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1)
石繼志聽後,心中忐忑不安;尤其是沙漠紅丹魯絲及沙、郝二女,都不由為他擔心十分。
那郝大鵬本以為三老歸來是一件喜事,卻見四人聞言竟無一面帶喜容,不由一怔,遂問沙、郝二女道:“到底有什麽事?怎麽你們都這麽發愁?”
沙念慈不由苦笑着看了石繼志一眼,對郝大鵬道:“沒有什麽事,你別多心了,既是老爺子回來了,我們還要去見見呢!”
郝大鵬心內雖疑,但到底不知究竟,只好将疑慮暫置心頭,聞言皺了一下眉,石繼志道:“既是三老有召見之言,尚望郝兄帶我前往,否則去晚了豈不失禮?”
郝大鵬笑道:“晚輩正是來為師叔導路!”
石繼志遂含笑對三女道:“既如此,愚兄先去了。”說着反身前行,郝大鵬忙追上前導而行,三女癡立着目送他二人。
石繼志随着郝大鵬一路前行,郝大鵬邊走邊笑道:“三位爺爺這次回莊,看樣子是高興透了,聽大爺說,他們非常想見師叔呢!”
石繼志只是順口應着,轉過東閣,重回到方才石繼志經過的白石巷道,兩側奇花随風吐芬。來至那幢竹樓前,郝大鵬步履放慢。
待走至那小靈湘館前,石繼志擡頭一看,見館前懸着十盞極為精致的水晶珠球,內中空心引芯點火,其下滿裝水銀,如明月玉盤似地,灑下漫天的光雨,景致好不動人,可惜石繼志此時一心惦念着見三老的事,竟是無心觀賞這等美景。
二人方在館前一停身,忽見館門輕啓,由內中走出一個垂髻待女将湘簾打起,二人随同走進館中。
門內石地如玉,光可鑒人,壁上懸有雙劍一琴,另一青玉矮琴幾上,也有一琴橫陳,前有一形制奇古的三足小玉爐,嵌金楠木長案橫列在前,對面各有一古樹根雕成的曲腕大椅,案上筆硯精雅,位列井然。
那三足小玉爐中,幽香郁沉,餘煙猶袅,幾側有一素香囊,似是方才有人在此伏桌弄曲未久。
郝大鵬回首笑道:“師叔請稍坐,待晚輩進去看看三位老人家是否浴罷。”說着入內而去。
石繼志心情不定,落座後不由四下又端詳了一番,心內由不得暗嘆,這天山三者能置此室,果真不是俗輩了。
見那案上竹根大筆筒內,斑管如林,靠牆一長排書架,缥湘千帙,羅列整齊。室中有一丈許大圓玉桌,上設茶具,旁列四石鼓,又有四尺方圓樹根雕成的矮桌,上設圍棋,棋盤就畫在桌上,旁有兩個細竹絲編成的棋簍,子分青白二色,俱是晶光閃閃,想知是上好美玉,此處還有幾件玉墩竹凳,無不清潔如拭,不染纖塵。
這七八丈見方的一間敞室,陳設用具無不華貴異常,右邊門洞處有青玉一方,上面雕三字為:“解衣坊”,隐視內中有細軟蒲團數尊,可惜垂簾過低,不見內中詳景。
此室另端一排十五座卧被玉床,各有一床紅絨棉摯、一只球枕,想是為浴後小憩用。
前室中間地上,有四方高大的古銅暖爐,火焰正熾,因此全室暖烘烘的,春意撩人。
當窗長案之上,一頭放着一個大花瓶,中插山茶梅花,一個長方大玉盆,內植數十箭水仙,盆底鋪着五色石子,由外透視,五彩缤紛。
石繼志不由看得呆了,心想這小靈湘館真是人間天堂了,自己若能在此沐浴小憩一番,又該有多惬意!
