冷的。”
男人眨了眨眼，點頭表示理解，過了兩秒又招手叫來服務員，給她點了杯特制的熱飲。
看他如此細心周到，宋星辰心裏反而更別扭了。
來餐廳的路上，她一直在給自己做心裏建設，試圖表現得冷硬一些。可對方卻源源不絕地向她釋放善意，熱情而誠懇的眼神實在讓她有些難以招架。
她甚至在想，如果對方表現得差一點，也許她還能輕松些。因為那樣的話，她就有理由冷着臉不說話，或者幹脆揚長而去，直接不搭理他。
總好過像現在這樣，客氣又疏離，禮貌又尴尬，說什麽做什麽都覺得怪怪的。
興許是覺得氣氛太過沉悶，楊語楓稍稍湊過來，問她：“考試怎麽樣？還順利嗎？”
“還行。”
“其實數學倒不是最重要的，關鍵是英語——”
楊語楓的話音在她漸暗的眸色裏戛然而止，僵着臉硬擠出一抹微笑：“數、數學也挺好，學好了以後可以去華爾街做數據分析之類的。”
幾乎是剎那間，宋星辰的臉色徹底冷下來。
“我說了我不想出國。”
楊語楓咬着唇，風情萬種的桃花眼裏水光漸起：“我知道你舍不得奶奶，可醫生也說過，她沒多長時間了。等她走了之後，你總不能一個人孤零零地過吧。”
“那就等她走了再說。”
宋星辰放下刀叉，轉頭看了眼對面的男人，目光沉沉聲音微啞：“謝謝招待，你們慢吃，我先走了。”
楊語楓起身想拉住她，不料卻被裙子絆了下，等穩住身形，人早已走遠，只能看到盡頭處的電梯不停地閃爍着紅色數字。
亮得有些刺眼。
又一次的不歡而散，楊語楓也不知道該怎麽面對女兒才好。于是她匆匆而來又匆匆而去，往宋奶奶住院的卡上打了一筆錢，然後就和未婚夫Rick飛回美國了。
宋星辰的生活也因此重歸平靜。
直到十二月中旬，她的父親找上門來，清靜的日子再次被攪成一灘渾水。
趙玉堂守在小區樓下，見到宋星辰回來立刻迎過去：“你可算是回來了。”
宋星辰不想理他，繞過他直接往裏走。見他不死心地跟在後面，她停住腳步，面無表情地瞥着他：“你又來幹嘛？”
“來拿房産證啊，你奶奶也是，招呼都不打一聲就把別墅轉給你，我看她眼裏壓根就沒有我這個兒子。”趙玉堂應得理直氣壯，不由分說地拉着她往外邊走。
“你放開！”
宋星辰用力掙脫他的手，同時轉頭朝保安亭的方向喊了聲。
沒等保安過來，她忽然感覺腰上多了股力道，溫柔而堅定地拉着她往身後靠去。再擡眼時，她已經被喬思遠護在懷裏，側臉貼着他的肩，氣息幹淨又溫暖。
喬思遠凝着眸，黑瞳直直盯着趙玉堂：“既然已經過戶，那房産證就是星辰的了，憑什麽要給你？”
目光在兩人身上逡巡一番，趙玉堂搓搓手，遲疑着沒接話。
先前公司情況略有好轉，加上那套舊別墅也不太值錢，所以他就把房産抵押這回事給忘了。直到最近聽到拆遷的消息，他才驚覺，那套房子竟然能拿将近兩千萬的補償款。
錢財動人心，在顧曼柔的勸說下，他最終還是抛開種種道德束縛，直接沖到了醫院。沒想到的是，老人家竟瞞着他把房子給過戶了，所以他才急不可耐地找過來。
眼下看女兒愛答不理的樣子，旁邊又站着喬家的小少爺，他也不敢硬來，只好耐着性子輕聲解釋：“我也是怕不安全嘛，小孩子家家的，拿着房産證萬一被人騙了怎麽辦。”
宋星辰撇撇唇沒接話。
反倒是喬少爺開口怼了一句：“我看你才不安全，硬拉着人家不放，是想打劫嗎？”
保安走過來，正好聽見打劫這兩個字，挽起袖子就要上前将人按住。
這下趙玉堂也有些慌了，躲閃着往後退，嘴裏大喊出聲：“你別聽他亂說！那是我女兒！親生的！”
保安停下動作，猶豫着看向宋星辰。
宋星辰正想開口，身旁人卻率先牽起她的手，迎着保安的目光笑道：“他是誰不重要，反正我女朋友跟他不熟就是了。”
喬思遠說着還特意晃了晃兩人交握的手，黑眸眨了眨，沖她使了個眼色。
手心的熱度仿佛從神經末梢倒灌進腦中，宋星辰怔住，愣愣點頭。
恍惚中她聽到喬思遠又說了句：“提醒你一句，以後別來打擾星辰，否則你就等着看公司倒閉吧。”
趙玉堂被保安拉着，罵罵咧咧地離開，留下兩人站在原地，彼此靜默不語。
良久宋星辰擡頭看他：“你剛剛說我是你什麽人？”
“女朋友啊。”
喬思遠将她的手握得更緊，兩點星眸在落日的餘晖中熠熠發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