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黑皮諾

舒眉感到頭疼萬分——

她爸媽真就打算住下不走了。

他們跟所有中國式父母一樣,終于到了認為她跟陸潛靠自己過不好日子的階段,理由是他們倆身體都不好,照料日常生活都費勁。

舒眉苦口婆心地解釋了一堆那天暈真的只是因為酒窖太悶,又有二氧化硫;陸潛作為腦損傷病人,會有頭暈頭痛也很正常……總之,最後結論就是他們倆身體都好得很,沒有問題!

“身體沒問題那怎麽還沒懷孕要孩子呢?”

“媽,這是兩碼事!”

“怎麽是兩碼事兒呢?”這下輪到徐慶珠苦口婆心,“舒眉啊,你跟陸潛就沒想過要生個孩子嗎?剛結婚那會兒兩個人都還年輕,要兼顧事業,是可以不急。現在這麽多年過去了,又經歷了這麽大的波折,好不容易苦盡甘來,他人醒了,你們是不是應該抓抓緊啊?”

所以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住到一起是督促他們生孩子來了。

“我不會帶小孩。”舒眉硬聲道,“我也不喜歡孩子。”

“沒關系,我們可以幫你帶啊!趁現在我身體還好,能幫得上忙,再過幾年,都像你爸爸這樣病個兩回,可就不一定了,到時候還得你照顧我們。上有老,下有老的,多難熬。”

不能做這樣的設想,這麽一想就覺得沒完了。

争論無果,舒眉只能随他們高興,要住就住吧,過不了幾天可能受不了陸潛的冷臉和陰陽怪氣就自動想走了。

他強大的趕客能力不接受質疑。

他跟親媽都相處不好,就不要提什麽“老吾老以及人之老”了。

現在最要命的問題是,生活空間怎麽分配?

這家裏就二樓有兩個大房間,爸媽來了,必須得騰出一間來,那陸潛住哪兒?

Advertisement

要麽就只有地下室。但地下室太潮濕陰冷,這乍暖還寒的時節,讓老人住或者讓陸潛這半個病號去住顯然都不合适。

她去住就更不合适了,憑什麽呀?!

陸潛比她反應快,在她還咬着指甲想轍的時候就已經把他住的那一間收拾出來了,對林家夫婦說:“爸媽你們就先住這裏,家具都是現成的,還有什麽需要的就跟老姚說,他會幫你們去買。”

他這爸媽叫得真是越來越順口了。

舒眉低聲問:“他們住這兒那你住哪兒?”

“當然是跟你住啊,”他毫無負擔,“主任不是也說了,要注意睡眠質量。我認床,還是睡以前的床比較好。”

你連人都不記得了,還記得床呢?

騰出來的那間有一部分設計成了榻榻米,他之前一直就睡那上面。

現在居然也新購置了床來給兩位老人,可以說是很周到了。

父母當然很滿意。

她卻要面對夜裏只有一張床,卻要跟陸潛兩個人睡的問題。

回到房間關上門,陸潛倒跟她講起道理來了。

“他們不是希望咱們快點生個孩子嗎?我們住一起才能讓他們以為這事兒已經提上了日程。”

原來她跟爸媽那番對話都被他聽到了。

舒眉撫了撫額頭。

“眉眉,你想想你爸媽他們是為了什麽要來跟我們住的,還不是因為關心你和我嗎?”

“那是我爸媽,我當然知道他們是為我好。”

她還能不知好歹嗎?

“可是一起住,空間就會有交叉,會難免彼此幹涉。你以前也一向不樂意跟父母一起住。”

陸潛在她身邊坐下:“我們說好的,不提過去那些我不記得的事。”

“那就說現在,你現在願意跟爸媽一起住了?”

“馬上就過年了。”他提醒她,“你有多久沒跟他們一起好好過個年了?”

舒眉不吭聲。

過年的儀式感漸漸減弱,她又少年離家,走得太遠,竟然已經對這樣的節日變得這麽不敏感了。

“至少跟他們一起過個年再說。”陸潛把手指滑入她五指間,輕輕扣住,“你放心,這張床這麽大,就算一起睡,我也不會對你做什麽的。”

相安無事真的是建立在互相妥協的基礎上。

偌大的床,兩個人用了三條被子過夜——她跟陸潛一人一條,另外還有一條放中間。

楚河漢界,把兩人隔開。

她晚上特意把地暖也給關了,避免熱得受不了露胳膊露腿,睡相太差,又把身邊的男人給燎着了。

其實她知道陸潛現在就是把幹柴,一個火星子就能把他點燃。

至于他為什麽願意忍着,她不願深想,只能歸結于他的驕傲,以及,至少他表面上還是個君子。

早上醒來,兩人相擁而眠的情景沒有發生。

陸潛晚上睡覺很安靜,既不磨牙打呼,也沒越過中間那條“楚河漢界”。

舒眉早晨是被抒情男高音的詠嘆調給吵醒的,床畔空落落的,陸潛已經起床了。

他什麽時候還有了聽歌劇的愛好,周末也不讓人睡個好覺!

昏迷期間用音樂促醒也是其中一種手段,難道是那時帶來的後遺症?