一念未完,卻見郝大鵬由內中月牙青石門中走出,笑道:“真不巧,三位爺爺早已浴罷,這會兒竟為各兄弟拉到後室去了。”
石繼志方一皺眉,卻見那掀簾女侍已笑着近前道:“三老有言,如上官先生高足來訪,請即入後室一見,不須再禀了!”
郝大鵬點頭道:“知道了!”這女侍含笑退至一旁。石繼志不由站起道:“既如此,我們去後室就是!”
郝大鵬笑道:“師叔如有意,何妨在此先沐浴一番,稍行歇息,再至後室參見三老,也是一樣。”
石繼志搖頭笑道:“不必了,三位老人家既有言囑見,還是即刻就去為好!”郝大鵬聞言點頭稱是,于是二人離開小靈湘館。
時已亥初,因這小靈湘館為全莊最幽靜之地,房舍又深,外面熱鬧情形,二人在室內自是不無知。
才一出館,頓覺眼花缭亂,比起來時又添了好些氣象,原來此時全莊花燈多已點起。
先前沿途之執役人等,均已撤去,到處燈彩鮮華,明如白晝,一眼望去,高低錯落,燦若繁星。
行約裏許,石繼志正暗中心急之際,那郝大鵬笑指前面一堂道:“這是‘日照堂’,為本莊年節祭祀之地。”
該堂位于全莊中心,華堂軒敞,廣約三畝,高大異常,外有白石于臺,層階寬整,畫棟雕梁,金碧交輝,四面長檐下,各垂着一列約四五尺長三尺粗的梅花宮燈,當堂內卻是一燈未懸,只點了蠟燭,每支約有七八寸粗細,高約三尺,香尚未上,只在堂前小鼎內燃着沉香,香煙袅繞。
隐見內中長桌上,陳列着各式燈籃,水陸幹鮮,肴蔬果餌,以及糕餅糖食之類,應有盡有。案前四列拜墊,頭排兩個最大,第二排以次,俱是錦緞所制,氣象甚是肅穆莊嚴。
堂外平臺階下一片廣場,當中白石雨路寬約兩丈,沿道滿栽翠柏,林木森森,粗可合抱,甬道盡頭處有一高大白玉牌坊,算是入門,對面一列假山,左轉上一條懸有花燈的松竹小徑,又繞行十餘丈,由右側假山洞內穿出,走入松杉林,地勢漸作坡形,步步高起。
一到林外,豁然開朗,四面花樹紛列,幾不見隙,繁燈照映,燦如霞鋪,當中一幢精舍占地畝許,隐聞笑語之聲由花徑中穿出。
近前一看,那精舍甚是高大,上作平臺,中無梁棟,通體軒敞,內裏只有幾處雕镂精工的紫檀隔斷,房既高大,四面又多富,明爽無比。
石繼志方驚愣之間,郝大鵬已止步笑道:“此處是三位爺爺卧息之地,此時多半在內,師叔請小立,容後輩入內通禀一聲!”
石繼志不由笑道:“三位老人家不是已有不必再禀之言了麽?”郝大鵬不由笑着摸了一下自己的頭道:“真格的,我都給忘了!如此師叔就請入內吧!”
二人遂前行而入,石繼志見這園中和小靈湘館一樣,不見一絲雪影,并還有不少各色花蕊,紫菀紅嫣,雪鋪金綴,競豔争妍,芬芳互別,各極其勝,再被四下燈光一照,越發泛彩流輝,無異人間仙境。
石繼志方自驚嘆,內裏卻有好些少年男女,一個個錦衣花冠,雲裳霞帔,金童玉女似地擁了出來,手中各持花炮之類。
他們一見石繼志,俱是笑逐顏開地喊了聲:“師叔!”遂又好奇地擁着二人而入。
這些少年男女,有一半石繼志今晨在演武廳見過,另一半卻從沒見過,聞師叔聲不禁面紅耳赤。
郝大鵬向衆人引見,因人數太多,光見禮就見了半天,石繼志留心記認着他們名字。
見禮方畢,郝大鵬笑問衆少年道:“三位爺爺呢?”
