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偷襲】
南境上空猶如龐大的蒸籠,散發着滾滾熱浪。夜讕與連楓游降落至高山之上,俯瞰煙霧缭繞的整片南境,只能隐約聽見些厲鬼般凄厲的哀嚎。
“看樣子,南境也沒好到哪裏去。”連楓游以袖捂鼻,輕咳了幾聲:“難聞死了。”
“你的氣息太亂了,注意些。”夜讕睨向他,發覺他的袖口帶了些許血跡,不禁蹙眉道:“發生什麽了?”
“昨晚在花樓,跟赫辛夷打了一宿。”連楓游笑笑,見夜讕瞬間滿臉糾結,笑容瞬間皲裂:“不是你想得那樣……”
“……哦。”夜讕默默看向遠方,語氣中帶着一絲悲憐:“赫辛夷年歲還小,注意點。”
……??什麽意思??連楓游怔住,半晌才想明白,登時氣急敗壞道:“吃虧的是我!”
“……那他真是出息了。”夜讕負手低嘆。這時天邊飛來一只禿鹫,落地化作身着铠甲的男子:“主公,要提前動手嗎?”
“動手,按計劃行事。”夜讕沉聲道。
禿鹫颔首,振翅一揮消失于天際。連楓游眸光漸深,壓低聲音道:“夜讕,你最好給自己留點底子。”
“不需要。”夜讕見遠處一道黑影正迅速逼近,用宛如自言自語般的聲音輕聲道:“連楓游,你記住,那些東西不是我想要的,所以我不會怪你。”
連楓游微僵,心間泛起一抹苦澀:“那也不是我想要的東西。”
“哈哈哈哈哈哈,北境之主大駕光臨,真令我南境蓬荜生輝!”烏雲上,南境之主的聲音比雷聲還要聒噪上幾分,高高在上地狂笑不止。
夜讕被震得耳朵癢,升起雲霧,撥開濃煙仔細看了看他,愕然發現他跟個泥猴兒似的,從頭到腳裹着稀泥,登時将嫌棄表現在了明面上:“你剛從泥坑裏出來?”
南境之主抹着沾滿泥水的嘴巴,毫不在意地反問道:“怎麽?泥坑裏最舒服了!”
夜讕不禁退後了小半步,生怕他把泥點子甩自己身上。南境之主的本體是頭野豬,泥坑裏打滾是他的本能。不過在他修得人形後一向克制自己往泥坑鑽的沖動,待當上境主了,更是注意自己的言行舉止。誰知今日一見,竟活回去了。
“都說食妖傷心智,看來所言非虛。”連楓游站在他身側幽幽道,餘光卻是瞥向他的側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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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你想說孤瘋了?!”南境之主登時露出森森獠牙,豬鼻子透過泥巴一拱一拱地哼哧着:“凡是說孤瘋了的,都得死!”
言罷将妖力一并迸出,呈傾山之勢,向他們壓來。夜讕微擡手掌,幻出一條高山般漆黑的手臂,沖散妖力結成的屏障砸向他。南境之主面露驚訝,祭出妖力沖散手臂,冷哼道:“傳言果然都是假的!什麽你修煉受挫,要不久于世,都是假的!”
他從哪兒聽得的傳言……夜讕心下微驚。“修煉受挫”這件事,他極少在旁妖面前提起,唯一一次則是那次搪塞曾祖的時候。怎幾日光陰便傳到了南境?!
這時南境之主招來一柄長刀擺了個架勢,卻又突然想起什麽似的,将烏雲當成棉被把自己重新裹了進去,嚷嚷道:“不跟你打了!老子還有正事兒要忙!”然後掉頭就跑。
連楓游與夜讕緊追其後,滿心不解。南境之主一向是個莽的,突然避戰真是出乎意料。這時夜讕扭頭問向他:“你知道該如何停下這場雨嗎?。”
“知道,有個祭壇。”連楓游頓了頓,忍不住又補了一句:“我也是今早得的消息。”
所以不是他知瞞不報,将北境妖族的生死置之度外。
“你自己能終止祭祀嗎?能的話我來拖住南境之主。”夜讕又問。
連楓游颔首,轉身向着某個方向飛去,期間忍不住回頭看了夜闌一眼。
為什麽不質疑我呢……他心生落寞。夜讕猜到他早已洞悉南境的事,卻并沒有質問他。不知從何時起,夜讕開始站在最遠處旁觀着他的一切。有時候他特別懷念那個行事沖動的夜讕,因為咬了小貓一口,便掐着他的脖子恐吓他。不似如今這般面對他時,眼裏心裏只剩下一個詞——放棄。
“讕哥,你終究讓我給毀了。”連楓游一時間有些恍惚。夜讕正在變成他所向往的樣子,卻也變成了他所害怕的樣子。不過這都是他自找的,沒有回頭路了,就這麽走下去吧……
說到放棄,其實第一個放棄他的人,是他自己。
轟隆,連楓游的背後猝然響起一聲巨響。他側眸看去,只見折返回來想要偷襲他的南境之主被夜讕擋了下來,僅交手一個回合便震碎了半座山峰,亂石鋪天蓋地。他游動身軀,靈巧地避過碎石,最後望了一眼與南境之主對峙的夜讕,驀地消失在雲端中。
“夜讕,你以為能阻止得了我?!”南境之主惱怒地捂住瞎了的右眼:“我本想放你一命,你卻非要找死!今日就讓我報當年的一箭之仇!”