她火大地掀被子下床,頭也沒梳就沖下樓去。

帕瓦羅蒂的高音蓋過了她的腳步聲,樓下的人渾然不覺已經擾了她的好夢。

林超群屏住一口氣昂首挺胸地跟着原聲一起唱,手臂還煞有介事地給自己做指揮。

陸潛站在窗邊,正擺弄一個放小型攝影相機的三腳架,旁邊還有補光燈,不知聽林超群說了句什麽,臉上笑意就沒停過。

噢,原來歌劇不是陸潛的愛好,而是她老爸的。

她早該想到的。

舒眉噔噔從樓梯上下來,啪的一下就關掉了音響。

客廳裏原本歡快的氣氛戛然而止。

“你醒了,是不是吵到你了?”陸潛放下手裏的東西走過來,“我看時間不早了,想叫你起來吃點東西的。爸爸說放點音樂,看來效果不錯。”

“周日我想睡到幾點就幾點,不需要誰來叫我!”舒眉煩躁地捋了一把頭發,“我就是個俗人,特別庸俗那種,什麽歌劇、芭蕾之類的音樂都不要在我的房子裏播放!”

林超群無措:“舒眉啊……”

“我媽呢,她去哪兒了?”

“她說出去買菜……”

陸潛補充道:“她說早晨空氣好,出去走走,順便買點菜回來。有人陪她去的,不用擔心。”

她沒再說話,瞪了父親一眼才上樓,用力甩上門。

“眉眉,我進來了。”

陸潛擰開房門,舒眉正盯着電腦上一堆紅酒外觀的圖案蹙眉。

“你如果是來做和事佬的,就出去吧,我現在不想說話,也不會跟誰道歉的。”

“你放心,我不會讓你道歉。”

陸潛從她懷裏把筆記本電腦拿走合上,打開了房間裏的電視機:“我是想讓你看這個。”

電視屏幕上出現了熟悉的風景,瞥一眼那天空和山麓的形狀,她都認得出是酒莊。

“……我在這裏待了差不多六年,從大學畢業後不久,一直到現在。我大學就學發酵工程,對,跟釀酒完全對口的專業……”

還有鏡頭前的她本人,聲音跟平時自己聽來都不太一樣。

她一時莫名窘迫,臉上燒起紅霞。

電視臺的采訪,竟然是今天播出嗎?

“早上首播,我知道你起不來,所以錄下來了。”陸潛把遙控器交給她,“你慢慢看,我陪你。”

後期剪輯的功效,讓整個酒莊和她本人在鏡頭面前的呈現跟想象中也完全不同。

舒眉看的入神,直到畫面中出現了她跟陸潛兩個人,她才如夢初醒:“你、你怎麽還在這裏?我要自己一個人看。”

“噓,很快的,馬上就看完了。”

陸潛的那只烤春雞和草莓撻,透過屏幕,仿佛餘香猶存。

酒的好壞是其次,但是配着美食、美景,跟愛人一起分享的那種怡然自得是原原本本地傳達出去了,足以令人心生向往。

不得不佩服藝術加工的強大。

舒眉摁下遙控器,關掉電視。

陸潛道:“我剛才跟蘇正宇通過電話,他說節目組就很喜歡這期節目,應該會有不錯的反響。酒莊可能會接到很多電話,不管是騷擾還是正經做生意的契機,你可能都要有個心理準備。”

“嗯,我知道了。”她扭頭看他,“你的那些鏡頭呢?做菜那些。”

“那是另一個節目,在他們另外的生活頻道,今晚同步播出。”他笑了笑,“沒想到會用這種方式上電視。我以前以為會像我們主任那樣,成為專家以後被請去錄醫學節目呢!”

“美得你!”舒眉哼笑,“現在也不晚,美男配美食,說不定就火了。”

“現在傳統媒體的力量不比以前了。短視頻,直播,都方興未艾,光靠一期電視節目是不行的。”

“怎麽,你還想做男主播啊?”說完忽然想起他剛才擺弄的那個三腳架和補光燈,“陸潛,你不會是認真的吧?”

“嗯,認真的。攝像設備都是是我新買的,所以我今早才讓你爸爸幫我錄一段看看效果,沒想到讓你這麽不高興。”

看她這會兒情緒平複下來了,陸潛才說:“到底怎麽了,《圖蘭朵》到底怎麽得罪了我們眉眉?”

“其實不關歌劇的事。”舒眉說,“我跟你說過吧?我爸在外面有個女人,那女人以前是個教芭蕾的老師,最喜歡高雅藝術,我爸就跟着附庸風雅。我就是讨厭我爸把跟那個女人有關的事帶回家來。他已經太對不起我媽了,不帶這麽欺負人的!”

陸潛聽她說完,沉吟片刻,才說:“你有沒有想過,你爸可能本來就喜歡高雅藝術?”

“什麽意思?”

“你爸爸剛才跟我說起,他剛參加工作的時候就加入了工會的文藝表演團。在那之前,他還想過去考專業歌舞團的歌唱演員,只是迫于生計不得不放棄。他很可能是本來就喜歡這些東西,後來遇到那個人才會志趣相投,一見如故。”

其中的因果關系,可能她一開始就搞反了。

“那我媽媽呢?”舒眉冷笑,“他已經結婚了,跟其他女人‘一見如故’的時候就不知道克制一下嗎?沒錯,他是有他的夢想,我媽媽就沒有嗎?她也在這段婚姻裏投入了一輩子的時間,就活該被傷害、被放棄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麽意思?”她越發激動起來,“你們男人就是這樣互相維護,互相理解的嗎?婚姻對你們來說算什麽,生病受傷的時候回來休養,無事發生的時候就在外頭跟人‘志趣相投’?我告訴你,要不是我爸這麽混蛋,我家的酒廠和牧場根本就不用賣給你們家!”

“産業技術和管理都需要革新,你不賣給我們家也要賣給其他人。何況當時的出價明顯高于市場估價,不也是因為你媽媽跟我爸爸的交情嗎?!”

舒眉愣了一下。

“你……你想起來了?記憶恢複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