內中一人笑道:“就在裏面呢!三位老爺子怕吵,把我們都給轟出來了,你進去可輕着點!”郝大鵬答應着,回頭對石繼志微笑道:“師叔,我們進裏面去!”
石繼志随其而入,見內中情景更奇,當前是一條甬路,一色地毯鋪地,整整齊齊直通到底,現出第三座門,兩旁相對有不少間房,外面俱挂有門簾,四壁塗有淡青色油漆,淨無點塵,加以明燈輝煌,三五步便有一盞,俱是薄如蟬翼,上繪各色彩花人物山水的宮燈,極其華麗壯觀,雖王侯第宅也不見得有此氣象。
石繼志不言不語,一直尾随着郝大鵬前行,心內暗暗想:這天山三老名震天下,也不知到底是如何一副長相?我見了他們應該怎麽說才好呢……才想着,已聽郝大鵬低聲道:“到了!這就是了。”
石繼志站定身形,微微整了一下冠,把衣服拉了拉,郝大鵬在門上輕叩了一聲,遂見有兩個短裝皮衣童子将簾打起,石繼志方一驚,但入內卻不見有三老影子。那室內設置簡單,一邊有一長排朱紅木椅,門角設一大一小兩只火爐,爐旁各有一桌,桌上有架,嵌入牆內,放着無數大小茶具酒具,架側牆上,各有五尺見方的小門關着,不知何用。
石繼志方想三老到底在何處,卻見一童子,已過去将靠裏一面的門簾打起,另一小童當先搶進,輕喊了一聲:“客到!”便回首微笑招手。
郝大鵬笑問:“在裏面麽?”那童子點了點頭,以手做式,令二人進內,石繼志只好一硬頭皮邁步而入,郝大鵬亦随之而入。石繼志一進門,頓覺眼花缭亂,目迷五色,不由暗道了聲:“好講究的地方!”
原來這地方是三老用以延客之處,大廳宏敞,差不多占了十來丈方圓的地面,家具陳設乍看也數不清,只覺金石書畫,無不畢具,四外門窗俱有錦幢垂掩,想是要觀賞窗外雪景,好些俱已卷起。炕前排着兩列茶幾,十二把硬木太師椅,椅上鋪有虎豹皮褥。
正當中一座大楠木的炕床上,下首坐着一個矮胖老頭,上首一個面色紅如朱砂,颔下銀髯,長幾及腹,身材瘦高的老人,另外面窗而立的是一個面如冠王,頭戴小紅便帽,手執一串佛珠的老書生模樣的人物,那佛珠大如龍眼,在手裏摩弄着,偶一觸動铮琮連聲,顏色黝黑光亮。
三老見石繼志進來,不約而同,含笑立起,那坐在炕上的胖瘦二老走下腳踏,石繼志忙正容朝三老畢恭畢敬地行了一禮道:“弟子石繼志,叩請三位老人家大駕金安!”
那靠窗似書生的老人含笑道:“賢契免禮……久仰令師大名,為當今中原第一奇人,我兄弟早想一訪,只是因今師俠蹤飄忽不定,一時竟不易訪到其落腳住處,難得賢契來此,且請坐吧!”
石繼志聞言不由心中暗喜,想不到三老如此仁善,自己竟想錯了他們了。遲遲不敢就坐,一旁郝大鵬卻拉了他一下衣服低聲道:“師叔就坐下吧!三位爺爺是不喜歡客氣的!”
石繼志微微擡首一看,見三者目光正注定在自己臉上,而且面上都帶着微笑,不由膽力一壯,造就向一旁太師椅上坐下。
有童子獻上茶,石繼志不由又擡起了頭,微微欠身道:“弟子尚不知三位老前輩臺前如何稱呼呢!”
那胖老人忽然哈哈大笑了起來,一面點頭道:“這話問得對!你師父認識我們,你卻是沒見過……”遂擡起只又粗又短的手,一指身側高瘦老人道:“這是我二拜弟,人稱鐵扇老人,姓沙雙名夢鬥!”