話音落下,他忽然張開短吻噴出一口瘴氣,帶着濃濃的腐爛氣息,只嗅着一點,便覺頭腦不甚靈光起來。
夜讕忙閉了嗅覺。見南境之主藏在瘴氣裏飛撲而來,忙急旋身險險避過,卻感眼睛一痛,眼前全是虛影。原來臭到“辣眼睛”這句俗話,真的存在。不僅如此,他的皮膚也跟着灼燙起來,手背與面頰迅速泛紅。
爾後又交手了一炷香的時間,雨還在下,南境之主卻沒受到絲毫的影響,越戰越勇,招式越來越狠辣,且總是要先怪叫一聲吐出瘴氣再出招。夜讕身心俱疲,既要抵抗妖力大漲的南境之主,又要忍受鑽心的疼痛,稍一閃神便被刺穿了手背,汩汩地湧出了黑血。
中毒了嗎?夜讕暗道不能再拖,但願連楓游動作快點。誰知連楓游這家夥還挺有默契,他這廂剛想完,腳下突然一陣地動山搖,只見遠處冒出一行青煙,中間夾雜着道道紅光。
南境之主大呼不好,橫沖直撞地沖破夜讕的防禦,往紅光方向飛去。夜讕沒見到連楓游的蹤影,自然不會放任他離開,勾掌與其再度扭打在一起,難舍難分。
雨勢漸小,南境之主不禁怒火中燒。這時天上飛來幾只老鷹,不恰時機地喊道:“境主!有死士突襲守軍!上将軍戰死了!”
“什麽?!”南境之主的嚎叫登時轉了個彎兒,跟破敗的唢吶似的嘶吼道:“夜讕!你這卑鄙小人!”
“論卑鄙,夜某不如你。”夜讕只覺長舒了一口氣。南境之主生性多疑,都城守軍占了全境一半的兵力。南境之主智無四兩不擅帶兵作戰,殺了上将軍便是群龍無首。他養了這批死士多年,為的就是在此處派上用場。
當然,他本不應動用死士這麽早。老蛟顯然算計了他,在他離開妖界期間,兵權被老蛟死死攥住,如今又撤走了王宮守軍,逼得他不得不出此下策。這次如果能幸運一點,保留死士中堅力量,日後還能稍輕松些。若全部折了進去,那就只能從頭計議。
“夜讕,把命留下吧!”南境之主仰天長嘯,赫然變作聳天立地的黑毛豬妖雞,将妖力一并祭出,踏着電閃雷鳴的黑霧沖了過來。
身形上夜讕是吃虧的,畢竟他無法化回原形。夜讕拉開距離,雙手自空中虛幻一撈,竟将南境之主召來的閃電握在掌中,呈雙鞭狠狠抽去。銅牆鐵壁般堅硬的豬皮在這一擊下開了不深不淺的數道傷口,南境之主心驚,一個急剎車停了下來,改為沖他不間斷地噴射瘴氣,試圖遮掩自己的動作。
夜讕也将妖氣籠罩在周身以作防禦,但他不敢在此浪費太多妖力。他能感覺到毒素正沿着他的筋骨蔓延,且怪雨的效力并未全部消散,再加剛剛一番厮鬥牽扯到了心頭上的封印,三管齊下阻礙着他的力量。
想辦法離開此地,夜讕開始向南境外移去。南境的靈脈過于渾濁,不利于他恢複。不如将戰線拖到中部,等他的援兵到了還能再戰上一陣子。
野豬再度橫沖而來,夜讕将雙鞭擊出,藤蔓似的纏在了他的脖子上用力一拉。锢緊的鞭子登時沒入了野豬的皮膚中,滋滋啦啦地放着電,疼得他死命地掙紮,将周遭瞬間夷為平地。
夜讕雙臂青筋暴出,指間到手腕緩緩變成了灰黑色,想必已中毒至深。雙方僵持中,遠處銀蛇急速飛了過來,看上去并無大礙。
夜讕睨向他,剛要喊撤退,腹部突然猛地一痛。只見一柄長刀自後背穿透了他的腹部,刀身布滿了黑色的咒文,帶出噴灑數尺的鮮血。他艱難地側過頭看去,驚覺持刀者似是憑空出現,銳利的黃綠色蛟眸裏滿是得逞的快意……
夜讕從空中墜落,看着那位将他一手撫養大的長者,漠然地站在半空中俯視着。銀蛇驚叫着俯沖而來,想接住他卻落了個空。
他感覺自己躺在了一床柔軟的棉被中,腹部源源不斷地流着血,染紅了他的視線。他似是在急速移動,身後是被拉開了一段距離的追兵。老蛟好像化回了原形,巨大的雙爪勾了過來,卻被他們從指縫中逃跑了,便噴出一道火牆試圖攔住他的去路。
他努力擡起頭看向前方,隐約瞧見身下的坐騎有對熟悉的白耳朵,尖尖上還有小絨毛。面對火海沒有絲毫的停留,一頭撞了進去,破火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