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白詩南
舒眉跟高月他們說話的時候,楚格一直默默地在旁邊給他們沖茶。
當地牧民常喝的奶茶,用的是自家産的牛奶和磚茶煮出來的,配上起酥的餡餅和奶皮子等點心,熱騰騰的,又暖胃又解饞。
舒眉和高月都愛喝這個,他就給她們杯子裏斟滿。
巴彥家又留他們吃飯,手把肉管飽。
舒眉跟高月他們約好了去酒廠的時間,才帶着一肚子羊肉和奶茶告別主人家往回走。
“沒想到你真的要離婚。”
走在路上,楚格才又開口說話。
不同于之前的寒暄,他話裏帶着一絲鄭重。
大概也是聽明白了她跟陸潛之間并不是像他想的那樣。
“嗯。”
舒眉只是随意答應了一聲。
“那……你離婚之後有什麽打算嗎?”
“沒有啊,争家産,然後繼續當富婆,這就是人生理想。”她朝他笑笑,“你們應該也是這麽想的吧?我知道這裏很多人都覺得我嫁給陸潛是為了錢呀,最後拿不到應得的財産豈不是很丢人。”
楚格低下頭去:“我沒這麽想過。”
“那要謝謝你,因為連我自己都是這麽想的。”她朝前方一擡下巴,“我到了。今天很開心,要不是你帶我騎馬,還有去巴彥家,我也不會遇到我朋友他們,現在還麻煩你送我回來。”
“別這麽說,過年本來就應該開心一點的。你……明天還在這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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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去酒廠。”
“那我開車送你去。”
“不用了,我有車,還有我朋友他們,不用麻煩你了。”
“舒眉……”
你以後會回到這裏來生活嗎這種話,他沒有勇氣問出口。
怕聽到否定的答案,也怕她要真的說願意回來,自己又成了剪斷她翅膀的劊子手,他承擔不起。
其實從舒眉考進理科重點班繼而考入985大學開始,他們的人生已經分野,并不是一段經歷,或者一個鼓起勇氣才能問出口的問題能夠左右的了。
“回去吧,別讓你爸媽擔心。”她站在自家門口朝他揮揮手。
她也有點累了。
其實他想問的問題她也知道,她現在就能告訴他答案的——
不會,她不會再回到這裏來生活了。
走進自己家的院子,林舒眉隐隐約約覺得門口似乎有什麽東西在那裏,像是一個人。
再走近一些。那個人居然站了起來。
天色早就黑下來了,她下意識的向後退了一步。
那個人也沒有立刻朝他走過來,似乎是坐的久了,腿腳都麻木了,身體也像凍得厲害。
“舒眉,是我。”
聲音磁性而帶着一點暗啞,不是陸潛又是誰?
她驚訝極了:“陸潛?你怎麽會在這兒”?
“我在這裏等你。”
“等我。你知道現在幾點了嗎?”
他似乎真的擡手看了一眼表:“八點。”
不知不覺,他已經在這兒等了兩個多小時了。
一開始确實覺得很難熬啊,度秒如年,可後面大概太冷了,思緒也有點被凍住,反而沒有什麽感覺了。
“你瘋了嗎?”舒眉怒道,“你知道現在幾度嗎?不怕被凍死在這裏?”
本地氣候特征決定的,他們這兒就是晝夜溫差非常之大,白天有陽光好像已經有春天的感覺了,到了夜裏又滴水成冰。
“還好,咳咳,不算太冷,咳咳……”
他咳嗽咳得她心煩意亂:“人都來了,為什麽不進去?家裏沒人?”
“不是。我不确定你想不想見我。我不想讓你爸爸媽媽為難。”
舒眉嗤笑了一聲:“你坐在這裏,就不讓人為難嗎?”
“我有話想跟你說。說完我就走,不會耽誤你太多時間。”
小說和電視劇裏說這種臺詞的人,最後肯定都不會說完就走。
兩個人沉默的對峙了一會兒。
徐慶珠在屋裏似乎聽到了外面有人說話,開門出來一看,也驚訝道:“陸潛?哎呀,你怎麽來了,什麽時候到的啊?來來,快進來,外面冷。”
之前就算有怨憤,也被開門這一剎那的冷風給吹散了。
哪有讓人在自家門口挨凍的道理?