石繼志不由心中一動,忙朝這老人鞠了一躬道:“原來是沙老前輩。”一面心中暗想,那玄衣道長黃明沖正是此老弟子,他要是知道了這事,不知會對自己何樣呢!想着朝這沙夢鬥看了一眼,見他發髯都一白如銀,雙目神光外射,正微笑着向自己點首。
随後那胖老人又用手一指那靠窗而立的文士模樣老人道:“這是老三,人稱金笛生郝雲鶴。”
石繼志又恭行了一禮,那郝雲鶴卻哈哈大笑着,一指那胖老人對石繼志道:“這是我們老大白發王秦勉,孩子,這一下你該都認識了吧?”
石繼志又恭行了一禮,口中連連道:“弟子久聞三位前輩大名,今夜得見,何其榮幸,尚請三位老前輩面授教益才是。”
老大秦勉目視着石繼志,良久不發一言,送面現微笑對沙、郝二老道:“此子果然品骨資禀俱是極上之才,上官兄得徒如此,應能将他那一身蓋世武功傾囊相授了!”二者聞言俱是連連點首,石繼志不由面色微紅,頗覺得不好意思。
那鐵扇老人對石繼志一笑道:“令師一向可好?如今是否同賢契一道上了天山?”
石繼志忙應道:“家師因事刻下正至苗疆一行,僅弟子一人來此,向前輩們恭請俠安!”
三老不由得對視了一眼,面色微帶驚奇,那鐵肩老人依舊對石繼志笑道:“難得你來此,居然還送了那麽貴重的一份禮……這王蜜正是我兄弟平日極想得到的東西,因小徒前年身中蠱毒,非此王蜜不治,難得你送了這麽多,老朽不妨先代我那徒弟向賢契致謝了!”
石繼志一聽,心中頓時冷了一半,暗暗叫苦不疊,不由愣在當地,竟答不上一句話來。
白發王秦勉笑向郝大鵬道:“你石師叔的住處可曾預備好了?可要善為照顧!”
郝大鵬插言道:“大爺已在三位爺爺坐禪的‘南明軒’內,替石師叔安置了住處……”
三老聞言,不由頓時臉色大變,各自又對看了一眼,那白發王秦勉忽然皺了一下眉道:“那豈是待客之地!你馬上傳話下去,速将你石師叔行李移至小靈湘館內。快去!”
石繼志不由紅着臉起身道:“小侄除了有限物件系于馬身外,別無長物,老前輩不必再張羅了。”
那郝大鵬已應聲而去,石繼志暗忖三老果然無一不是清逸超俗,雙目中神光炯炯,一望即可判斷出,三人各懷有一身驚人的內功。
那白發王秦勉忽然笑道:“賢契此行,有何貴幹?”
石繼志臉色頓時一紅,不由低下了頭道:“弟子此來,是向三位老人家請罪來了,尚請三位前輩看在弟子無知面上,察實予以寬容才好!”
此言一出,三老俱是一驚,白發王秦勉強帶笑容道:“這是什麽話?賢契你且說來。”
石繼志不由偷偷瞧了那鐵肩老人沙夢鬥一眼,見他正睜着一雙閃閃光瞳注視自己,不由愈覺難以出口,猶豫為難了半天,輕嘆了一聲道:“弟子此言一出,怕三位老人家即刻就容不得弟子了!”
金笛生郝雲鶴微皺雙眉道:“石繼志,你且說來,難道還會有這麽嚴重的事情不成?”
石繼志這才微微擡起頭來,注視着那位鐵扇老人沙夢鬥道:“好在事情即已發生了,弟子此行旨在請罪,尚盼三位老人家莫為已甚,一切從寬發落才好!”
鐵扇老人沙夢鬥聞言,似已猜知此事與已有關,一聲不出,只是用一雙光瞳注定這年輕人,石繼志滿面通紅地道:“弟子往昔追随家師在峨嵋小刃峰習技時,不意開罪了貴高足,那位人稱玄衣道長的黃明沖師兄……”
此言一出,那鐵扇老人面色微變,冷冷地對石繼志點頭道:“不錯,我們是有這麽個徒弟……你們又是如何結下怨的?你不妨說說看,我們決不會偏袒他的!”
石繼志聞言嘆了一口氣道:“只怪弟子當時年少氣盛,再者那黃道兄也确實欺人太甚,這才和他交起手來,只恨弟子一時收手不住,竟……”
他說至此,三老俱是一驚,都不由挺身而起,尤其那沙夢鬥,吓得張大嘴道:“什麽?你說什麽?”
石繼志嘆道:“那玄衣道長非但要硬搶弟子已得之王蜜,且拔劍在手,屢次侮辱弟子,弟子一時忍受不下,竟和他大打了起來,一時失手,竟将黃道兄右腿震斷……”
言未了,猛聽那沙夢鬥一聲大喝道:“小畜生!你好大的膽!”頓覺一股無比罡勁排山倒海似地透胸而來,石繼志不由大驚失色,慌忙中向右一閃,施了一招“懶驢打滾”
滾出三尺以外。
那淩厲的掌風一擊不中,沙夢鬥往回一帶掌,竟将那股罡勁之風帶了回來,方要再出手,似已為那白發王秦勉止住,一面冷然道:“石繼志,你起來說話。”一面低聲對那沙夢鬥道:“人既來此,難道還怕他跑了不成?且聽他詳細說來,若有輕視我兄弟之意,至時再處置他也不遲!”
石繼志在說話時早就料及此老有此一着,所以見那沙夢鬥才一擡臂,已防到此一着,就勢往外一滾,待沙老收勁之時,他已再度起身,驚魂乍定之下,見沙老爺子滿頭銀發根根倒豎,不由也觸動怒火,暗忖自己此來本沒存僥幸之心,再者在當時情況下,就是任何人也是受不了,這老人居然不問青紅皂白,舉手就打,也未免欺人太甚!
想到此不由劍眉一挑,一挺腰,面帶冷笑道:“沙老前輩請暫息怒火,晚輩要是畏罪,也不就來了,既來了,本就未把生死放在眼內……”
話未完,即聽得沙夢鬥斷喝一聲:“住口!”石繼志不由一怔,那沙夢鬥又厲聲道:
“石繼志,做好大的膽……居然傷我門下掌門弟子,還敢來此理論,你是沒有把我們這三個老頭子看在眼內!好,好好!想不到上官老兒一生素樸,臨老卻教出這麽個徒弟,今日你得還我個公道!否則,我老人家可要為你師父好好管教你一番了!”
石繼志萬萬想不到,自己進來時三老尚是一團喜容,只這一會兒竟變得如此暴怒,真是喜怒只在剎那間,聞言不由微頓了一下,冷然道:“老前輩完全錯會了弟子此來用意!請想,當時動手過招,弟子只是迫不得已,再者那黃道兄持劍,弟子僅是空手,完全是被迫才展出那套七禽掌來……”
說到此,三老人面色俱是一驚,萬沒料到,眼前這年輕人,竟會連當今天下談來讓人吓掉牙的“七禽掌”也學到了手,自然是不由大吃一驚了。
石繼志又接道:“弟子自知這套掌法只要一施展出來,直如一氣貫通,一發即不可中止,無奈貴高足一再冷嘲熱諷,勢非迫使弟子展出此一套掌法不可,沒想到只一開式,他就撒劍傷在起式雷厲三翅之下,若非家師及時趕到,恐怕那黃道兄已沒有命了。”
聽到此處,那沙夢鬥不由銀發根根倒豎,口中連連冷笑,金笛生郝雲鶴和白發王秦勉倒是盛怒已消,只是毫無表情地用目光注定石繼志,似待聽其下文。
石繼志送冷冷一笑道:“家師事後大怒,幾乎将弟子趕出門牆,後囑弟子親來面谒三位老人家請罪,如将實情全部道出,或可得到三位前輩寬宥,卻不知話未及半,竟遭沙老前輩暴怒,實在出人意料之外……”
鐵扇老人哈哈一陣狂笑,聲震屋瓦,半晌方絕,他猝然一繃面容,冷然道:“石繼志,你好一張利口!不錯,你此來可謂盡仁盡義,可是,我徒弟豈能白白就如此變成了殘廢?石繼志!你且說說看!”