舒眉撥開陸潛走進屋子裏,一頭就紮進了自己的房間,半天都沒有出來。
她今天在外面跑了一天,又是走路又是騎馬,把頭發吹得亂七八糟,現在一定是滿面塵灰煙火色,像賣炭翁似的,他偏偏還這個時候找上門來!
陸潛有些不知所措的站在客廳中央,在門外凍得有些麻木的腿腳和雙手這會兒才慢慢緩過來,又感覺到了血液的流動。
徐慶珠給他倒了一杯熱水,他很有禮貌地接過來說:“謝謝媽媽。”
林超群對他卻沒有好臉色,逼問道:“你跑到這裏來幹什麽?你害得我們舒眉還不夠嗎?”
陸潛沉默。
此時此刻除了對不起,他也不知該說什麽才能平複他們心中的傷痛,但這句對不起似乎又應該是對舒眉本人說的。
舒眉終于匆匆洗過臉,把長長了些的頭發抓到腦後,胡亂的紮起來,又換了件衣服才走出來。
父母留了空間給他們。
“說吧,有什麽話要說?”舒眉問。
陸潛沒吭聲,過了一會兒反問她:“剛才送你回來的那個人是誰?”
“跟你有什麽關系,你又不認識。”
“他喜歡你。”
不是疑問,是陳述一個事實。
“陸潛,你能不能收起你那種奇怪的占有欲?我是嫁給你,又不是賣給你做私有物品了,跟什麽人來往是我的自由!”
“不是占有欲。”陸潛垂眸,“因為我也喜歡你。”
因為喜歡,太喜歡了,才不想跟別人一起分享。
也因為喜歡,才能輕易地判斷別人喜歡她時是什麽樣子。
她身邊很多人其實都很喜歡她,偏偏她自己反而無知無覺,說自己沒有朋友。
舒眉長籲一口氣:“陸潛,如果你是要來跟我說這些,還是請你回去吧。可能你不知道,這幾年,你媽媽不管是在生意上還是在生活上給我的束縛,都已經夠多了。我現在好不容易能喘口氣,不想再多加上一個你。”
她也知道這樣的話傷人。夫妻之間評判對方的父母,無論何時都是大忌。
“以後不會了。”陸潛說道,從随身的背包裏拿出了一份文件放在他的面前。
“這是什麽?”舒眉問道。
她盡可能的抑制住自己想要去一探究竟的沖動,沒有正眼瞧那文件一眼。
“眉眉。”陸潛臉上的神色凝重起來,這樣的表情,她剛剛才在王楚格的臉上看到過,“我知道你在酒莊上投入了很多心血,沒有人比你更适合管理這個酒莊,其實你不需要靠婚姻來換取它。”
“你什麽意思?”
他把文件又往她面前推了推:“這一份是酒莊的股權轉讓協議,簽了它,酒莊就歸你所有。今後,就算是我媽媽也沒有權利再幹涉你的想法和決定。”
不管內心的情緒怎麽洶湧,舒眉面上仍是波瀾不驚的樣子。
“你到底什麽意思?你媽媽讓你來的?”
“不是,這是我自己的意思。這份文件我已經讓她在上面簽了字,你只要簽上你的名字就可以生效。等過完年回去,酒莊就是你的了,你可以按照你的想法來經營。”
“陸潛,你……”
“眉眉,你讓我說完。”陸潛說道,“如果還有其他選擇,我也不想親自面對你說出這樣的話。以前是我太自私,以為忘記了過去就可以跟你重新開始,從沒想過你沒有失去記憶,你還記得所有事,不管是好的,不好的……”
他聲音發哽,平靜一會兒,才能繼續說下去。
“我不知道怎麽做才能彌補過去給你的傷害,你疼的時候,流血的時候,暈倒的時候……我都不在你身邊,反而還要你來照顧我。甚至醒來以後,我也給不了你像樣的解釋。所以如果現在這些就是你想要的,我想我至少應該給你。”
他深呼吸,似乎用盡全身的力氣,才說:“林舒眉,我們離婚吧。”
林舒眉,我們離婚。
上回他說這幾個字,好像還是在兩人激烈争吵後的盛怒之下說出來的。
她氣不過,覺得不能落于人後,才似模似樣地起草了離婚協議。
沒多久,她發現自己懷孕,在冷戰中把這個重磅炸彈扔到他面前,看到他難得震驚的表情,竟然感到一絲得意。
其實那是不對的。
她還是太幼稚了,無意中跟她最不屑的那種人做了同樣的事,就是拿孩子當做了砝碼,壓迫對方低頭。
難怪寶寶不愛她。
但當年陸潛跟她,竟然真的在表面上和解了。
跟以往總在床上和解不同,這回顯得溫情許多。
她說她想吃烤肉,他就在院子裏烤了,跟她圍爐夜話。
舒眉酒啊,林舒眉釀的酒。
有比酒更澀、更辣的液體跟着回憶一起沖上來,她使勁眨了眨眼睛把它們逼回去,說:“真沒想到啊,最後還是由你來跟我提離婚。”
“眉眉,如果這不是你想要的,我永遠也不會對你說出這幾個字。”
“是啊,是我想要的。”舒眉笑了笑。“你陸潛什麽時候還關心起我真正想要的是什麽了?”