石繼志不由一時默然,最後擡起了頭道:“那麽老前輩意思是……”
一旁的金笛生郝雲鶴笑眯眯地走近石繼志身旁,點頭道:“石繼志!你且放心先到小靈湘館中去休息吧!總之,這事情總是有一個交待的,在未處置以前,你卻不能擅離那小靈湘館一步,否則将對你不利,你知道了麽?”石繼志點點頭道:“弟子遵命!”
那郝雲鶴遂揮手道:“那麽,你就去吧!”話一畢,童子已掀起了軟簾,金笛生郝雲鶴口中道:“送石公子至小靈湘館,傳沙俊,有話安置他!”
那童子答應着,有一人向外跑出,另一人卻緊跟在石繼志身後,石繼志向三老鞠了一躬,這才随着童子出廳而去。
一至院中,正逢那郝大鵬笑眯眯奔回,見到石繼志,不由脫口笑道:“師叔怎麽出來了?師叔的東西,已撤至小靈湘館了……”
石繼志不由微笑道:“有勞你了,我現在已欲去小靈湘館,三位前輩大概是要休息了。”
說着正欲轉身而去,郝大鵬卻笑道:“既如此,我陪師叔去好了。”說罷轉身對那小童道:“你回去吧,我送石相公好了!”那童聞言領命而回。
郝大鵬見一路石繼志低頭無語,似乎心事重重,也不便說什麽,只是心內暗奇。
二人一路并排而行,但身後卻暗暗随着一人,萬燈照耀之下,只見他長服便履,閃掩于花葉空隙之間,卻正是那金笛生郝雲鶴。
他一直尾随二人,閃躍騰挪之間,竟未帶出一點聲音,一直送石繼志入了小靈湘館,才見他微定身形,嘆了口氣道:“果不愧是一個至仁至義的青年!”
原來郝雲鶴名義上雖令石繼志回館歇息,但暗中卻借此來暗察石繼志是否是誠心來此謝罪,既然現在他知道了三老将對他不利,勢必将在中途脫逃,所以他暗暗跟上了,心想只要石繼志果有此念,自己就現身予以重擊;卻見他沿路竟是一聲不響,毫未有脫逃之念。郝雲鶴看在眼內,不禁暗暗佩服,反倒對他生出了不少好感。見石繼志入了小靈湘館之後,郝雲鶴才轉回莊內,差人暗暗監視石繼志,不令其出小靈湘館一步。
郝大鵬送石繼志入小靈湘館之後,略事安置了一番,這才轉出。石繼志入內之後,一時反倒泰然,舒舒服服洗了個澡。原來這小靈湘館內是由山中引來的溫泉,故此人浴其中極其舒暢。
石繼志洗完澡,一個人側睡在那軟榻之上,隐見窗外煙火漫天,不時傳來些嬉笑之聲,他這才知道,原來次日就是除夕之夜了,卧眉莊內一班弟子們,正在鳴放自制的各式鞭炮。他一人看着窗外一切,一時感慨萬千,坐起身,行至那室內長案之前,取過那面古琴,感慨地随手撫弄着琴弦,發出一片铮琮之聲。
一曲方畢,卻見那室外軟簾啓處,一位發梳雙髻的少女探頭對他笑道:“公子還不休息,夜已經很深了呢!”
石繼志不由放下琴微笑道:“多謝姑娘!只是我一時尚不想睡……”
這少女遂回頭看了看,笑着掀簾而入,石繼志發現她竟是方才初來時那開門的少女,看她一身大紅緞襖,裝束頗像是名小丫鬟,不由問道:“姑娘可是負責管理這小靈湘館的?你叫什麽名字?”
這小丫鬟臉色微微一紅道:“我名叫露明,正是負責侍候這小靈湘館的丫鬟,素日都是三人,今晚因莊裏熱鬧,她們都跑出去看,所以這裏只剩我一下……”
石繼志不由微笑了笑道:“哦……原來如此!”
那小丫鬟欲言又止,最後微微笑道:“公子,你敢是姓石?”
石繼志不由一怔,點點頭道:“不錯!我正是姓石,你是……”
那小丫鬟又回過頭看了一眼,走近一步,微微皺着一雙秀眉道:“看公子一表人才,決不像一個壞人,怎麽三位爺爺卻會如此對付你呢?”
石繼志佯作不知地奇道:“不是對我很好嗎?”
露明又上前一步,面露不安地小聲道:“适才小婢在外,大爺突然來此,把小婢喚至一旁,叫我好好監視你,并且說另有人在這小靈湘館附近監視公子,還說什麽是三位爺爺親自傳的命令……”
石繼志不由微微皺了一下眉,心中暗笑這天山三者也太輕視自己了,如說要跑,這幾個廢物點心又豈能看得住自己。
他聞言只是點頭道:“啊?有這種事……”
那小丫鬟好心道:“其實公子只要不出這小靈湘館,自然沒有什麽事情了;在這小靈湘館內,一切有小婢服侍,決不會令公子受絲毫委屈。”
石繼志不由微笑道:“其實我才不想出去呢,倒要多謝姑娘的美意!”
露明遂啓唇一笑道:“真格的!我竟忘了,給公子預備的點心還在外面呢?我這就給您拿去!”說着轉身而去,石繼志忙道:“我還不餓呢!”
露明回頭笑道:“這是廚房新烙的幾張油酥玫瑰餅,另外一小罐蓮子核桃粥,公子吃着玩吧!”說着轉身而出,須臾即回,手中托了一個食盤,将上面食物取出,又小心地為石繼志盛了一碗端上,石繼志只好接過,一面吃一面含笑道:“這蓮子粥做得真好!”
露明笑眯眯地看着石繼志,欲言又止地叫了聲:“公子!”
石繼志停著看了她一眼道:“姑娘你還有事麽?”
那丫鬟忽然臉一紅道:“那位……和公子同來的姑娘,她……她是公子什麽人呢?”
石繼志不由一笑道:“她只是我半路認識的一個朋友,這位姑娘人稱沙漠紅,本事可大着呢!你問她做什麽?”
露明不由連連搖頭道:“我只是随便問問罷了……”
石繼志經她一問,不由暗念沙漠紅丹魯絲此時也不知如何了,自己此行雖是冒險而來,總還算是咎由自取,那沙漠紅丹魯絲卻是何苦呢?萬一此間事了,自己又該如何待她呢?他想到這些惱人的問題,不由劍眉深鎖,一時哪還再吃得下東西。
經此一念,不由又使他接二連三想起了許多人,首先是程友雪,這位和自己定情最早的人,也是這些年來自己思念最殷的一人,本打算此間事一了,自己天涯海角也要訪到她,一訴相思之苦,卻不知竟會陰錯陽差,偏偏會在路上遇到了她,甚至于和莫小晴三人之間又生出這些波折……
想來真是痛心已極,于是他腦中又轉向了另一個戀人,這人個子高高,一雙明亮的大眼睛開合之間流露出無比的情意,她就是司徒雲珠。
石繼志不由長嘆了一口氣,心想,她如今又如何了呢?這司徒雲珠心眼之窄更較這幾個更甚,如她知道自己又結識了莫小暗和沙漠紅丹魯絲二人,還不知會如何生氣呢!