“對不起。”
“不用說對不起。”舒眉拿起桌上的文件,“就像你說的,這就是我想要的。你話說完了?說完就走吧,時間也不早了,我要休息了。”
陸潛慢慢站起來,眼前的黑霧比剛才持續的時間還要長。
舒眉看他搖搖欲墜,仿佛下一秒就要倒下去的樣子,忍不住出門問了一句:“喂,你沒事吧?”
他搖頭,臉色卻已經是蒼白至極,連剛才在外面受凍留下的一抹血色都不見了蹤跡。
“我沒事……”他強撐着往門口走了幾步,到了門口又回頭問,“你在這裏要待到什麽?幾號才能回家?”
“總要過完年吧,還沒決定。”
他點點頭,身體的深處有疼痛催逼着他趕緊離開。
“那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門關上再打開,門外已經沒人了,就像剛才的一切都是她的幻覺。
舒眉預想到的最糟糕的情形并沒有出現,她松了口氣。
這不是關心,就是……就是怕他倒在自己家門口,麻煩。
她回到屋子裏,拿起桌上的那份協議書,法律條款特有的格式和法律用語都似曾相識,每一個鉛字他也都認識,可看了半天都都進不了腦子裏。
她只好扔到一邊,用手輕輕揉額頭,然後拿出手機撥了舒誠的電話。
…
事實證明,高月說的一點都沒錯,舒誠作為律師,過年也不休息。
逢年過節這種俗務怎麽能阻斷舒大律師對金錢嗜血的渴望呢?即使沒有唐勁風搶他的案源,他也立馬就從千裏之外搭乘航班直接飛了過來。
從昨晚在家門口見到陸潛,舒眉已經完全處變不驚,看到誰都不覺得驚訝了。
舒誠面上全然謙謙君子做派:“林小姐,這份委托代理協議請你仔細看一下之後簽名,我将正式接受委托成為你的律師,代理你的離婚事務。”
林舒眉頭疼:“又要簽名?”
突然之間就一份接一份的協議讓她簽名,感覺真是奇怪。
舒誠笑笑:“這只是開始,以後需要應付的文書工作比這個多多了。不過你不用擔心,我會幫你一起處理。”
舒眉草草簽上名字給他。
“嗯,這樣就行了。”舒誠将協議收好,“從今往後,再有任何人拿文件讓你簽字,都請先聯系我,不要随便下筆,你昨天就做的很好。”
“嗯。”
“昨天那份離婚協議和産權轉讓協議呢?先給我看一下。”
高月撲過來:“喂喂,我說,你也用不着這麽敬業吧?離婚也不是一時半會兒的事,不急在這一刻。大過年的,好不容易聚在一起,不要影響心情啊!”
去酒廠的行程照舊,高月和唐勁風也是今早跟舒誠碰頭才知道,昨晚陸潛來過了,還帶來了離婚協議書。
雖然終究還是走到了這一步,但也沒有急到這個份兒上。
她反倒覺得,越是到了這個時候,舒眉越是需要考慮清楚。
她把兩個男人趕去坐同一輛車,她乘舒眉開的那輛牧馬人。
“陸醫生呢?真的來送完離婚協議就走了,沒再說點別的?”
“沒有。”
“那你也沒去送送他?”高月摸了摸下巴,“我上回見他,還是躺在床上的‘植物人’呢!現在雖說是醒了吧,你就放心他這麽一個人風裏來雨裏去?”
舒眉握着方向盤,目不斜視:“你到底想說什麽?”