想想自己也真是冤枉,這莫小晴和丹魯絲俱是瑜亮并生的人間尤物,天下哪裏找不到如意郎君,卻為何只是苦苦纏定自己,想來真是頭痛……看來此二人一時之間定還不會死心,早晚勢必有一番麻煩……
那丫鬟露明在一旁見石繼志不時皺眉嘆氣,也不知他心中愁些什麽,一面收拾桌上的碗筷,一面笑道:“公子,你想什麽呀?可別急壞了身子,身體要緊,小婢陪公子下盤棋如何?”石繼志不由微笑着點了點頭道:“好吧!”
于是二人到白玉紅木桌旁對面坐下,取過盛棋子的小竹簍,下起棋來。
石繼志忽然想起一事,不由問那小丫鬟道:“對了!三位老爺子此次回莊,聽說還帶來了一個人,是不是?”
那小丫鬟展眉笑道:“公子不說我都忘了,我還想問問公子呢!那人竟是一個瞎子,而且還斷了一只手,真奇怪,三位老爺爺帶這麽一個人回來幹什麽?”
石繼志聞言一驚,不由追問道:“你可知道這怪人被安置在什麽地方?”
露明仰臉想了想,搖頭道:“我倒沒注意,只是我聽說三位老爺子對這怪人好像特別好似的,聽說安置在……大概是在三位老爺子平日坐禪的地方。”
石繼志聞言暗道:“果然是了。想不到那潇湘子果然為三老活活綁回,其用意可想而知,定是迫其吐授那壁上的兩儀圖解了。”
想到此不由心中微微動了一下,因恐這潇湘子會為三老所迫,将那兩儀圖解精華道出,三老如今所以未敢太過嚣張,主要是心目中尚還畏懼着一個上官先生,倘若一旦将這“兩儀圖解”學會,那時恐就難免故态複萌,為害江湖了。
而且由師父口中早已知悉,自己殺父大仇人莫小蒼,這些年來似乎與三老套得頗熱,萬一這三老真将此兩儀圖解全部習會,至時自己無疑樹下了絕大的三個大敵,他這麽一想,不由頓時出了一身冷汗,接連輸了二子,幹脆不下了。
他心頭蘊着一個極為微妙的念頭,當時佯稱疲倦想睡,那小丫鬟收拾了殘棋,微笑道:“既是公子累了,還是早些安歇吧!”
石繼志問道:“現在是什麽時候了?怎麽外面還這麽亂哄哄的?”
露明笑道:“現在還早呢!還沒到子時,今天晚上還不算熱鬧,要是等明天,恐怕全莊人都守夜,那才是真熱鬧呢!相公,你還是早一點休息吧!”
石繼志聞言微微點了點頭,又對她道:“那麽我就休息了,等會兒不管誰來找我,你只要告訴他,說我睡了就是了!”
那丫鬟露明連連點頭,又笑着入內,隔了一會兒出來道:“床已鋪好了,公子就請睡吧!”
石繼志忙道謝起身,露明掀開紅絨軟簾,石繼志一入內,不由暗暗叫絕,原來這間房子一向是用來留待嘉賓的,內中一切擺飾。無不豪華奢麗已極。一張古銅軟榻,粉紅的細紗帳子輕垂一邊,床上是一床水綠繡花面的鴨絨被,令人一望即有無比恬适的感覺。
側面一只純白的玉幾之上,置着一個形式極古的花瓶,瓶內幾枝老梅,紅白相間,愈發襯得這間房子有一種超然的雅致。
最奇是室頂垂下兩只雪亮的銀珠,不知何用,那丫鬟笑着踮起腳,以手輕輕把其中一枚順手扯下,伸二指入內輕輕一撥,立即室內現出一層銀蒙蒙的白光;她一松手,那銀珠又自升而上。
她笑向石繼志請了個安道:“小婢出去了。公子若嫌光大亮,請自己拉下調撥就可,明暗随心!”
石繼志連連笑着點首,待那丫鬟走退後,自己把房門輕輕掩上,上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